這一聲震得整個儀仗隊列晃動起來,言家三少?哪兒?在哪兒?
應着吳源吳大人的失言,言家耀輝含笑拱手施禮,只是很快就被蜂擁探看精忠報國的蕭大人的人羣給擠開了。
看着沒入人羣中消失了的言家三少,後悔沒有自制住的吳源緊緊閉上嘴,臉上也和蕭大人一樣陰晴不定起來,言家小三怎麼會在這裡?這算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還是致死地而後生?
掃視茫然的左右,輕吐了一口氣,這在儀仗前列,除了欽差隨行之外,近身還沒有外人。可虧了禮部有迎候欽差儀仗回程的慣例,眼下除了少部分公子在儀仗後面簇擁隨行外,而多半一早兒就繞過官道急着直接往城門去了。不然,見得言家小三在這裡,不知道會喧鬧成什麼樣子。
看着回過神來有捶胸頓足前兆的蕭大人,吳源趕緊轉開視線,心裡也只能爲蕭大人可憐了。此行歸來,爲了看管住兒子,蕭大人誠懇請託他援手,爲對付隨時要溜的蕭泓,他用盡心機費盡心思,最終,萬萬沒想到先行回鄉的言家居然會出現在京城,這,這反倒成了他專程壓着蕭泓和言家小三見面的烏龍事了。哎,蕭家的麻煩跑不了了。
看着前方,吳源低聲示意還在發着怔的蕭大人,“大人,請您先顧及眼前,各位大人一早就來迎候您了。”一衆迎候的大人們都不是可怠慢的了。
聽了吳源這話,蕭大人連忙壓下悔地要死的心悸,趕緊拱手迎向走出驛亭的同僚。
迎着不知爲什麼怔了一下的蕭大人,拱手笑相迎同僚們打着趣,莫不是蕭大人想夫人了。哈哈大笑後沒片刻,同僚們的殷勤客套得讓他頓生驚心,他雖貴居一品,卻只是虛位,不掌實權,所去頒旨的又不是什麼體面的事端,這樣客套不至於吧?想到還有十里路要慢慢前行,趕緊將其他心思放在一邊去,謹慎得保持着中庸,打出十二分精神來應酬。
“親家公子。”
翻身下馬的林政皓轉目看去,叫他的嗎?那是哪位?
看着含笑走來的銀衣公子,細看了半天才恍悟,林政皓咧着嘴角笑了起來,道:“人人都確定你們回揚州去了,沒想到會到京城來逛逛。”難怪姑姑似乎也對這言家都禮讓,這言家當真不太好惹,心中就算有一百分想要回避,現實下,同爲姻親,也只得識趣得拱手相迎。
家耀輝含笑,“能看看京畿風光,一直是言三的夙願。”繞過人羣后,能找出個熟人也不枉此行了。
“哈哈,小兄定盡地主之誼,”笑着的林政皓領着言家耀輝到了一邊,看着胡亂猜測的家丁們當即排開遮擋了其他車乘間的視線,林政皓苦笑看着言家三少,印象中,這位溫厚的言家三少最是淳樸,沒想到僅僅是換了一身衣裝,轉眼就渾然翩翩佳公子了,“三少,您怎麼來這是非之地?”
不敢擔當三少之稱的言耀輝微笑道:“總不能在家鄉坐等藉着京師威名散傳過來的謠言,無端染上災禍吧。”
“不要在京城中賭注下自己榮辱,在京城,從沒有絕對的莊家。”看着溫雅表象下清寒的言家三少,林政皓沉寂了片刻,道:“聽我一句勸,三少,還是去姑母那邊避一避吧。”
“多謝忠告。”言家耀輝微笑不減。
“說句定被林公子取笑的話,言家六兄弟自出生起就在市井流言中長大,對應之策信手拈來,毫無在意,若這件事只是在流言蜚語中傳遞這麼簡單,言三又何必自尋煩惱跳進這紛紛擾擾中來。比市井流言要可怕多得多的是根深蒂固的法度。”
聽得怔着了的林政皓看着言家耀輝,沒等發問,官道兩邊忽然發出一聲歡呼打斷了兩人的低語。
“看!那就是簫將軍!簫將軍!”一聲起,聲聲響應,一陣高過一陣。
探身看過去,遠遠的一輛馬車上,蕭泓被侍從從車廂內扶着了出來,遠看清瘦了很多,肩膀還吊着白色袋子,看來,塞北留下的傷勢還沒有痊癒。
挑簾出來透透氣的蕭泓聽了兩邊突起的歡呼,頓時縮起了眉頭,當日他在江氏婚宴上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鼓譟紛擾,難不成他又招惹上什麼是非了?立即舉目掃視,定睛在遠處的樹蔭下停頓住了。
被這聲聲莫名的歡呼,蕭家的護院家丁都攪和得緊張起來,現今,蕭家最渴求的是鴉雀無聲的境界。負責看護大公子的蕭家護院仔細搜尋,順着大公子木訥的視線看過去,除了不遠處有幾位說着話的公子之外,沒見什麼特別要注意的,再看看一個勁發着呆的自家大公子,他們憂心忡忡,最近大公子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可別真出了毛病。
遠遠的,特地不去張望的言家耀輝最終擡頭看過去,觸碰到看過來的視線,緩緩施了一禮;遠遠的,同樣,蕭泓按着腰間的劍柄點頭回了一禮。
夾在中間的林政皓迎着蕭泓掃視過來的餘光,有點心虛起來,這種風波,他也是絕對不想參與進去的。擡手揚聲招呼道:“蕭公子,好巧啊,又碰面了。”天天見面,在同一個驛站休憩,說着這“巧”字的林政皓都不好意思了。
這算是邀請吧,蕭泓邁步過來,“還以爲你們已經回了揚州了。”
“不能不來啊。”言家耀輝微笑迴應,“君子捨命精忠報國,小人也只得舍財獨善其身了。”
這是什麼意思?多少帶着些生分的回話使得氣氛頓起清涼。
“啊,大公子,大公子!”穿插在人羣中尋找自家公子的蕭家小廝一眼瞧着自家護院,興奮得歡呼起來,“夫人,夫人,大公子在這裡!”
看着言家耀輝,蕭泓還沒說話,一旁總算猜出這位銀衣公子是什麼人的護院家丁唬得連忙擁着大公子往迎來的夫人那邊去了。
“他又不曾招惹你,你何必編排他,”看着被簇擁着離遠了的蕭泓,林政皓嘆聲道:“這一路上,他都和半死人似的,這才見着點人氣,你何必還冷淡他。”
“倘若有位大好男兒喜歡你的這件事鬧得人人皆知,此人殺不得,恨不得,怨不得,惱不得,你會怎麼辦?”對林政皓的責備,言家耀輝淡然反問。
林政皓瞧着言家三少,良久道:“似乎……除了歸隱山野之外,沒有辦法。”
“是啊,這就是所有人的願望,”言家耀輝微笑道:“想必今夜之後,滿城的公子們都在算計着我們言家究竟什麼時候逃遁山野,永遠見不得人吧。”
設身處地後,才體會到言家艱難的林政皓領會了,沉默了,這場是非下,言家所處的境地沒有任何選擇,根深蒂固的法度最終也會將站在言家這邊的可能給拋離。
憐憫得看向言家三少,觸及那玩味的笑意,林政皓忍不住道:“你還笑得出來?”
“有什麼可笑不出來的。”言家耀輝笑道:“以言家全族永離塵囂爲保底的底價,我能做到的任何一步所得都是獲益。”
獲益?好奇了林政皓端詳着從容的言家三少,心下有了計較,也對,這言家是連姑母大人都禮讓的人家,應該絕不簡單,思量了一下,道:“三少,你還不太熟悉京城的一些風土人情吧,要是你不介意,我想盡一下地主之誼。”
“恭敬不如從命了。”言家耀輝客氣着,道:“明天午時在風華樓聚聚可好。”
“一定來。”拱手告辭的林政皓低聲留下最後一句,“我還無法肯定一定會幫你,只能說,要是有可能,我定會盡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