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傅介子得去拜訪龜茲國王,但是現在龜茲國內動亂得很,老譯長一時半會兒之內很難得到上面的通傳,所以只能請傅介子在巴什稍等幾日,等渠犁城的局勢穩定下來之後再作打算。
傅介子正好要查探自己的岳父殷九重之死,和元通商量一番之後,叫來老譯長,問起了當年的情形。老譯長在此做了二十多年的譯長,五六年前的事情應該都知道。
老譯長似乎有些忌諱,不大願意去講那段故事,傅介子再三相詢,他才勉爲其難地道:“老朽記得也不清楚了,好像是五六年前的一個冬天,一支漢朝的使者來拜見國王陛下,可是就在國王朝見的當天晚上莫名其妙地都死了,國王陛下十分恐慌,當下命人調查原因,最後實在查不出什麼來,只好不了了之。”
傅介子道:“漢使團後來怎麼樣了?”老譯長道:“國王陛下不敢得罪天國,當下收斂了漢人的屍首,按照天國的習俗火化之後送到了敦煌,還派人捎去了文書,解釋了整件事情。”
傅介子見老譯長臉神閃爍,似乎隱瞞了什麼,道:“就這些嗎?查出漢人使團是如何死的嗎?”老譯長道:“據巫醫查實,漢人使團死於巫術,像是中了巫蠱而死,至於如何會中蠱術我們實在不清楚。”
傅介子心頭一陣傷感,殷九重去了西域之後,他和殷茵時時盼着他能早日回來,殷茵性子活脫,對誰也沒有去過的西域充滿着好奇,想等父親回來了給她講講西域的故事,結果等到的只是一場噩耗,殷九重死在西域,而殷茵,也因爲匈奴侵略北地郡而死。
老譯長道:“在渠犁城裡,有一處漢人的義莊,是前些年一位行商花巨資修葺的,裡面擺着的漢人靈位都是一些客死異鄉的人,漢朝使團也在其中,使者若想要去,老朽可以引路。”
傅介子聽了心頭一顫,道:“真的?有勞老官家帶路。”
元通感嘆道:“沒想到如今還能見到老哥哥,這一趟西域之行,就算是死也值了!”蘇維在一旁拐了他一下,顯得很忌諱死這個字。元通只是笑笑,道:“小傅啊,把劍帶上,我們一起去見見我那老哥哥。”
傅介子手裡的元武劍是殷九重留給他的遺物,他當然是要帶着,讓老譯長在前面帶路,現在正值中午,傅介子讓陸明在此守好巴什,叫上霍儀,就他和元通夫婦再加上霍儀四個人,再帶上一隊十餘人的侍衛出行,正要走,蘇巧兒跑來趕路,紅着臉要跟着去,傅介子大爲奇怪,道:“你去幹嘛?”
蘇巧兒咬着嘴脣道:“他是殷茵姐的父親……”說話的聲音如同蚊蚋一般。蘇維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元通此時卻出奇地正經一回,道:“那就一起去吧,多個人去就多分陽氣。”霍儀看了看蘇巧兒,顯得很失落。
老譯長令人準備了一輛倘蓬馬車,自己在前面架上,傅介子見他年紀有些大了,把他拉到了中間坐着,自己在外面去駕車,按老譯長所說,約走了半個時辰,來到渠犁城西的一處較爲晦暗的山丘角落,果然見到一處漢式的樓閣,說不上很闊大,但也顯得寬敞,只是這位建莊的行商明顯不懂得風水,先的地方有些不對。
老譯長先下馬進了義莊,過得一會兒,裡面突然歪歪斜斜地跑出來一個漢人模樣的男子,看上去有五十往上的年紀,鬍子眉毛早就已經全白了,臉色顯得很蒼白,明顯是個病人。
這個老漢人顯得很激動,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抖了,傅介子聽他的聲音應該是酒泉、張掖一帶的人。
老人問起了傅介子的身份,傅介子道:“死去的元武真人是我的岳父。不知老人家如何稱呼?”老人道:“我姓白,名福,是酒泉人,很多年前便開始在西域道上做起了買賣,後來三個兒子和商隊都莫名其妙地死了,連個屍骨都找不到,小老兒就在龜茲住下了,找兒子們的下落,六年前,元武真人來到龜茲,曾在舍下休息,他幫小老兒算了一卜,小老兒便在這裡找到了兒子們的屍骨,但已經深埋地下,同時死去的還有大批漢人。過了幾天我去拜謝元武真人,不想真人已經遇害了,哎,小老兒一生沒有什麼可追求的了,所以就在這裡蓋了間義莊,爲那些死在龜茲的漢人超度。”
傅介子聽了對他不由肅然起敬,道:“福伯,你就一個人住在龜茲這麼些年嗎?”白福道:“正是,小老兒的一家人全死了龜茲,回酒泉也沒有什麼意思了,就是這裡住了下來。大人,你要見真人的靈位就在裡面。”
傅介子聽了心頭一動,忙和元通、霍儀進去,蘇維拉着蘇巧兒走在後面,進了義莊,果然見裡面密密麻麻擺了足有一百多個靈位,“大漢元武真人殷九重之靈”的靈位排在正中間,一旁幾個姓白的靈位依次排着,看得出來是一家人的族譜,另一邊則是和殷九重出使時的一些漢人名字,但還有一些無名氏的靈位,大概是某些不知名的人死在了這裡,白福將他也擺了起來。
傅介子向靈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特意向白福要了一套全的拜祭道具,上香、燒紙、灑酒。傅介子的心情降到了極點,殷九重和他亦師亦友,而且又是殷茵的父親,兩人之間的感情比之父親不惶多讓。
元通、霍儀也紛紛拜了起來,倒是元通酒脫一些,和殷九重的靈位說着一聲不鹹不淡的話,蘇巧兒也乖乖巧巧地陪着傅介子跪在一邊,傅介子做什麼她做什麼,這讓蘇維想笑又不敢笑。
傅介子再向白福問起了殷九重的死因,白福道:“這個龜茲國一直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說法,那天小老兒趕到的時候,龜茲人已經火化了漢人的屍體,不過據小老兒猜測,只能是匈奴人下的毒手。如今匈奴人還在渠犁城中,大人你也要小心一些,這些匈奴人殺起人來從來不手軟。”
傅介子聽了拳頭一緊,道:“福伯你說清楚些。”
白福道:“那年正好有大批的匈奴在城中,小老兒也是聽城裡的百姓說起的,當天晚上一批拿着血壺的匈奴人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巴什之中,第二天就發現了死人。這種事情龜茲百姓不敢說,所以後面巫醫定案爲中了屍蠱而死,死因不明,事情不了了之。”
傅介子在還沒有進龜茲時便已經先入爲主地這麼想了,現在聯繫白福的說法和龜茲國的動向來看,此事可能性極大,龜茲急着焚燒屍體便是最好的證明,漢人在龜茲境內被匈奴人所殺,龜茲國有苦難言,漢朝得罪不起,匈奴人也不敢得罪,所以只好來個不了了之。
元通聽了有些惱怒,道:“老哥哥你怎麼就不給自己算上一卜,這些匈奴賊子,我們遲早要報這個仇!”白福道:“真人在之前已經算到了危險,好像是用三枚銅錢算的,小老兒還曾勸過真人,真人說國事爲重,還是進了城。”
傅介子聽了大爲傷懷,想到殷九重的仙風遺骨,不由喟然。
過得一會兒,霍儀道:“師傅,血債血償,既然是匈奴人下的毒手,我們事不宜遲,這便去宰了那一幫匈奴使者。”傅介子紅着眼,道:“就是沒有我岳父的仇,這幫匈奴人也絕不允許活着離開龜茲,現在探明瞭地方沒有?”
霍儀道:“陸大哥派的人還沒有探到具體的地方,等一有迴音我們便可以行動。”
傅介子嗯了一聲,道:“讓我們的人準備好,只等一聲令下。”白福聽了一會兒,問道:“大人是要找匈奴人嗎?”
“正是。”傅介子不經意間地應了一聲。
白福道:“可惜今天匈奴使團已經離開了渠犁城了。”傅介子大驚,道:“什麼?離開了?”白福道:“是的,今天早上天還沒有放亮,匈奴使團便由大都尉丞的軍隊護送着出了渠犁城往北去了。”
傅介子霍地站起,轉身出去問老譯長,道:“老官家你是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讓我們暫留在巴什中的嗎?”老譯長有些尷尬,道:“老朽沒有接到過這種命令,只是聽上面的命令。”
“那麼,今天早上匈奴人離開,可是老官家你昨晚向上報了信了的?”老譯長嘆息一聲,道:“上下通傳,是老朽的職責所在,請使者見諒。”傅介子聽了有些怒火,既然由大都尉丞的軍隊送出了城去,那麼現在追是來不及了,看來龜茲是害怕漢人與匈奴人起衝突,所以有意延誤了漢人入城的時間,讓匈奴人離開之後再接漢人進城。
果不然,這話才說完,便有龜茲小校來見老譯長,說是國王陛下已經接到了老譯長的通傳,“立刻”請漢朝的使者進宮。
傅介子暗笑這場戲演得好不失敗,但是事情已經成了這樣他也不好說什麼,當下再次向殷九重的靈位拜了拜,帶着衆人回巴什,他和元通、霍儀整裝束服,由小校的帶領之下入宮去見這位“迫不及待”想見自己的龜茲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