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花養成系統94九十三
兵叔是在兩聲“嘀嘀”中睜開眼的,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飛速行駛的小轎車的駕駛座上,手中握着方向盤,副駕駛座上的是——少年時期的葉非,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嘀嘀。”
僱傭兵先生立即意識到這是什麼,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看見葉非右手已經打開了車門,心裡一定,他立即用左手打開了自己這邊的車門,以最快的速度跳出車外,打了個滾趴在地上。
“轟——”私家車爆出一聲巨響,直接被安裝在車座下的炸彈掀翻,熊熊燃燒的火焰引爆了飛揚到空氣中的汽車殘骸,發出如同小鞭炮一般的“噼啪”聲。
葉臻在灼熱的氣浪中迅速在街邊找到掩體,將自己的身形隱藏起來,他想起來了,這正是在十四年前,2006年8月15日,南意大利的八月節盛夏季,當時養父失蹤不久,葉非還在傭兵團裡,那不勒斯最大的兩支黑手黨家族,卡莫納和納瓦拉聯手,在這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滿街滿巷都是人羣歡樂的舞蹈與音樂的時候,發起的“隕落女神”計劃,意在一夜間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一切的起因,要從當時傭兵團的掌權人,他們的養父葉荒明的突然失蹤說起。
葉荒明在上世紀末,領養了他的第二個養子,並取名爲“非”的兩年後,便帶着兩名養子離開了華國來到意大利,建立了私人軍事公司,也就是葉臻他們所在的傭兵團。經過四年的籌措經營,到了2001年,葉荒明帶着葉臻親自充當殺手,登堂入室將意大利黑手黨各個大型家族的族徽強行納入囊中,當時間跨入二十一世紀時,意大利的黑道已經再也不是那些老牌黑家族的天下了,而是由這一名爲“摩伊拉”的傭兵團隻手遮天,這一度成爲整個歐洲黑道最恥辱也是最令人膽寒的一段歷史。
親手締造傳奇的葉荒明,卻在2006年的五月,毫無徵兆地失蹤,整個意大利黑道掀起軒然大、波,傭兵團內也是一團亂,人心思變,葉臻當時二十七歲,雖然已經兇名遠揚,但終究太過年輕,團裡幾名元老帶頭作亂,一時間他也無法把形勢完全壓住,葉非比他小了十一歲,當時還是個半大孩子,即便身手不錯,卻也說不上話。
當時他們兩人對這個奪命計劃一無所知,接到養父住處遭到破壞的消息,駕車從梅爾傑里納車站出發,前往市郊的傭兵團總部,卻在汽車啓動後不久便發現車子被安裝了炸彈,當時兩人慌忙跳出車外,和如今的情形如出一轍。
接下來,便是兩大家族聯合團內長老,針對他們和他們部下的一場角逐和殺戮,葉臻兩人不能逃出這座城市,因爲一旦離開,他們將再也無法踏上這片土地,傭兵團的權柄也將從手中永遠地丟失。當晚他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勢圍困,半強迫半自願地留在這座意大利第三大的都會,天使惡魔共居之城那不勒斯。
一個熟悉的氣息靠近他的身邊,葉非十四年前還顯得有些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哥。”
他半側過臉,微微點頭:“小非。”
僱傭兵先生臉上的表情在火光中明滅,他說:“托馬索行動了。我們的部下現在一定已經遭到了那三個背叛元老的圍剿,我們先去把他們營救出來,然後帶着他們翻盤。”
當時他和葉非突然遭到襲擊,只當是那些黑道家族聯手對付他們,並沒有花心思去懷疑團中的叛徒,那些元老個個都是年老成精的狐狸,他們的養父是亂世梟雄,自然能讓他們爲己所用,但如今養父一失蹤,那些人就不再把他們放在眼裡。
當然,之後那些人也爲他們的狂妄輕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世界上有一種人,天生就是讓人仰望的存在。
葉臻想到一件事,把手伸到自己衣服的貼身暗袋裡,取出一樣東西,拉過葉非的手,將它放在對方的掌心裡:“小非,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了,不要讓我失望。”
葉非手中的物事沉重、光滑、堅硬,隱隱發出機械有規律的咔咔聲,更重要的是,它帶着某人溫熱的體溫。是一隻純銀質地的機械懷錶,古樸的鐘面泛着炫白的光澤,背面一行花式浮雕意文字“Falso”(虛假,也可譯爲“非”),葉非摩挲着這伴隨了他多年,熟悉得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觸感,收緊掌心,眼眶一紅,說出了和當年一樣的話:“你終於願意信任我了,我用生命發誓,絕不會讓你失望。”
葉臻張了張嘴,和當年一樣沒有說話。養父曾經建議他爲葉非打造這枚懷錶,當自己對他全心信任的時候,親手交到他的手中,讓葉非可以動用他的部分權利。這隻懷錶其實早就完工了,他對葉非的忠心也深信不疑,遲遲不給他的原因,只是嫌他年紀太小,無法承擔這份責任,而葉非卻因此誤認爲自己並不信任他。
畢竟養父收養他這第二個養子的用意,在爲他取名爲“非”的時候就已經昭然若揭。臻與真諧音,真與非,勢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葉非天資驚人,自己鞭長莫及,往往要花費比葉非多出好幾倍的努力,才能維持住第一養子的尊嚴,養父曾說他收養自己“實在太心急了”,而葉非才是他真正中意的接班人。所以,你們決一勝負吧,最後決出的纔是能夠掌權傭兵團的最後王者。
不過葉荒明也有棋差一招的時候。這位養父大人除了教導他們兩名養子各種知識,並且定期考覈以外,其餘時間卻並不付出絲毫心思,葉非被領養的時候只有五歲,當時葉臻已經十六歲了,這孩子幾乎全是由葉臻一手帶大,僱傭兵先生對葉非來講,可以說是亦兄亦父,以致最終葉荒明沒有等來這兩人的龍虎之爭,卻眼看着葉非單膝跪地,低下頭顱對葉臻宣誓效忠。
兵叔不知道的是,葉非從小便享有天才盛譽,一直以來無往不利,直到遇見他以後,才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夠在任何一方面都比自己優秀得多,幾乎找不出缺陷,每當葉非爲自己的成績沾沾自喜的時候,那個年長他十一歲、沒有血脈親緣的“大哥”總是能夠輕描淡寫地用事實給他當頭棒喝。葉非也有過不服,他私下裡日以繼夜地刻苦努力,卻總是和那人保持着一段顯而易見的差距,最後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纔是真正的強者,加上幼崽對比自己年長的雄性天生的敬畏,葉非自然而然地將葉臻奉上了心目中的神壇。
定情信物重歸手中,葉非雲破日出地展露出一個笑容,他探向身邊人,在臉上蜻蜓點水地一吻,說道:“今夜,就讓我們好好幹一場吧——那不勒斯是屬於我們的,過去,現在,將來。”
僱傭兵先生看着面前少年版的葉非,妖冶和稚氣並存,就像多年後他回想起這一晚時的感覺一樣,滿城滿街的火光灼天,到處是破碎的玻璃、牆上的彈孔和鮮血,警車的鳴笛聲和槍支的交火聲、人羣的呼喊聲充斥大街小巷。
……
每年八月節的時候,那不勒斯的人們都會走出家門,歡樂地演奏起音樂,女郎們穿着露背性感的舞裙,走上街頭跳起探戈,到了夜晚,大街小巷充斥着人們狂歡的笑聲,氣球、綵帶、香檳、手風琴。
一聲槍響陡然劃破喧鬧的夜色,人羣頓了頓,不約而同地認爲那是綵帶槍發出的聲音,臉上依舊洋溢着沒心沒肺的笑容,繼續着他們的歡慶。
街邊的一家披薩店裡,一個正用刀切着瑪格麗特披薩的男人,額頭正中出現了一個血洞,血液如同奮力搖過後起開的香檳般,憤怒地噴射出來,披薩店的桔色牆上頓時被染紅一片,周圍的食客們動作像是定格在了老式的菲林片上一樣,不知誰先語不成聲地尖叫出來,驚慌失措的食客們顧不及擦掉臉上身上被濺到的大片血漬,拼盡全力撞出了披薩店的玻璃門,將街上歡慶節日的人流衝得東倒西歪。
就像把水倒入滾燙的沸油中一樣,手風琴和小提琴演奏的聲音戛然而止,以工藝精湛聞名於世的那不勒斯人偶娃娃掉落在地上,被無數只腳踩成破爛的棉絮,跳着探戈舞的金髮女郎蹬掉腳上的高跟鞋,慌不擇路地被人流推搡着,烈焰般的紅脣驚叫連連,“砰”一頭撞進一個毛絨絨的懷抱。
真人裝扮的毛絨卡通人物就像一堵牆一樣,被撞上後沒有絲毫搖晃,女郎的臉陷進絨毛裡,驚慌的眼淚佈滿整張臉蛋:“謝謝你,謝謝!”
“咔嗒。”玩偶張開的嘴中,伸出一支黑洞洞的槍管。
女郎瞪大了眼睛,喉嚨幾乎失聲。
“砰砰砰——”一陣密集的槍響,子彈擦着女郎的身體射向她的背後,她劇烈地喘息着,感到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背部被澆上了大片大片溫熱的液體。
毛絨人偶中傳出一個少年人的聲音,玩偶說:“不要回頭看,會做噩夢的哦,美麗的小姐。”
一輛掛滿氣球的彩車飛馳而來,耳邊響起口哨聲,兩米高的卡通玩偶聽見後,毛腿一蹬,提着昏迷過去的女郎,輕輕鬆鬆地跳了上去。
僱傭兵先生看着葉非摘掉頭上的毛絨頭套,露出一張妖豔的臉,夢境讓他沒有過多的危機感,只記得八月節是那不勒斯一年中最熱的一天,葉非的臉上滿是溼淋淋的汗水,黑色的髮絲貼在臉頰兩側,把皮膚襯托得更加白皙。
警監大人拖着笨重的玩偶身體,用毛茸茸的肥大熊掌托起僱傭兵先生的下巴,直直對着嘴脣啃下去,把舌頭伸進去,狠狠地搜刮了一遍,從旁邊撈起一個帶着大鬍子的小丑眼鏡,戴到兵叔臉上,一張五官深刻極富魅力的臉頓時變得讓人啼笑皆非。
眼鏡沒有鏡片,並不影響僱傭兵先生的視力,他莞爾一笑,語氣帶着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寵溺:“胡鬧,小非。”
“我可是一直很認真的,”葉非仗着自己現在頂着少年人的臉皮,毫不羞恥地做了個吐舌頭的表情:“彼得羅被我殺了。”語氣就像在說,今天的早餐是提拉米蘇。
“嗯。”葉臻點點頭,把彩車開到街邊停下,這時候葉非也脫掉了身上能把人悟出痱子的毛絨套子,跟着跳下車,兩人鑽進一輛看上去很老實的高爾夫,直直往郊外開去。
這時他們傭兵團的部下正和黑手黨家族派來的殺手們激烈交火。僱傭兵們個個都是精銳人物,而經過特殊訓練的殺手卻似乎完全不怕疼痛甚至死亡一樣,仗着人數佔據絕對優勢,往身上注射混合了腎上腺素的海洛因,前仆後繼地入侵着,有些人甚至不是被殺死的,而是因爲注射過量毒品以致心臟衰竭。
傭兵團隊長恩佐是個典型的意大利男人,忠誠、熱情、有點兒無傷大雅的小呆、喜歡意大利麪。
此時他正帶着人退到郊外的紡織品工廠裡,正逢節日,工廠裡除了兩個門衛以外,幾乎沒有人,這兩個門衛聽到動靜探出頭來,一顆流彈正巧擦着他們的頭皮飛過,沒入身後守備室的牆裡,嚇得他們趴在地上再也不敢發出絲毫動靜。
“隊長,殺手們攻進來了!”
“重點守住入口,人員集中起來,偵查員注意火箭炮和手榴彈。”恩佐皺着眉,這座工廠有四樓,底樓是集裝箱車庫,正門因爲要提供車輛進出,所以設計得非常大,二樓是倉庫,三、四樓則是車間,他擔憂地站在工廠三樓的紡織車間裡,將身體藏匿於牆後,通過玻璃窗的折射觀察着工廠大門。
然後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看到那羣蜂擁進攻着工廠大門的殺手,從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就像海水一樣,這片海水突然一頓,傳出一陣喧譁聲,從隊伍後面開始,就像被人安裝了一個抽水泵,殺手們齊齊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後方,即便注射了海洛因,恩佐也能看到殺手們臉上難以掩飾的驚恐。
……哥斯拉來了啊?
哥斯拉當然沒有來,來的是一個帶着可笑小丑面具的傢伙。
僱傭兵先生伸手想把臉上的大鬍子眼鏡取下來,卻發現這個東西完全糊在了臉上。
兵叔怒:“……”
葉非在一旁捂着肚子笑。
兵叔忍不住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腳:“去,跟恩佐匯合去,下面我來收拾。”他可不想給部下看到這個,即使是在夢裡也不行!(人家已經看到了,可惜這傻貨沒認出自家老大,實在是太幸ke運xi了)
接着,他端起衝鋒槍,將自己的一腔怒火全部發泄到了殺手身上。
……
恩佐躲在工廠裡,看着下方那羣之前還如同豺狼般不可一世的敵人們,被那個戴着面具的人殺死大半後,身下的兩百多名殺手開始向外撤退,而那人卻開始玩起了遊戲,他提着槍在後方像趕羊一樣趕着這羣殺手,這個人不緊不慢地追在兩百多名殺手身後,當有人要回頭開槍時,就會被他一槍爆頭,有的殺手已經失去戰意,萌生了逃跑的念頭,而一旦有人脫離隊伍,也被面具人即刻秒殺,逼迫着他們在他的槍口下無盡地跑圈。
這,這個人……竟然以一人之力,把一支兩百多人的精銳殺手集團當成最溫順的羊羣一樣玩弄?!他究竟是誰?!
“恩佐,真是好久不見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傭兵隊長驚得跳起來,回身就用槍指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昏暗的光線裡,一個人影正站在燈下的陰影中,臉上的容貌看不清出,那人手一動,“咔”的一聲,一隻造型古樸的懷錶被握着錶鏈,垂在那人手下,工廠橙黃色的燈光照在錶盤上,色彩流麗,就像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Reale(意文“真實”)……”傭兵團長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您來了!您果然沒有拋棄我們!”
暗影裡的人手指微微一動,懷錶被轉了半個圈的角度,露出背面的“Falso”字樣,葉非壞壞地說:“是我。Reale已經拋棄你們了,今後你們就跟着我吧。”
恩佐氣道:“誰不知道你盡忠於葉臻,見你如見他,你少騙我了!”
葉非聞言,眼中流光溢彩,這個總是笑得很悶騷的傢伙,第一次放聲大笑:“你們都是這樣想的嗎?好,不錯,真不錯。”
他走到窗臺前,對下面喊道:“大哥,混進工廠的殺手已經清理乾淨了——你玩夠了嗎?”
下面人沒有回答,只是陡然響起一陣密集到極點的槍聲,就像瓢潑大雨一樣,大約持續了五分鐘左右,一切又歸於平靜。
葉非登上窗臺,直接從三樓跳了下去,僱傭兵先生扔掉手裡的槍,無奈地把跳下來的少年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