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當頭兩騎,一位玄衣青年,一位白衣少年,居高臨下,視線跳過一字排開在眼前的禁衛,直視向城門邊的嚴耀輝。而後,簇擁着的數騎皆是英姿颯爽的年輕人,腰間佩劍或是帶刀,其中一位,馬鞍邊還掛着一幅精弓,再其後,是十數輛轉載着貨物的馬車組成的車隊,趕車或是押運跟着車子跑的,皆是身有殘疾的漢子,足有近百人之多。看到這些人,若再不知道這一行人的來歷,那就是睜眼瞎了。
京中素來沒有秘密可言,這塞北江氏多不好惹,早已通過塞北迴京的公子們的閒聊中傳了開來,隨之,二十多年前,皇權更迭的過往,又被翻了出來。此時此刻,很少人不知道,這江氏是王家放在塞北的一把刀,而這把久在邊荒之外的刀,卻又在京中有無數扯不清的背景,試想,這樣的人家,誰能惹,誰敢惹。
面對一字排開,橫端長戟的禁衛小隊,這行人就這麼沉默,安靜的定立着,然而,無形中,一股肅殺之氣,迎面而至,直逼得禁衛武校們忐忑不已,退讓,肯定不行;若當真上前搜檢,卻也不能,這該如何是好?
此刻,一陣叮鐺鐺聲響起,從車隊後竄出了一隻半人高的幼駒來,渾身雪白,見不到一點雜色,四蹄上帶着金色鈴鐺,不怕生的來回竄着玩,甚至還把腦袋湊到一名禁衛的長戟上,眨着長長的眼睫,磨蹭了兩下,這隻漂亮,愛嬌的小馬駒,使得原本對峙的氣氛瞬間緩和了下來。
這種狀況沒有維持太久,很快,遠處有幾個人快步跑來,遠遠揮了揮手中令牌,禁衛營的武校當即退了開去,而那些眼巴巴瞧着的守城小吏當即知趣得推開,一邊查檢退避一旁的民屬,一邊掃視着塞北江氏的車隊。feifantxt
這會兒,夕陽漸落,城門關起在即,除了適才退避在一旁的行人車馬之外,已經鮮少有行人車馬聚集,通往城門外,自然顯得格外清冷,除了嚴耀輝蕭泓,只剩下尷尬着不知道如何告辭的書生們。
一旁,被江氏上下的漢子們高揚起頭,絲毫不掩飾他們猙獰的傷口。六少告訴過他們,不要遮掩猙獰的傷口,更要仰起頭,堂堂正正讓那些看不起他們的人,他們的傷,是在衛國殺敵中留下的!
看着這些面目猙獰的斷臂殘肢的漢子們,一旁良民無不露出震驚,不忍,甚至於厭惡的神情,而,唯獨沒有鄙視。這些人是抗擊擾邊的外族而損了肢體的,這些,早已在京中傳開。
雖說有抗敵的聲譽,這些人的氣氛,悍然,桀驁,使得尋常百姓們不由得膽寒,聲息愈加低微。
掃視聲息愈加低微的四周,漢子們仰首,沒錯,他們不是官,不是良民,他們就是悍匪!就是——狼!
“三哥。”爲首的兩騎,那白衣少年清脆得呼喚了一聲,翻身下馬,旋即,身側身後,一應人等均齊齊下馬下車,盡顯對親家少爺的尊崇。
連精挑細選的禁衛軍都避讓三舍,那些自以爲也算經歷了血腥的書生們對陡然聚集過來的這行人很有些緊張,習慣使然,不由得一起往言三少身後聚攏了過去。從昨日開始,大家都有個默契共識,那就是,言三少身邊是最安全的!
不用聽這句“三哥”,聚在言三少身側的書生們也能知道這位白衣小少爺是誰。看着發似漆,目如星的言家小少爺,哪怕是山長學正,也忍不住捏着長鬚,打心眼裡感嘆好一副惹是非的容貌。
言家小六視線掃過蕭泓,蕭泓含笑點頭,“六弟。”
言家小六輕哼了一聲,並沒有反駁,蕭泓和三哥的事情已經既成事實,若是還呈口舌之厲,毫無必要。
轉目向三哥身側,言家小六向山長見禮。師者爲長,這點表明功夫,言家小六做得極其順暢,不落人口舌。至於,那些一臉猶豫不決的書生們,言家小六也沒有興趣去討好,看向三哥,眼睛有些溼潤,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
“父親出城往渡口有會兒了,你快快去吧,莫要耽誤錯過了。”嚴耀輝摸了小六的髮絲一下,和預定的狀況有點相佐,原本備好的詞,也用不上了。
言家兄弟說着話的會兒,蕭泓和江暮對視一眼,兩人之間,並沒有出現連襟該有的和樂融融。
“三哥,蕭大哥,聽說你們爲了外祖父病重,將婚事簡辦了,商議將一應禮金全部捐給朝廷,請轉增於邊疆傷殘軍士是不是?”言家小六陡然問道。
“是。”蕭泓點頭道:“這是父親的意思,也算是我們的一片忠心。”
“既然是三哥蕭大哥婚事的禮金,相必三哥蕭大哥也有些語權,小六還請三哥和蕭大哥做個說客,請戶部通融,也轉發點給我等。”言家小六回手一指身後偌大的車隊旁整齊站立的身有殘缺的漢子們,“每有戰禍,驅人生死,廢之,棄之自生自滅,如此以往,何來向心。”話,是對蕭泓說的,流光溢彩的眼眸,卻看着的是傳來放行令牌的那些人。杵在一旁的這些人乾咳了一聲,側着頭,裝作沒聽見,不過,想必,這話一定會順利傳達出去。
言家小六這話,使得旁聽的山長和書生們均身軀齊震。對塞北江氏,這些日,他們自然也打聽清楚了,北疆邊患千年不絕,南蠻野火不絕,士族門閥勾連,就是這些悍然,桀驁的人,在朝廷積弱的這二十年裡,成了生生插在塞北邊城的一把刀。而若是這把刀,若向這位小少爺所言,不再向心,將會何等可怕,言家小六正在以此警告朝廷吧。
山長等人不由得再次看向言家幺子,眼中已經沒了之前的美色,心裡只有駭然。他們記得,在塞北江氏即將入京的時候,坊間,對這位塞北江氏這位男兒媳有個傳得很廣的傳言,那就是從塞北歸來的公子們在聚會時,閒聊中發出的一句感嘆,那就是“和狡詐無雙,自私自利的言家小六相比,言家小三絕對是言家最正常,最文靜,最溫和的一位……”
這句話,原本,一再見識言三少風采的京中人是沒有一個相信的,不過,隨着言家小六入京第一天起,以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但噎得素來自傲的禁衛自此聞之繞路,還還將那些有礙觀瞻的隨行殘廢們一舉擡成捍衛王權國土的先鋒,以至於誰也不能、不敢、不得對其有半點質疑,就由不得不信了。
算算時間,言家幺子不過“嫁了”小几個月而已,如此一位年紀尚幼的少年,卻能在短短几月內,就駕馭了這些在刀劍上滾動的漢子們,難怪,京中對言家幺子無不退避三舍。
言家小六的心思有多玲瓏,嘴巴有多辛辣,蕭泓可曾深受其害過,他看向這些殘肢漢子,揚聲道:“我定將此話轉達。(=^ ^=)非&”
江氏的漢子們一起抱拳,齊齊向蕭大公子頭去友善的目光。黑虎和瞿浩然等人的視線尤爲熱切,不管少主和蕭大公子這兩位如何想的,在他們看來,連襟關係,無論在士族還是民間,向來就是最重要,最緊密的關係。而且,他們都早已打聽清楚,蕭家不但是京中名門,蕭夫人孃家也極其顯赫,江氏上上下下,對少主有這樣的連襟親家,很少歡喜雀躍呢。
“衆位,我家小六就拜託了!”該說完的,都當衆說完了,無需再耽擱了,嚴耀輝示意小六該離開了。
聽了親家少爺的話,漢子們一臉堅毅,一起擡手捶向胸膛心口,無無聲之處,盡在不言中。對少主,他們有大敬畏,而對六少,他們心中滿是誓死效忠。
城門過道內已暗了,真的該走了,一直只看着聽着的江暮這才向嚴耀輝點頭,極其難得的吐露出兩個字:“保重。”
江暮伸手托起耀晴,翻身送上了馬鞍,自己也翻身上馬,手腕一抖,策動的繮繩促使着坐下的馬兒向城外去。跟着一旁,小避塵歡快得蹦個不停,這些日子,一直被侷限在花園裡,它很有點煩了,現在又能奔跑,它顯得極其興奮。
一出城門,塞北的漢子們脫下特意保持嶄新的一式外套,恢復了原來的雜色,而後,策馬向天際之處奔馳而去。此刻,再沒眼力的,也能瞧得出來,這些塞北漢子藉着給言老爺送行,遠走高飛了去。
江氏一走,那些出城的百姓腳步也匆忙了,經過三少蕭將軍身邊時,無不怯生生得道兩聲恭喜,蕭泓和嚴耀輝都笑而生受了。
城門就要合了,臨行前。“恭喜……”憋了半天,其中一位輕聲道:“剛纔所說,一應禮金,將捐給朝廷,將派發往邊患之地?”
“是。一應喜帖正在派發,禮金將送於風華樓,已經請了戶部的大人前去督促。”嚴耀輝含笑,道:“此次大力促成言三婚事的權門衆多,想必籌措的禮金定不會少於上月義賣所得。”
聽了言三少此言,儒生們輕聲議論,山長撫須,看着嚴耀輝和蕭泓,不知所想,此時,守城門的小吏小心得過來催促,自此,山長領着學子們趕着出城去了。
該說的話都傳達出去了,人也都散了,蕭泓和嚴耀輝看和合攏的城門,轉身並肩離開。
離城門不遠處,嚴耀輝的隨侍牽着馬遠遠跟着,剛纔,目送少主和六少離開,他們的心情五味雜陳,難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