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情
榮貴妃蹙眉:“你的意思是,月圓之日提前了?”
百里擡了擡嘴角:“恐怕如此。以防萬一,我現在要在你寢宮之外設下三重禁制,一旦有外力闖入,我將即刻知曉。”
雖說三重禁制理應牢不可破,然榮貴妃仍不禁愁眉深鎖,她垂頭將小腹輕輕一撫,這幾日孩子越來越大,有時還會頑皮地踢她肚子。這種血脈相連的觸碰令她既欣喜又不知所措,初爲人母的忐忑和獸性難抑的護犢之情交織在一起,她不曾一次想,哪怕犧牲自己也要讓孩子活下去。
百里察覺到她情緒變化,柔聲安撫道:“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好好養胎,至於其他,莫要過多憂心。”
榮貴妃慢應了一聲,情緒卻仍是不高。
百里與白姬對視,無奈一笑。
他說:“我去佈置結界,你陪她開解開解。”
白姬點頭,坐到榮貴妃身邊。她素來寡言少語,更不會安慰人,猶豫了半天,卻還是道:“放心吧,百里青鋣這麼厲害,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
這句話收效甚微。
白姬不放棄,再接再厲:“就算你不相信他的實力,也得相信他的人品吧。”她吸了口氣,直言不諱道:“你哪次見過他會讓到手的鴨子飛走?”
遠處,百里捏着符紙的手一滯。
聽到這兒,榮貴妃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白姬見她笑了,心裡稍定,忍不住批評了她兩句:“常言道,女子本弱,爲母則剛。虧你還是個妖,不戰先懼,平白丟了底氣。就算是爲了腹中的孩兒,你也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啊。”
榮貴妃睜大眼,這回纔是正正經經地將白姬打量一邊,握住她的手,語氣和軟道:“你說得對,都怪我關心則亂,竟失了分寸。”想她昔日戰績,哪一次不是死裡逃生,險中求勝?原以爲這些年在宮中只是磨了性子,不想連膽色也一併丟了。現在一想,誰若膽敢動她孩兒分毫,她必十倍百倍千倍地讓他還來!
白姬看她神色驟變,須臾,竟眉宇鬆弛下來。
“想明白就好,”她抿了抿嘴:“當務之急,是該如何退敵。”
“白姬這話說得沒錯。”百里舉步歸來,笑着打趣:“你自小性子彪悍,方纔那一下示弱,倒叫我不習慣了。”他敲了敲榮貴妃的腦殼,輕聲道:“你還記得當年你離開浮山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記得。”榮貴妃垂眸:“但求無悔,莫問前途。”
“恩。”百里折身,“既你命中該有此劫,坦然面對,或許事有轉機。”
“走了。”他對白姬說。
榮貴妃拉住白姬的手:“有空多來陪我。”
白姬看了百里一眼,見他頷首,這才應道:“好。”
走在回去的路上。
百里察覺到身旁人慾言又止的目光,他脣角一彎,善解人意地問:“白姬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白姬偷瞄他的眼神一怔,隨即一本正經道:“我見你和榮貴妃關係很好。”
“那是自然,”百里微笑,一綹黑髮順着頰邊垂下來,眼下淚痣忽隱忽現,“說起來,阿榮算是我親手養大的呢。”他伸手比了比,語氣輕快:“我剛撿到阿榮時,她才只有這麼點大。”
白姬睜大眼,顯然無法置信:“你還會養孩子?!”
“你不信?”百里瞥了她一眼,繼續道:“阿榮是半妖體質,足歲以前吃不得生肉,可凡人母乳卻又滿足不了她。爲了養活她,我可費了不小功夫。”
“……半妖?”
“就是人和妖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先天不足,體內一半妖血一半人血。”百里蹙眉:“阿榮雖是九尾後裔,可妖血薄弱,長到一百五十歲時才化成人形。我剛想督促她多學一點妖法防身,她卻執意下山。”他臉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孩大不由娘”的憂愁,“她那一套防身術雖是摸滾打爬而來,到底底子不如人,心裡忐忑實屬自然。”
白姬蹙眉:“那你爲何不攔着她?”
“天要下雨孃要嫁人,我哪裡攔得住?”
百里搖頭晃腦地向前走去。
白姬跟在後頭,心忖那西羌皇帝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單論長相,那真是英俊魁梧器宇軒昂,聽說政事也處理得極好,算是個文韜武略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可/榮貴妃是誰,如此驚才絕豔傾國傾城之人,竟然會傾心於一個凡人,如此想來,當真叫人匪夷所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於是第二天見面時向榮貴妃述說了自己的困惑。
“撲哧——”看着一臉懵懂不知的白姬,榮貴妃幾乎笑眯了眼,猛吸了口氣適才問道:“依我看,白姬應還沒有心上人吧?”
白姬一愣,登時覺得羞窘起來。
的確,像她生前這把年齡,換做別人,說是兒女成羣也不爲過。宮中十四五歲嫁人的帝姬多如牛毛,就是十一二歲便許了駙馬的也不算鮮見。只她身份尷尬,又正值國難,成親一事便耽擱下來。如今想來,她既無鐘意之人,對男女之情也是渾然不開竅。
榮貴妃見狀,心中瞭然,於是臉上笑意又多了幾分,推她一把道:“就知道你沒有。男女情/事又不比上街買菜,我出價你估價,價位合適便一拍即合。這一切呀,都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我若珍視一人,哪怕他身處市井,我也甘願從雲端跌落陪他沾染塵泥;哪怕他身處刀山火海,腹背受敵,我也甘願站在他身後粉身碎骨也決計不喊後悔。”
白姬聽得動容,她憶起曾經讀過的一句話“人間自有真情在,敢叫癡情換白頭”。十二三歲情竇初開時,她也曾幻想過那民間戲折裡譜寫的風月情濃,後來目睹大多帝姬的親事,無非只是利益交換之產物,想來作爲這世間頂頂高貴的女子,到頭來還不如凡夫俗子活得痛快。
情爲何物,她未曾領悟過,眼下即便心生嚮往,也只能求而不得了。
“娘娘,”王喜的身影出現在簾幕後,“沁芳殿的玉妃娘娘在外求見。”
她來做甚麼?榮貴妃收了笑,示意白姬暫時待在後殿,自己則在宮婢的攙扶下緩緩坐到前殿的黃梨木塌上,她伸手撫了撫有些鬆散的鬢髮,一朵垂珠步搖嬌嬌掛在飛天髻上,搖搖晃晃。
“還不快去請玉妃進來?”
宮奴領命去了。
不一會,玉妃那抹婀娜俏影嫋嫋出現在殿前。隔着簾幕,白姬能隱約看到她臉上帶着和煦謙恭的笑。一襲水藍曳地宮裙,髮髻挽成流雲樣式,其上鬆鬆簪了一朵粉芙蓉。無論妝容還是打扮都是嚴格恪守後宮份例,妥妥帖帖,毫不出格。
她向榮貴妃盈盈一拜,溫聲道:“妹妹得知姐姐近日胃口不佳,特意燉了一些滋補養身的湯食來送,文火燉了小三個時辰,最是綿軟入味了。”
榮貴妃微笑,揮手讓侍婢將那盅湯遞到面前,伸手捏起那白瓷小勺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展眉笑道:“妹妹不愧出身廚藝世家,這手藝恐怕那御膳房的大廚也比不上。姐姐喝過你的湯,別的入嘴都嫌沒滋沒味,皇上昨兒還怪你把我的嘴養刁了呢!”
白姬一聽,眼中浮上幾分笑意。
榮貴妃此話一語雙關,不僅暗中提醒玉妃她出身低賤,也擺明皇帝對自己的寵愛,當真是一石二鳥,若對方藉着她孕中有心奪寵,這明嘲暗諷的下馬威一來,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有無底氣和她爭寵。想來她雖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宮中鬥法卻也是個中好手,玩起手段來不容小覷。
玉妃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溫順:“姐姐若喜歡的話,妹妹明天做了也給您送來。”
榮貴妃道:“那怎好勞煩妹妹呢?你晚上還要伺候皇上,若是因太累辜負聖眷,那姐姐可是大罪過了。”
“姐姐喜歡便是,妹妹累些又何妨?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如此甚好,”榮貴妃滿意地笑:“皇上若看到你我姐妹深情,亦會欣慰無比。”
白姬看着那玉妃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龐,一看便知是個喜形不留於色道行高深之人。她越是能忍,便越不好對付,難怪榮貴妃對她如此忌憚,言語之間多有打壓。
玉妃告辭後,榮貴妃屏退下人,哐當一下把碗振在桌上。
白姬瞧她面色不愉,還以爲是那湯裡有何問題。
榮貴妃卻擺手,“這湯她隔三差五地便送過來,我讓人檢查過,沒有任何問題。都是專門給孕婦補身的藥。再說了,我並非凡人之軀,即使有毒,喝下去也斷不能傷害我孩兒半分。”
白姬不解:“那你爲何悶悶不樂?”
榮貴妃鬱悶,憤憤不平道:“自我有孕以來,陛下過來看我從不過夜,大多留宿在玉妃那裡。我就煩她那股嘚瑟勁,分明不想見她,她還天天往我眼前杵,真是吞了丫的心都有!”她說得興起,也不管措辭,噼裡啪啦罵了一堆。
白姬道:“我看她表面對你謙恭,心中未必如是。這湯雖沒毒,但你也別喝了,俗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說着,她便執起那碗將剩餘的湯一飲而盡。
榮貴妃看呆:“才勸我別喝,怎麼你都給喝了?”
白姬咂吧了兩下嘴,端的是一本正經:“我嚐嚐她手藝怎麼樣。”
小妖精們還不快留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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