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蔡鬆年看着桌上的請帖,恨聲說。
“殿下不過是提了句讓他爲樓船默哀,他竟然立刻操辦宴席。”
李餘發出一聲笑:“其實也不錯。”
蔡鬆年愣了下,什麼?殿下是被氣糊塗了?他看向一旁,李餘靠在椅背上,臉上沒有絲毫在李成元府上的憤怒,也沒有在金玉公主面前的委屈,的確是在笑。
“怎麼,不錯?”蔡鬆年遲疑一下。
是不是沒有辦法,必須跟李家的孫女成親,所以,不能只看李成元的可惡,還要挑出他的優點……
李餘看着桌上的請帖:“喜歡欺負人,一說就動,省得我費口舌。”
周景雲如期送來了白籬做的禮物,同時還轉達白籬的話。
“最好讓他有一場盛宴,人越多越好。”
所以他在見李成元的時候,故意提了句默哀,李成元果然不聽他的,還要故意打他臉,辦一場宴席慶賀。
禮物送進去了,宴席也要舉辦了,順順利利,只是白籬說他不需要去現場,畢竟有過節,免得惹人懷疑。
這其實是他引來的禍事,關鍵時候他卻避開。
他不能總躲在白籬身後,她爲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李餘輕輕嗅了嗅,此時的廳內似乎還殘留着香氣。
要了李十郎性命的香氣。
屬於白籬特有的香氣。
……
……
夜幕降臨,李家的大宅前車水馬龍。
這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宅,畢竟當年能攻開皇城大門,阻隔城外京營兵馬,都是李成元的功勞。
今日來的人格外多。
消息已經傳開了,李家要與楚王結親,以後就算李成元死了,李家也是皇親國戚了,當然,楚王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王背後還有金玉公主。
伴着僕從的引導,馬車在一處空地停下,周景雲從車上走下來。
四周頓時引來無數視線。
“周世子都來了啊。”
“或許是爲楚王來抱不平的。”
“周景雲如今什麼人家都進,跌落凡塵,無趣不堪。”
周景雲並不在意四周的議論,只回頭看從車上跟下來的做婢女妝扮的白籬。
“世子。”旁邊的李家僕從提醒,“今日赴宴都是男客,人多不便攜帶僕從。”
說着又隱晦一笑。
“請世子放心,我們李家的婢女必能讓世子盡歡。”
周景雲沒有接話,看向白籬:“你在車裡等候吧。”
白籬屈膝應聲是。
周景雲又問了句:“東西放好了吧?”
什麼東西?李家僕從不由看那婢女,見她手中空空。
白籬自然知道周景雲問什麼,伸手從腰帶裡拿出小匕首:“放好了。”
這是周景雲挑選給她的。
小小一把,薄鞘上還有寶石點綴,塞在腰帶間很是好看。
周景雲一笑點頭:“好,注意防身。”
防身?把他們李家大宅當什麼地方了?李家的僕從神情古怪,再看周景雲,視線還黏着這婢女。
“那我進去了。”他說。
白籬點頭,看着周景雲轉身,又轉回來。
“江雲,守好。”他對駕車的江雲說。
江雲應聲是。
周景雲這才繼續向前去了。
李家的僕從鬆口氣,忍不住多看這婢女兩眼,看起來相貌平平,怎麼讓周世子如此難分難捨?
周世子不是跟楚王情深意濃嗎?
那婢女似乎被看得不好意思,忙上車進去了,那個被喚作江雲的車伕擋住他們視線,眼神警告。
此時又有更多客人車馬來,李家僕從們忙收回視線,不再關注這個婢女。
白籬坐在車內,將一卷紙展開放在膝頭,再打開一旁的薰香爐,有白煙嫋嫋而起,在車廂裡盤旋彌散,整個人被蒙上一層白紗,視線也變得模糊。
四周似乎嘈雜又遙遠,燈火夜色輝映,到處都是斑斑點點,忽地有光亮在遠處散開,那是一支荷花苞緩緩而起,在一片混沌中慢慢綻放。
白籬的眼一亮,視線變得清晰,她擡腳邁步,跨入一間華麗的大廳。
無數人走動說笑,嘈雜撲面。
李成元坐在上方寬大的椅子上。
“讓讓。”
有四個僕從擡着一個箱子走進大廳,砰一聲放下來。
廳內說笑的諸人都好奇看過來,隨着僕從的打開,見其中擺着綾羅綢緞金玉珠寶,燈下璀璨耀目。
“這是昨日楚王送來的禮物。”李成元說。
廳內有人湊趣:“是楚王對大將軍的賠禮嗎?聽說他誣陷大將軍毀了他的樓船。”
李成元淡淡一笑:“小兒無禮,胡說八道,老夫不與他計較,也不收他什麼賠禮,這是公主送來的。”
“這是公主賠禮?”便有人問。
李成元哈哈一笑:“我怎麼能讓公主給我賠禮,這是公主送來的心意。”說着舉起手示意,“今日暫且不說是何心意,待商議訂了好日子,再請大家賞臉喝酒。”
這也等於明說了,廳內的人們響起笑聲,互相使眼色,夾雜着賀喜聲。
李成元的視線落在廳內最顯眼的兩人身上,周景雲能來,倒也不奇怪,如果周景雲要爲楚王出頭,他一定要他好看!
另一個顯眼的人是張擇,聽到說張擇也來了的時候,他有些意外。
張擇總不會是來給楚王撐腰的。
他已經聽說了,張擇對楚王極其戒備,認爲其心不良。
所以是得知李家要與楚王聯姻,來鬧事?
再鬧也不怕,畢竟他有個孫子死在楚王的樓船上,楚王賠他一個孫子理所應當,嗯,這麼說來,他的孫子死得還真不錯,也算是爲李氏鋪路了
李成元眯起眼,見張擇一直盯着禮物箱子。
是要抓住禮物的規格問題?
楚王是被金玉公主罵了,裝樣子來送禮,送來的沒有什麼好東西。
“中丞,有喜歡的嗎?”李成元問,又說,“都給中丞裝上。”
張擇莫名覺得,那箱子裡有什麼東西在搖晃,仔細看又沒有,可能是珠寶光影。
他從箱子收回視線:“公主送給大將軍的,我就不奪愛了。”
李成元哈哈一笑:“那就我選一些禮物送給中丞。”說罷擺擺手。
僕從們將箱子蓋起來,擡到屏風後去了。
李成元撫掌:“來來來,今日,明日,來日,我李家都有喜事,請諸位同樂。”
伴着撫掌,十幾位美婢,身穿胡服,舉着酒壺,搖曳而入,一時間廳內香氣更濃,鶯聲燕語。
李成元身邊也有兩位美婢相依。
而周景雲和張擇依舊顯眼。
周景雲獨坐,只允許美婢在旁斟酒。
“周世子,這次是我準備的不周全。”李成元哈哈笑,喝了口美婢喂的酒,“下次你再來,必有漂亮小廝作陪。”
席間響起低笑。
大家也就是私下議論,或者含糊問周景雲一句,李成元竟然這樣赤裸的說出來……
周景雲舉起酒杯,對李成元說:“好啊,希望大將軍長壽,讓我還有機會來吃大將軍的席。”
席間低笑聲頓消。
墮落凡塵的周世子如今說話極其不客氣,沒有半點風度。
李成元冷笑一聲:“世子放心,我家的席少不了你一口。”
說罷不再理會周景雲,剛開席,還沒盡興呢,不給他機會壞了盛宴!
他看向張擇。
張擇倒不是有什麼偏好,只是身邊被自己的護衛圍住,不許任何人靠近,就連酒菜也是有人試吃過才擺過來。
“張擇。”李成元直呼其名,笑說,“你這日子過得有什麼樂趣?早知今日是不是後悔當初與我們一起起事?如此你還繼續當你的小千牛衛,清清靜靜。”
張擇看向他:“等大將軍犯了事的時候,你就能知道我的樂趣了。”
今日來的兩人真讓人晦氣!李成元臉色陰沉,旁邊美婢來喂菜,不知道是不是香氣太濃了,他燥火涌上,擡手給了那美婢一巴掌。
“不成器的東西。”他罵道。
美婢被打得跌倒地上,嘴角流血,哭起來。
“大將軍別動氣啊。”張擇說,笑着舉了舉酒杯,“年紀大了,要注意身體。”
李成元看着他冷笑:“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免得活不到我這個年紀。”
說着話,身旁的美婢還在哭,宛如蚊蟲一般在身邊嚶嚶嚶。
“不許哭!”他轉頭喝道,“晦氣!”
那美婢坐地上慌忙用手擦眼淚,一下兩下,三下,撕拉一聲,將半邊臉皮扯下來,但她還沒有停下,又擡手用力將另半邊臉皮撕下來,擡起頭,血肉模糊的臉看着李成元。
“大將軍。”她聲音歡喜地說,“我不哭了。”
鬼!
李成元心跳一頓,猛地站起來。
“大將軍?怎麼了?”
有聲音問。
李成元恢復了心跳,心跳的太快,雙耳嗡嗡,看着身旁的地上。
地上沒有撕破臉皮的婢女,只有燈火搖曳投下的影子。
自己的影子。
看花眼了?
他在做什麼?
李成元一瞬間有些呆呆。
“怎麼?”有聲音再次問,帶着些許冷笑,“大將軍怕了?”
怕.
李成元看向身前,見張擇坐在對面。
張擇,是了,他在跟張擇說話。
李成元壓下的惱火騰地翻上來。
“你算個什麼東西,我怕你什麼?”他喝道。
張擇擡眼看着他:“我不是在威脅大將軍,我只是給大將軍提個醒,我一個小小的千牛衛都能查到你貪下百萬兵餉,你覺得別人查不到嗎?”
兵餉?李成元愣了下,他貪了很多兵餉?很多當將官的都會貪,又不是隻有他一人,誰敢查看!
“蔣後如果查出你貪腐,一定會剮了你!”
蔣後!
李成元心跳再次砰砰,帶着幾分驚懼四下看。
“是,沒錯,是蔣後提拔你爲羽林衛將軍。”張擇的聲音繼續傳來,“但你別忘了,你是大周的武將,是先帝最先給你的恩澤,沒有先帝用你在前,哪有你被蔣後看到。”
羽林衛大將軍,李成元伸手摸了摸身前,摸到了自己身上穿着鎧甲。
“朱宰相說了,蔣後對他也有知遇之恩,但是,蔣後接連迫害先帝子嗣,如今更是要挾持先帝,奪了大周江山,難道你們要視而不見,眼睜睜看着大周毀於一旦嗎?”
朱興建。
李成元看着張擇,打斷他:“你到底在說什麼?”
張擇皺眉:“當然是除掉蔣後,肅清朝堂。”
除掉蔣後啊,李成元看着眼前燈火搖曳的暗室。
原來蔣後還在啊。
“當然在。”張擇說,端詳他,“大將軍,前些日子,你生病告假,該不會身體.”
說罷站起來。
“大將軍老了,其實也不用冒險,我會說服宰相再尋他人。”
說他老了!瞧不起他!李成元大怒一腳踹翻眼前的桌案:“取我長刀來!”
桌案搖晃嘩啦亂響,夾雜着婢女們的驚呼。
“大將軍?”
“父親?”
身邊有人圍過來,紛紛詢問。
李成元只覺得眼有些昏花,不由用力閉了閉,再睜開,看到自己站在燈火通明的大廳,廳內坐滿了人,貼身的老僕,兩個兒子都圍在身前,神情不安看着他。
他想起來,他不是什麼羽林衛大將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這個官職是蔣後封的,除掉蔣後後,他自然又升了官。
剛纔,做夢了?
夢到了曾經密謀起事的時候.
“大將軍剛喝了兩杯就醉了?”張擇的聲音傳來,“年紀大了,還是少喝點吧。”
李成元看過去,見張擇被護衛們圍着,一臉不陰不陽地笑,說着端起酒杯喝了口。
這個只會搞些陰私下作手段的狗東西,都是他讓他想起當初,李成元怒目,等將來他再扶一個新帝登基,第一個就要除掉張擇!
“取我的長刀來!”他喝道。
“父親,要刀做什麼?”兒子問,又驚訝說,“該不會要舞刀給大家看吧!”
對,沒錯,他要舞刀!
要讓大家看看,他李成元雖然老了,依舊勇武!誰也別小瞧他!
李成元哈哈一笑:“今日高興,我爲大家助興!”
廳內頓時歡呼聲雷動。
“有請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