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幕沒有一絲光亮,星月的光芒都被厚厚的雲層蓋住,偶爾的電閃之間,會帶給黑暗籠罩下的大地剎那光明,但這光明一閃即過,隨之而來的便是令人震顫的雷鳴聲。
趙普已經去了一個多時辰,趙匡胤和諸將都在帥帳中等候消息,大軍營中除了巡營的兵卒外,征戰一天的殿前軍兵將們都是穿着衣甲到頭呼呼大睡。
大帳內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很是抑悶,趙匡胤眉頭緊鎖來回不停的踱步走着,諸將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每人眼神都和幾天前不一樣了,有的疑惑,有的躊躇,有的猶疑,總之已然不是那日黃袍加身之時的崇慕之色,看得出各將心中開始都有自己的盤算。
這時一人忽然走了進來,衆人都是面露喜色一起站起身來,定睛看時,卻是趙匡義,諸將相視一笑,都感頗爲失望。
趙匡胤本來也是欣喜的扭過頭去,見是趙匡義,忍不住失望的道:“怎麼是你?你到哪裡去了?”
趙匡義渾然沒有諸將的愁悶之色,反而笑了笑道:“陛下,臣弟巡營去了,如今形勢如何?”
趙匡胤心事重重也不再追問,皺眉道:“則平已經到汴梁城和徐皓月商談去了,只希望能用最後一招讓徐皓月和我等訂立城下之盟,放開條路讓我等能夠回宋州去。”
趙匡義搖搖頭說道:“趙先生不會成事的,徐皓月是何等樣人?他是不會屈從於威脅的。”
趙匡胤面色不豫道:“那你說該如何?難道坐以待斃麼?”
趙匡義望了望帳內諸將,淡淡一笑說道:“我等也不能回宋州去,宋州離汴梁太近,四戰之地,就算能回去,也沒什麼作爲,我想咱們該往青州去,平盧節度使便是李繼勳大哥,到了那裡李大哥一定會擁戴陛下的,青州、登州、密州皆在李大哥掌控之下,我等便可在東面徐圖緩進。”
諸將聞言都紛紛議論開來,趙匡胤搖搖頭道:“如果我等能進入京城,控制大局,李大哥定然會支持我等,但如今勢窮去投,也不知道李大哥會不會接納。”
趙匡義哼了一聲,目光一寒,沉聲道:“陛下此言差矣,如今陛下已然是天子,我等出去不是投奔,而是去接收地盤,李大哥兵馬不多,怎會和我天兵抗拒?自然是望風而歸纔是。若然他真是執迷不悟,大軍便將以順討逆平之!”
趙匡胤愣了愣,只覺得眼前的趙匡義似乎變得很陌生起來,他眼神中只有權欲之色,再無半點從前的唯唯諾諾,尚未答話,只見王文昭抱拳說道:“陛下,少將軍所言甚是,青州的確比宋州要好,齊魯之地近海,物產富庶,大軍佔據此地,方能有迴旋餘地。”
高懷德也是顫顫巍巍的上前,他手臂傷勢頗重,一隻胳膊還吊在脖頸之上,出言附和道:“陛下,少將軍此議甚好。不過臣知道陛下素來仁厚,不願爲難自家兄弟,不過我等如今都只是在此揣測,說不定李繼勳將軍便是願意跟隨陛下呢?不若我軍到了青州同李將軍商議再做定止爲好。”
跟着諸將也紛紛出聲附和起來,趙匡胤有些猶豫起來,青州地處山東,齊魯大地物產豐富,的確比宋州要好,況且一路東去也沒有什麼重兵把守,十餘萬兵馬雄踞青州恢復元氣,再圖中原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正如高懷德所言,李繼勳未必不願意跟隨自己,既然已經到了這般田地,總要試試纔是。
想到此處,趙匡胤重重的嗯了一聲,回頭道:“既然如此,大家整頓兵馬,若則平成功,我等就不回宋州轉而過陳橋,往青州而去。若則平失敗,我等就連夜開拔,大軍疾奔青州!”
諸將俱是大喜,趙匡胤總算願意到青州去了,但高懷德卻皺眉道:“陛下,只怕趙先生事敗,天明之後,徐皓月便會銜尾急追了。”
趙匡義冷笑道:“不必等到天明,我們現在就拔營出走,留一隊兵馬等候趙先生便可。”
趙匡胤來回踱了幾步後,猛然回頭朗聲道:“好,我們即刻便拔營往青州而去!”
高懷德躬身道:“陛下,如今要去青州定要先過陳橋驛,那裡我等還有五百兵馬駐守,只是近日忙於攻城,並未派兵聯絡,也不知道那邊情形如何。”
趙匡義呵呵笑道:“汴梁城並無信使北上召集北邊的幾個節度使,是不會有人領兵前來的,而且陛下一早便有書信給慕容延釗大哥,讓他帶兵南下在陳橋驛會合,去青州這一路上應該沒有什麼大患的。”
趙匡胤皺了皺眉,一種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躊躇道:“大軍準備起行,還是先派探馬去陳橋驛一探爲好。”
趙匡義點點頭道:“既然陛下擔心會有變故,便派人去陳橋驛一趟便了,陛下和高將軍自領大軍先行,我領兵馬殿後!”
商議已定,諸將便要按着趙匡胤將令行事,卻想不到高懷德忽然淒涼的低聲說道:“家小俱都陷於京城,此去青州,只怕是再無機會得見了。”
衆將聞言都是沉默不語,諸將家眷大多都在京城,他們這一兵變,照着以往慣例,他們的家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說不定此刻已經被斬殺殆盡也說不定,驟然聽高懷德說起,諸將都是悽然不已。
趙匡義強笑道:“諸位切莫憂心,自古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只消保住了性命,到哪裡不是一樣的富貴?要成大事豈能爲了妻子連累?”
諸將聞言都是微微惱怒不語,趙匡義他站着說話不腰疼,他的老婆乃是符彥卿的三女兒,乃是當今小符後的親妹子,就算他造反,這小符後生性柔弱,自然不會對自己的親妹子怎麼樣,說不定還能保全一家人,但諸將家眷可沒有這一層關係,自然是凶多吉少的。
趙匡胤怒道:“休得胡言!除了妻子家眷,老母也失陷城中,你這麼說便是不肖!”
趙匡義怏怏不語,低聲道:“那還有什麼法子?”
趙匡胤望着諸將寬慰道:“大周符後和徐皓月想來也不是好殺之人,他們不是在佈告中說了,只問首惡,不問從犯麼?而且這些天也不見有我等家眷首級在城頭號令,想必大家家眷可保無恙,至多會獲罪被流放。”聽了趙匡胤的話,諸將緊繃的面色才舒緩開來,紛紛出帳準備動身去了。
諸將出去後,趙匡胤望着趙匡義怒道:“你怎能如此說話?難道你一點都不爲老母妻兒擔心麼?”
趙匡義紅着眼沉聲道:“兄長,此刻擔心來有何用?其實早在咱們進不了城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我等的老母妻兒會有何下場,這會兒你還想自欺欺人麼?我就不信他會放過母親和我等妻兒!所以我等只能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下來,有朝一日殺入京城報仇,而不是在那裡自怨自艾!”
趙匡胤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趙匡義說的是實話,或許諸將是從犯,家眷可能逃過一死,便是流放充軍之罪,但趙氏滿門只怕是難逃其禍的。
長嘆一聲後,趙匡胤無力的坐下身,也不看趙匡義,只是擺擺手道:“你也下去準備吧,沒有追兵的話,儘快趕回來和我會合。”趙匡義應了,轉身便要出帳,忽聽身後趙匡胤又道:“你殿後的時候小心些,我只有你這個弟弟了。”
聞言趙匡義微微一顫,扭頭望着趙匡胤,卻見他身形有些岣嶁起來,似乎這些天下來,老去了不少,眼眶一紅忍不住說道:“兄長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回來的,而且我不會讓徐皓月好過的!”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去了。
趙匡胤呆坐了片刻,正想起身喚人進來替自己穿甲,卻聽不遠處幾聲巨響傳來,到好像是雷鳴一般。趙匡胤大驚,急忙起身到帥帳外觀看。
帳外一衆親衛緊緊護定帥帳,只見南邊營門處火光沖天,喊殺聲震天階的響了起來,趙匡胤大聲喝問守護帥帳的米信道:“這是怎麼回事?”
米信尚未答話,卻見崔翰策馬疾馳而來,遠遠的便大聲高呼道:“敵襲!敵襲!汴梁城內的周軍開城門殺出來襲營了!”
趙匡胤大驚,馬上知道徐皓月這是先下手爲強,他不答應趙普的條件,便連夜引兵馬來攻打,不讓趙匡胤能夠實行那最後的殺招。
崔翰奔進後大聲道:“陛下,周軍從北門、東門殺出,黑暗中不知兵馬多少,好在諸軍都有準備,如今正在廝殺!”
跟着只見趙匡義和王文昭策馬領一支兵馬衝了過來,趙匡義在馬上大聲道:“兄長,周軍來勢洶洶,只怕兵卒們抵擋不了多久,高將軍已經領了中軍兵馬,此處我和王將軍斷後,兄長領着大軍先走吧!”
天上一道電光閃過,雷鳴聲中,豆大的雨點開始傾盆而下,趙匡胤不再猶豫,立時喝道:“好,你們二人領各自所部斷後,其餘諸軍隨朕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