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冷澹無人愛,亦佔芳名道牡丹。
應似東宮白贊善,被人還喚作朝官。
——白居易《白牡丹》
花開幾度,歲月悠悠。時已四月,所有的花兒,好似都趕着要去奔赴一場隆重的花事,只任他孤身坐在一段暮春與初夏的錦帛裡,尋找牡丹花在疏影暗香間散發出來的獨特韻味。柔軟的陽光映在他清瘦的面龐上,脆弱的微笑禁不起清風的吹拂,劃過的瞬間,淚滴早已落在回憶的深淵。歲月如此靜好,只是再次揚臉望向湛藍的天空時,心底涌起的卻是一股無法言明的艱澀。
陌上,雲在笑,花弄影,蝶兒在花間翩然起舞,那落滿小徑的花兒,可是他遠走天涯的湘靈?凝眸望去,尋來覓去,何時,映入他眼簾的,盡是那團團簇簇的白牡丹?傳說中,白牡丹會給人帶來一生一世的幸福。那麼,這些花姿爛漫、綺麗動人的花兒,是否已爬上她日夜守望的籬笆牆?若是,就請那遠方的佳人掬一捧芳馨,沾花香滿懷,把這各色各樣的素白的牡丹,全部都鐫刻進心底吧!
喧囂的長安城住着寂寞惆悵的他,在那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浮華中與形形**的人緩緩進行着分離相聚,如若行屍走肉。時光短暫或是漫長,於他而言,或許只是一些擺設,繁亂的思緒,如千萬髮絲纏繞,終是剪不斷,理還亂。站在時光的尾端,他翹首回望,舊日時光裡的珍藏早已堆積成山,唯有安然地坐在城池的一端,靜觀那冰山轟塌的場景才能讓他找到生命裡的一絲牽掛。然而,曾經牽手走過的花徑,卻在失去記憶之後長滿了荒草,讓生命措手不及地錯過與她相遇的剎那,所謂深淵,所謂低谷,所謂刺心,亦是接踵而至。
伸手抽出案底泛黃的素箋,想着她的容顏在空白處輕描淡寫,顫抖着揮出一轍,提筆與落筆之間的距離僅僅是一秒,卻改寫了故事的結局。他知道,他和她,終是背道而馳,從此,無論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再也難聞其聲,難見其人。當初攜手遇見的那些芳草萋萋的風景亦全部退出了他的世界,而那篇還沒寫完的長相廝守卻在他的漣漣淚光中被畫成了無人信服的童話。昔日相知如故,卻嘆僅僅只是一個回眸,便換得今朝的含淚轉身,若早知如此,倒不如從未相逢。
清風一曲惹人醉,醉了是動情的人,還有那顆相思的心。站在急速前行的時光河流中,也曾倚着流年輾轉的日子,朝朝暮暮地期期盼盼,以爲風起的時候是想念,雨落的時候是念想,飄雪的時候是刻骨銘心,晴天的時候是歡顏綻放,然而,他卻忘記了心的角落還住着未曾遺忘的往事,無論他是否傾其所有,都無法抹去走過的印跡。
自醉的時候總是會忘卻時間的存在,當堅定的雙腿邁着沉重的步伐,踱着千秋的光陰恍然停下時,回憶中的她是否依舊笑如春風?回首,掬起明月落下的影子,跟隨輕風一路前行,浮雲眼下的形形**都淹沒在他的傷心裡。細細品嚐嘴裡溢出的酸澀味道,踩着城下不知是誰遺落的風箏,迎着大地,他站立成樹的龐然,只想於風裡大醉一場,像風箏一樣飛越藍天,和她一起翱翔,然而,回望裡卻始終不見她的蹤影,心,終是忍不住地疼痛起來。如果,這場生命旅程中的飛翔沒有她的參與,那麼,清風一醉,他又能與誰共舞?
擡頭,蔚藍的天空在眼底移出大片大片的白雲,有意無意地爬過頭頂,緩緩飄向遠處的青山,而他傷了的心卻在大聲吶喊:即是過往,又何須遮住燦爛的明天?側目,淺笑,眼裡卻多了一絲瑩瑩的淚光,那是對她的想念。在他心底,遠去的她是一首詩,更是一闋詞,迷離而悠遠,溫婉而柔軟,若碰上煙雨時節,總想那一篙撐過去,映入眼簾的便會是碧水藍天,柳絲拂面。只是,他的不捨、他的多情又可曾是她佇立遠方的眺望與期待?
那些寂寂的巷子,是她心甘情願把自己隱匿起來的地方,他尋找了經年依然無法找出她的身影,於是,只能一如既往地穿行其間,爲不驚動她,總是躡手躡腳地走過,每一次徘徊,足音都是輕輕地。然而這一次,踩在青石板鋪成的巷道上,冷不防還是驚了某扇軒窗後的落寞,側耳傾聽,一聲輕嘆緩緩跌落在風中,彷彿有久遠的遺忘正穿過老去的時光翩然而來,一點點地生髮,一點點地茁壯,只片刻的工夫便將一場隔世離空的守望,寫在了冷寂的心底。那一聲嘆息,悠悠幽幽,柔柔糯糯,似是風聲踩響了時光深處的琴音,驚醒的也只是些塵封的舊事,然而,那些傷殘的舊事裡究竟又有多少是和他緊密相關的呢?
她居住的地方,每到黃昏時分,想必一定會有一抹橘黃色的斜陽,投在一扇古老的雕花窗櫺上,而窗內則有她對鏡描眉貼花黃,輕暈胭脂,嫵媚瞬間便洇了淡淡桃紅。他踮起腳尖輕輕地嘆,在幻境中將她思了又思,唸了又念。或許,此時此刻,她正執了羅扇,翹了蘭花指,就這樣嫋嫋婷婷地從屋裡走出,髻邊的蘭花,在路過他身畔時,留下暗香一縷,經久不散。那安靜的時光裡,除了她,還有一池安靜的荷,正如火如荼地開放在湖心,若他循香而至,在她流光溢彩的眸光中,定然會於心湖的漣漪中流轉出一出感天動地的千古絕唱,纏綿悱惻的傳世愛情。
可是,她在哪裡呢?她早已離開了符離,淪落不知去向,他又該去哪裡將她倩麗的身影尋尋覓覓?那迎風綻放的白牡丹是否能將她輕倩的笑容捎回他的身邊?他找不見她,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閒步陌上,在白牡丹鋪天蓋地的芬芳裡,拾取關於她的所有記憶。一朵朵、一瓣瓣,柔美輕盈、絢麗曼妙的白牡丹,在如雪的陽光裡,更讓人覺得驚豔,美不勝收,如此靜好雅緻的美景,自然而然地便惹得他的心也隨之沉醉。只是不知,那朵朵潔白的花兒到底是白牡丹,還是他心裡惦念了許久的那個溫暖明媚的湘靈。抑或,湘靈原本就是天上的牡丹仙子,只是憐憫他的一腔癡誠,才帶着繽紛的花語,帶着幸福的期望,踏山涉水,穿塵而來,可爲什麼兜兜轉轉之後她又消逝得無影無蹤,不再顧及他的感受了呢?
佇立花間,他思念如雨。拈一抹暗香,盈滿袖嫵媚的風,就在牡丹傾城的花語中,回想她那比花兒還燦爛的溫暖笑靨,暖意與芬芳,頓時幽幽散落在他的心間。想她定是柔美婉轉的琴曲,在爛漫旖旎的季節裡,突然止不住地涓涓流過,緩緩流淌至他心間;想她定是輕柔淡定的月光,在寂靜的夜,陪他聽一曲望月情懷;想她定是綿綿密密的雨絲,在清涼的初夏,灑下一簾的清新。想着想着,這切切的心情,早就被白牡丹裝滿了他的眉間心上。
踩着清幽的青石板前行,風兒在思念中傳遞着燕語呢喃聲,聲聲都是他癡情的延續。沿着散發着泥土清香的小徑,細數柔柔的心語,卻看到她臉上寫滿笑意,隨風在樹下蕩起鞦韆,裙裾翩翩,歡快得如同一條不知疲倦的小溪。他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她,凝望之處,她綻放的笑靨,從他明亮的眸子裡,一點一點地浸潤至心底。回首與她走過的日子,美麗與憂傷,幸福與痛苦,剎那間便都在眼底交替前行。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她在他的心曲裡陷落,他在她的深情裡陶醉;這一年,這一月,這一天,他卻不知道是該幸福地流淚還是無語而泣。只想着在愛的征途上前行,卻忘記了這條路是否還有盡頭。也許這就是愛的鬼魅,容不得陷落其間的人們多想什麼,愛了便是愛了,任誰也掙不脫這塵緣的牽絆。明知沒有歸期,卻依然故我,一往直前地走着。
湘靈啊湘靈,你到底去向了何方?他瞪大眼睛望着暗香四起的白牡丹,心,莫名地疼痛起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的心從此變得飄遙無依?你可知道,你走後,我總是沐浴着恐懼,怕你再也不會回來。如果你永不回來,我又該拿什麼來洗濯你在我心裡留下的痕跡?你說過的,在符離那個風清月朗的夜裡,你說,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愛我,你不會無緣無故地遠去,因爲愛已在你的靈魂裡流動;你還說,因爲有了愛,你會一輩子用心守候着我,哪怕再遙遠的距離,在你眼裡都會是咫尺之近,哪怕一擡首看到的是落英繽紛的蕭瑟,你也會讓它們變成漫天飛舞的浪漫,任其盈滿我們的懷抱。可你爲什麼還是要用不辭而別、消逝無蹤在我心裡種下痛苦,任那甜蜜與酸楚,時時刻刻糾纏吞噬着我?
求求你,別再這樣折磨我了,好不好?當想念你成爲一種痛楚的時候,才知道愛有多真又有多深,你不在,我早已跌進無法自救的深淵。隔山隔水,望斷天涯,只因我知道自己注視的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希望,更多的卻是佇立在天涯盡頭的你。憶往昔,桃花叢中,鞦韆飛舞時,你一下一下地靠近那些碧綠的枝葉,可知那一剎,藍天、清風、麗日,都是開在我心上的玫瑰,柔美而又多姿?然而,時過境遷,你又打算何日歸來,再爲我跳一曲《霓裳羽衣》,唱一闋《長相思》呢?
曾經,你我借風放飛愛的紙鳶,那騰空飛起的不僅是希望與歡快,還有綿綿不盡的相思。那時的你,迎風漾起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放任青澀懵懂的情懷在暮春初夏的季節裡出走,放任那顆少女的春心遠行在我的天涯,把六朝的煙雨都珍藏成你我共同擁有的芬夢;而我,卻在你不知疲倦的笑靨裡催落了五月的花瓣雨,炫染了天邊的彩虹,任心流瀉成一汪碧水寫下的綠色憧憬,幸福得一塌糊塗。只是,時過境遷,而今,少了你的做伴,我只能獨自一人孤單地穿行在暮春時節裡,即便沐浴着大好的春光,心情卻非比四月的陽光燦爛,只是蒼白一片。風過處,牡丹花素白淺醉,花瓣紛飛,拈花間香滿衣袖,綻放的熱情隨風激揚,醉人心扉,我卻難以攫住那一抹淡雅幽香,只能把所有的感知,和着飄飛的白牡丹,一點一點地記錄在素箋之上,爲你,亦爲那冷澹無人愛的白牡丹:
白花冷澹無人愛,亦佔芳名道牡丹。
應似東宮白贊善,被人還喚作朝官。
——白居易《白牡丹》
望空興嘆,卻盼來一場毫無防備的瓢潑大雨。暮春初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然而,只是匆匆一幕,改變的卻不只是天空的顏色,還有他紊亂的心緒。密密麻麻的雨絲似是斷了線的珍珠,在他清瘦的面龐上鋪成一場穿越時空的相思淚,縱是兩岸相隔,騰空的思念亦在瞬間便貫穿了他的身心。
沿着花徑,穿過雨簾,他默然轉身,徑直往書房深處走去,長吁短嘆中才明白原來落下的不是雨水,是淚水,沖洗的不是記憶,是美好,殘留的不是永恆,而是無法彌補的遺憾。寂靜的雨季,只剩下他呼吸的疼痛,如果不是相隔遙遙,愛的路上,她是否還會在他的思念中始終相伴左右?
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鋪開素白的詩箋,輕握生花妙筆,他在案邊跟隨花舞的旋律寫下心中所思所想。浩瀚無邊的蒼穹,始終容忍不了他的再度瘋狂,寒涼的肌膚彷彿被細針穿過,濃烈的血腥味頓時瀰漫了整個房間。窗外,風還在吹,雨還在下,屋內,心在流血,十指刺痛。此時此刻,除了那遠在天涯的湘靈,又有誰會懂得,他寂寂的守候只爲尋她一抹芳蹤,曾經那麼熟悉地落入眼前,而今卻是物是人非,無從憐取。
素箋上跳躍的文字,不知不覺間便墜入他情感的空間,無論是旋轉還是平放,都無法安置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湘靈啊湘靈,你可知,因爲相遇,就有了思念,因爲世間有你這樣的女子,纔有了我一世的感動。陌上花開緩緩歸,花自飄零水自流,想你,已經成爲一種習慣,幸福與否,只在轉念之間。
有你的日子,生活就是溪畔陽光下盛開的白牡丹,迎着春風,揣着夢想,用生命抒寫着一首首雋永纏綿的詩。想你的感覺很浪漫,滿眼都是幸福翻飛,快樂輕揚;想你的感覺也很痛,那日漸瘦削的雙肩,日益憔悴的臉頰,恐怕也唯有你才能知曉。只是,當我的思念越過你窗下的籬笆牆,輕輕拂過你如花的面頰之際,你又可曾把我深深淺淺地憶起?
湘靈,你已走得太久太久,而我也已等了你太久太久。你不在的日子裡,我在下邽爲母守喪;你消失的日子裡,我在下邽默默等你,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直等到我回赴長安,直等到我在曲江池畔的昭國坊安頓好家眷,直等到我被詔授太子左贊善大夫,而你卻始終未能再度出現。太子左贊善大夫,品秩爲正五品上,可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不是因爲官職卑微,而是這閒職毫無建功立業的機會,更無法直抒胸臆,指斥朝廷內外的不良風氣。世風日下,還能如何?有個官職,總比在下邽守着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風強得多。可是,沒有你的日子裡,即便做上當朝宰相,又有什麼值得慶幸的呢?
“白花冷澹無人愛,亦佔芳名道牡丹。”心靈的短笛,把深情的思念輕揉成縷縷不斷的笛聲,放飛在無邊無際的水雲間,似她往日悠悠琴聲的附和,亦是他多情的心在輕撫她曾經的滄海桑田,縹緲若雲煙,翩然似蝶影。思念的日子,總是簫聲漫漫,笛聲悠揚,而她的笑,她殷殷叮囑的話語,都在他瘦了的指尖下悄然入詩,然而,寫來念去,終還是逃脫不了一個愁字再加一個痛字。
望向窗外零落無人珍愛的白牡丹,卻是相思無語,唯有持久的沉默相伴。在那嬌嫩的花瓣片片飛舞之際,氾濫的淚水終於停止了呼吸,不再滾滾四溢,陌上桑田亦於風中沉吟着紅塵無悔,封鎖住回憶的鎖眼,再也無法將之開啓。嘆,白色的落花雖然清幽冷淡無人憐視,卻也佔得牡丹的芳名豔聲,而他心底空裝着湘靈的倩影,卻是無法將她吹彈可破的肌膚再次輕撫,這樣虛無的相思,即便長到天長地久又有何用?
情愫依舊在心靈深處蔓延滋生,似莫名的感應,似前世今生的緣分,他卻無法用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來表達出對她的依戀,更無法在筆尖輕輕敲響耳畔的時候,用一箋輕薄的素紙就梳理出感情的脈絡。許多次,他都在幻境中無言地望着她,一如她曾經深情凝望着他,用灼熱的眼神告訴他,她對他的愛有多深有多真。在那些凝望而淚的日子裡,在那些無語的守望裡,他總是幸福並痛苦着,既嚮往重逢又懼怕被傷害,心裡便多了份沉重的牽掛,時常隱隱作痛,讓人百轉千回,夢裡夢外地翹首。
“應似東宮白贊善,被人還喚作朝官。”白牡丹靜靜飄飛在窗前,任一眼清涼輕輕掠過他的心底,鋪滿落花的小徑間,那一顆含在眼簾間的淚珠和即將滑落的心思,便沿着一抹溫暖的思念輕輕盪漾在他的心灣。
清泉汩汩,青山幽幽,靜靜聆聽掠過耳畔的瑟瑟風聲,他彷彿嗅到她遠方的思念已在初夏的風裡輕舞飛揚。只是,當輕風低鳴之際,她是否還能夠像從前那樣,分辨出哪是風聲,哪是他想她的心音?又可知,那滿目飄飛、無人問津的白牡丹恰似他東宮白贊善,雖被人喚作朝官,卻是無人將他放在眼裡?
是的,他和白牡丹有着相似的際遇,一個空有國花的名聲,卻是牡丹中最不起眼的一族;一個空有朝官的聲名,無奈卻是個閒職,彷彿朝堂之上的擺設,只好過一具行屍走肉,終擺脫不了任人擺佈的命運。然而,今天得到的這一切不都是母親陳氏對他的殷殷期許嗎?母親一直希望他出人頭地,將來出將入相,可是經歷人生起落之後的他雖然位列朝官之列,卻從未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快感。而這所有的所有,又都是湘靈的隱忍與淚水換來的,她離開他只是爲了他好,爲了讓他擁有世人眼裡所謂的幸福與快樂。可是,他真的幸福了嗎?
不!他一點也不幸福!湘靈,你離去的決定是錯誤的!你用自己的忍辱負重換來我錦繡前程,可這一切在我眼裡終不過只是鏡花水月罷了!爲什麼直到現在,你都不明白我要的幸福是什麼,還不明白這世間真正的幸福是什麼呢?映在別人眼眸裡的並不是我想要的幸福,那些真正的幸福應該是烙在彼此心裡,訴之不盡、寫之不完的,這樣的情懷只有你懂我懂,可你爲什麼偏偏還是選擇了遠遁?
掬一捧碧水輕煙,譜一曲纏綿詩行,盈盈的詩句裡,往事被悄然風乾,文字在幸福的邊緣徘徊,空留千年的遺憾,俯拾可得的只是裹挾了無數隱恨的瓣瓣白牡丹。回眸,長安的細雨,在他憂傷的眼底瞬間溼了秦時的羽衣、唐時的羅扇,只留下一汪清眸在飄涼了的風中看塵煙四起的今昔。彎腰,揀起滿目的綠肥紅瘦,於一闋漸漸老去的詞裡醒來或者睡去,卻只有靜謐的溫馨,伴着古時女子的嘆息,在他傷感的心頭悠然升起。夢裡的那朵白牡丹,那輪皎潔的月光,那枝帶露的梨花,依舊都在她流轉的眼波里沉醉,帶着雨意橫斜的故事,於他煙波浩渺的記憶裡不斷地浮起、落下,直至安靜。
Tips:
元和九年(814年)冬,白居易結束近四年之久的閒居生活,從下邽回至京師長安,出任太子左贊善大夫。因爲左贊善大夫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閒職,白居易心中自是多有不滿。在他寫給時任國子助教李紳的《初授贊善大夫早朝寄李二十助教》中就曾流露出掩抑不住的滿腹牢騷:“病身初謁青宮日,衰貌新垂白髮年。寂寞曹司非熱地,蕭條風雪是寒天。遠坊早起常侵鼓,瘦馬行遲苦費鞭。一種共君官職冷,不如猶得日高眠。”
元和十年初,白居易的摯友元稹、劉禹錫等人先後從貶謫之地重返長安,一時間,一衆詩友遊走於京師,過起了歡欣而又愉悅的詩酒生活。然而,好景不長,劉禹錫、柳宗元等人因得罪執政再次被貶,元稹也因受到牽連繼貶荒僻之地的通州。這首《白牡丹》即作於其時,表露了作者不甘投閒置散的抑鬱情緒,怨憤之情更是溢於言表。同時段的詩作還有《重到華陽觀舊居》:“憶昔初年三十二,當時秋思已難堪。若爲重入華陽院,病鬢愁心四十三。”以及寄給元宗簡的《朝歸書寄元八》:“進入閣前拜,退就廊下餐。歸來昭國裡,人臥馬歇鞍。卻睡至日午,起坐心浩然。況當好時節,雨後清和天。柿樹綠陰合,王家庭院寬。瓶中鄠縣酒,牆上終南山。獨眠仍獨坐,開衿當風前。禪僧與詩客,次第來相看。要語連夜語,須眠終日眠。除非奉朝謁,此外無別牽。年長身且健,官貧心甚安。幸無急病痛,不至苦飢寒。自此聊以適,外緣不能幹。唯應靜者信,難爲動者言。臺中元侍御,早晚作郎官。未作郎官際,無人相伴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