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胄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道:“老大,遂先生有話要說。”傅介子聽是遂成在叫他,忙跑過去。遂成此時氣息奄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經傅介子幫着他調息了好大一陣,才斷斷續續地道:“不……不得讓……他們……拜教……拜教……否則,否則……必有……禍亂……”
傅介子心頭一震,他心裡面的那種感覺也越來越強了,道:“先生,你也看出來了?”遂成說話太過吃力,聽了傅介子的話顯然比較合自己的意思,當下輕輕地點了點頭,掙扎着道:“他們……可能……對大漢……不利。答應我……要阻止……拜教……”說到這裡死死地抓住傅介子的雙手,眼中陡然間閃過從未有過的殷切。
傅介子看着遂成已經失過了神采的眼睛,他突然想到了星聖女的一系列舉動,這拜火教絕不只是傳教這麼簡單,如今拜火教和匈奴勾結在一起,對大漢將是十分不利,他本來就有心抑制拜火教,只是苦於自己在西域這片土地之上太過勢單力薄,自己若是強出頭只怕會誤了大事,所以一時隱忍不發,現在遂成成了這個樣子,他也被星聖女警告過,不得干涉拜火教之事,嘆息道:“先生,若是我阻攔了他們,他們會對先生不利的。”
“這個容易。”
遂成抽搐的臉上現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閉上眼睛緩和了好大一會兒,才悠悠道:“小婭兒呢?是不是……被……被抓回去了?”傅介子頹然點頭,遂成緊緊地抓住他的手,道:“幫我護着她。”傅介子點頭道:“我會的,先生。”
遂成再一次笑了一下,道:“不得拜教!大人,老朽不再拖累大人了,大人放手去做吧。”
“不……得……拜教!”
遂成突然嘶啞着聲音吼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扣着傅介子的胳膊,怒目圓瞪,已經沒有了氣息,他自己引岔氣息自殺了,這麼一來,星聖女的警告便不能威脅傅介子什麼了。
傅介子的眸子頓時陰沉下來,臉色鐵青一塊,拳頭捏得咯咯響。
“我答應你,遂先生。”傅介子幫遂成合上眼睛,心中再不搖擺不定,什麼拜火教,幹他媽的!他本來就不善於玩政治,所以在政治上總是處於劣勢,此時既然方寸定了下來,那麼這政治便也如同一場仗了。
※※※
驛站之夜,銀輝九千里,蒼莽十萬丈。
耿虎一人一騎飛奔而來,奔馬在驛站前面陡然間一個人立停了下來。
“國信使大人,蛇終於出洞了。”
傅介子霍然站起,道:“在哪兒?”耿虎道:“果然便是在巫墓。據探子回報,今夜子時拜火教把人交給匈奴使者。”傅介子道:“消息從什麼地方來的?”耿虎道:“王后的細作。”
烏胄兩個錘子一掄,道:“老大,我去招集軍士們。”傅介子揮手道:“且慢,具體情況如何?”耿虎道:“探子回報,今日下午時分,匈奴使者與星聖女會面,今夜子時將人交還匈奴。”
傅介子又道:“在什麼地方會的面?”耿虎一愣,道:“那幾個探子都在太陽神廟看守,消息是從巫墓那地方得來的,應該是可靠。”傅介子悲憤的眸子突然現出一絲的陰鷙,道:“可靠?看來他們按耐不住了,是衝咱們來的。”
耿虎道:“國信使大人,既然來了,咱們有車護都尉的禿鷹衛隊,我這裡還有幾十人,聯合大人的軍士,大可以和他們幹一仗。”傅介子冷笑道:“咱們的力量,難道他們還不知道嗎?”耿虎一愣,道:“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知道也無所謂,他們合起來也就那一小撮刀斧手,咱們有樓蘭的衛隊,持有王后的腰牌,拜火教的人也不敢放肆。”
傅介子卻一言不發,靜靜地回去看了一下已經死去多時的遂成,冷聲道:“這遊戲,咱們不玩兒了。”
“趙雄,令軍士整裝,咱們今夜就離開樓蘭!”
“啊?”趙雄以爲自己聽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道:“將軍,咱們不是要救小將軍麼?”傅介子道:“不必多言,傳令將士集合。”趙雄悶不作聲,顯然十分不樂意,陸明急道:“將軍,這使不得,霍小將軍是大將軍之子,若是有個閃失,咱們可擔待不起……”
傅介子手持虎符,喝道:“聽令行事!”
※※※
巫墓,子時。
星聖女悄然帶着一隊紅衣教徒到了巫墓,萬窟山是依舊是寒風怒號,幾近飛沙走石,星聖女顯得有些顧忌,道:“大長老休息了?”一執火郎道:“回稟星聖女,大長老剛回來便睡下了,連靈泉長老也沒有見。”
星聖女嘴角微微閃一絲的不屑,道:“這老頭兒迂腐不堪,自己在長安吃了空,明日便是靈泉長老的拜教之時,他自然不好意思相見。”執火郎卻不敢說這長老的閒話,只是道:“是,是。”星聖女道:“匈奴使者怎麼樣了?”
執火郎道:“匈奴使者見過了國王,要求國王將漢使拿下,被王后攔住了。”星聖女眼中閃過一絲的狡黠,道:“讓他們掐吧。咱們在樓蘭立足得倚仗匈奴,卻也不能被他們控制。待會兒匈奴使者到了,便將人還給他們。這漢人那邊,咱們吊着也就是了,不能把事情做絕。”
執火郎道:“火烈娘娘跑了,是不是得再派人去追?”星聖女不由忿忿地道:“一羣廢物!”說完頓了頓,道:“此事容後再說,安排人手準備迎接匈奴使者。切記,不要驚醒了大長老。”執火郎恭敬道:“是。”
星聖女等那個執火郎離開之後,又復冷漠起來,道:“進去把那三個漢人拉出來。”
巫墓裡不分日夜,那四個角落上的聖火常年不熄,在裡面住了一段時間,竟然分不出晝夜了。霍儀早早地被凍醒了過來,跳將起來架着嗓子嚎道:“臭小娘,小爺餓了!”聲音久久地在石室之中迴響。
這幾天來,他們一直被關在這裡,地上只有一些稀薄的白草,晚上醒在大石板上冷得要命,根本就醒不着。霍儀見沒什麼動靜,提着褲子便在牆角的聖火壇裡面撒了泡尿。
聖火壇中的火是常年不熄的,第個石室內都有,霍儀怕蘇巧兒看見,不時回頭瞟,這一不小心,讓火苗燒着了下面的夥計,烤得他捂着“小霍儀”連天叫苦。
烏候倒是個渾人,硬是倚着石壁睡得連打呼嚕,兩個轟天錘早就被人取了去,他習慣了抱着錘子睡覺的生活,現在也緊緊地抱着。不過抱的不是錘子,而是一個姑娘。這讓霍儀羨慕得心裡癢癢。
蘇巧兒小腦袋搭在烏候胸口,被他粗大的胳膊圈着,睡得正熟,嘴角還隱隱有些笑意,不知在做什麼好夢。這石板之上實在是太涼了,她把屁股後面墊了厚厚的白草仍是凍得直打哆嗦,倒是烏達這三百斤的塊頭要熱乎些。
被霍儀公雞打鳴般地一叫,蘇巧兒也醒了過來,愛搭不搭地睜開一眼睛瞄了一眼,又繼續睡。
霍儀這幾天來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衝外面大吼:老子餓了!用詞時有變化,不是小爺,就是老子什麼的,但意思基本不變,都是喊“我餓了”。
霍儀開始捶牆。
蘇巧兒被他鬧騰得不行,推開烏候大腿一樣的胳膊,捏了捏脖子,懶懶地伸了個懶腰。這一折騰,烏候也醒了過來,看着蘇巧兒呵呵地笑,臉上頗爲尷尬。
蘇巧兒聽霍儀還在鬧,也懶得去理會,左右沒事情可做,只好坐在地上發愣。霍儀叫了一陣沒有人理會,聲音也越叫越小了,頹然走過來,道:“巧兒姐姐,這臭婆娘抓了我們又不放又不審的,到底想搞什麼名堂?”
蘇巧兒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
霍儀忿忿然坐在地上,道:“他們肯定是想用我來來對付師傅,也不知師傅現在怎麼樣了。”
蘇巧兒仍是搖頭,道:“不知道啊。”
霍儀又道:“你說師傅他們會不會已經走了?”蘇巧兒仍是搖頭。霍儀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也沒什麼好說的,該說的這幾天早就說完了。
這時,外面的石門轟然作響,霍儀面有得意之色,慌忙倚着石壁裝醒。石門開了,星聖女帶着一隊紅衣士衛進來,見三人都安安靜靜的,正覺得滿意,突然瞥見聖火壇上有一塊溼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這地方冬不淋夏不露的,只可能是尿,若是在旁的什麼地方,是哪位仁兄的大作她也懶得去計較,可是聖火壇卻是拜火教的聖地,火更是聖物,此時卻被人淋了泡尿,這就和漢人的祖墳被人刨了,靈位被人吐了口水一樣,那是極大的污辱,也難怪她反應這麼大。
“誰撒的尿?”旁邊一個執火郎是懂漢語的,見星聖女發火,忙喝道。
蘇巧兒和烏候兩人傻看着衆人,紛紛搖頭,星聖女看了看霍儀,一眼便看出他是在裝睡,不由輕聲哼了一下,她喜怒從來都不輕易表現在臉上,此時輕輕地哼了一聲也算是極大的怒氣了。
霍儀笑嬉嬉地爬起來,道:“非也,非也,這可不是誰撒的尿。”那執火郎一愣,道:“那是什麼?”霍儀哈哈笑道:“是土地爺出汗了。哈哈……”蘇巧兒聽了咯兒地一笑,笑過之後又覺得十分不應當。
執火郎被他耍了,只差就要破口大罵了,但礙於星聖女在此,只得強忍着,喝道:“給我把‘土地爺’拉出去!”
於是,霍儀、蘇巧兒、烏候三人便被五花大綁,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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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墓外面漸漸熱鬧起來,蘇巧兒被衆人架了出來,被那巨猿一嘯,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不知那是個什麼神物,卻聽見外面有幾個女子的聲音,是星聖女和潘幼雲等人在說話。霍儀被衆人架在最前面,不知蘇巧兒怎麼樣子,扭着脖子大喊道:“巧兒姐姐,你在哪兒?”
“我在後面咧。”蘇巧兒乾脆利落地答道,似乎沒有在意霍儀聲音中的擔憂。
“子時快過了,他們會不會來?”玉陽郡主有些耐不住了,他顧不得自己一身雪白出塵的錦袍,一屁股坐在地上。潘幼雲全身上下罩着件黑色披風,在寒風之中獵獵而動,眼睛平靜地凝視着前面的夜色之中,淡淡道:“再等等,他們會來的。”
玉陽郡主瞟了一眼身旁的霍儀,哼了一聲,道:“師傅,這猴小子我看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他們真的會來嗎?”潘幼雲道:“他們既然能在樓蘭城耽擱許多,自然是有救人之意,郡主再耐心等等吧。”
玉陽郡主正要說話,突然聽見夜色之中有馬蹄聲傳來,喜道:“來了。”說着手不由按到了刀柄之上。不料來的卻是一個探馬,潘幼雲上前幾步,道:“怎麼回事?”
探馬下馬拜道:“回稟尊者,大漢使者已經出了城,離開樓蘭了。”玉陽郡主失聲道:“怎麼可能?人還沒救呢!”潘幼雲眉目微蹙,道:“說具體些。”
探馬道:“大漢使者在半個時辰前集結隊伍,說他們在樓蘭城滯留了太久,樓蘭城中有不利的情況,不可久留,所以蝮蛇螫手,壯士斷腕……”潘幼雲喝道:“胡扯!哪有大晚上趕路的?”
探子嚇了一跳,道:“千真萬確,屬下一直跟到了樓蘭城外,結果發現大軍一路西行,已經走出了十多裡,而且大漢便者與耿虎大吵了一架,耿虎氣呼呼地去見了王后,漢軍之中一個大個子也離開了隊伍,徑直向太陽神廟來了。”
玉陽郡主急道:“師傅,他們不要這三個人了,這可怎麼辦?我們追吧?”潘幼雲卻冷笑道:“兵不厭詐,再等等。”玉陽郡主急道:“師傅,再不追就跟不上了!”
潘幼雲冷聲道:“若真的是走了,這三個傢伙便一刀子宰了!”霍儀隔得最近,聽了心頭猛地打了個突。
玉陽郡主道:“現在怎麼辦?”潘幼雲平靜道:“繼續等下去。”
月黑風高,狂風怒號,突然又有探馬前來,此人一身血污,遠遠的便從馬上摔了下來,腹部血流如注。
“郡主,我們遭到圍攻了!”探馬遠遠便叫開了。潘幼雲上前喝道:“你說什麼?”探馬道:“有一百多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劫了營房,我們的兄弟莫名其妙地遭到攻擊,小將拼死殺了出來……”
玉陽郡主急道:“是什麼人乾的?”
“漢人,一定是漢人!他們全都戴着鐵頭罩,使的是寬背血刀,全都是過刀放血的打法。”潘幼雲臉色以頓時大變,道:“你可看清楚了?”那探馬道:“小將捱了一刀,刀傷還在身上。”潘幼雲察看了一下傷勢,果然是寬背刀的刀傷,恨聲道:“是敦煌兵!”
玉陽郡主啊了一聲,道:“敦煌兵?是耿虎?”潘幼雲道:“走,我們得立時出城去。”玉陽郡主道:“這三個人怎麼辦?”潘幼雲猛地撥出刀子,既而喝道:“一併帶走。”
蘇巧兒聽他們說起有漢人劫匪營,立時喜形於色,可是這喜慶還沒過便被一個匈奴兵橫架在了馬鞍之上,一路顛得黃膽水都差點兒出來了。剛過一陣,前面的馬隊突然間停了下來,蘇巧兒苦着臉向前一望,一張苦瓜臉立時變得笑晏如花,疾呼道:“長老救我!”
潘幼雲突然看見一個白鬍子長老出現在道路前面,裝束得靈泉長老一個模樣,肯定是拜火教的長老,可是至於是哪一路的長老她就不知道了。
兀難長老獨自一人站在馬隊前面,深深地行了個禮,道:“火者且慢。”潘幼雲急着出城去,但對方是拜火教的長老她怎麼也得客氣三分,忍着性子道:“長老有事情嗎?”兀難長老再次行了個禮,道:“火者要帶走的這個姑娘和僻教有莫大幹系,還請火者將她交與我。”
蘇巧兒聽是來救自己的,大喊道:“長老,我阿爹呢?”兀難長老不緊不慢道:“蘇火者也在樓蘭,他很好。”蘇巧兒聽了突然鼻子一酸,哇哇地哭了起來,就和那日阿里西斯一般,全然看不出這是兩個已經十六七歲的大孩子了。這些天以來他一直不知道蘇老爹的死活,好在她性子單純,不愛多想,也沒有過分地擔憂,此時心頭的石塊落了地,反而控制不住情緒,哭了起來。
潘幼雲見這半道殺出個程咬金(當然了,那時候咬金他祖宗還穿開襠褲呢),指名道姓地向自己要人,臉頓時拉長了,道:“長老,這兩個人與我匈奴國有恩怨非淺,還請長老不得摻和。”兀難長老道:“人生在世,理當摒棄惡念,從心向善。世間善惡之念,進一步則永世黑暗,退一步則光明萬丈,火者請三思。”
潘幼雲哼道:“好一個從心向善。本本道道的,又是個假道學。長老既然勸人棄惡從善,可知長老教中之人做的事情可曾棄惡從善?”兀難長老嘆息道:“火者說的是。”潘幼雲喝道:“既然自己就是歪的,就別出來說人。長老請讓開。”兀難長老默然退到一邊,道:“火者一意孤行,僻教也無能爲力。”
潘幼雲馬鞭一揚,飛馳而去。蘇巧兒見了大驚道:“長老,你一定要救救我。”兀難長老默然不語,眼中閃過一絲的憐憫。
夜色濃重,突然凌空一計悶響,玉陽郡主啊了一聲,整個人從馬上摔了下來,由於馬隊跑向極快,她這一摔立時被衆人拋在了後面。潘幼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見玉陽郡主墜馬,慌忙勒住繮繩慢了下來。這時又有一隻暗箭飛來,強勁的弩聲劃破夜空,直奔潘幼雲而來。
潘幼雲大驚失色,猛地一提繮繩,馬蹄頓時人立起來。強弩隨着一聲悶響擊中潘幼雲坐騎的脖子上面,坐騎一聲悲鳴倒在地上,將潘幼雲從馬上面顛了下來。
潘幼雲忙跑過去將玉陽郡主扶起來,喝道:“準備開戰!”吼完纔去看玉陽郡主的傷勢,見她胸口插着一支弩箭,整個人已經氣息奄奄,血水汪汪地流出,已經浸透了身前的胸衣。
這時,前面的夜色之中突然又飛出許多暗箭,好幾個匈奴騎兵都被射下馬去。前面的騎蹄聲雷動,好像有上百騎飛馳而來。潘幼雲知道中了埋伏,一把將玉陽郡主挾住橫放在馬上面,騎上喝道:“往回走!”
這時前面陡然間現出六十餘騎,耿虎與蘇老爹爲首,全是一支騎兵,迎頭便向匈奴騎兵衝了過來,蘇老爹遠遠的便瞧見了寶貝女兒,大刀片子在馬屁股上面狠狠地一拍,一馬當先衝了出來,劈頭便照潘幼雲砍來,耿虎大叫不可。潘幼雲在馬上面身子一斜便避了開去,喝道:“快撤!”
耿虎見蘇老爹一個人衝在了前面,忙喝令軍士們接濟上,馬隊和匈奴兵碰上了。潘幼雲雖然是個漢人,但在匈奴住得久了,馬上的功夫十分了得,就在短兵相接的一刻,突然勒住繮繩連人帶馬來了個急轉,從旁斜竄了出去,半點兒也不滯留,徑直後撤而去。
這些匈奴當真是了得,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止住了去勢,突然拉弓回射,竟然把耿虎的漢軍給攔住了。只在這略一滯留的功夫,匈奴兵已經掉轉了馬頭,往回撤去。蘇老爹大喝道:“把我丫頭放了!”一邊吼一邊猛夾馬肚兒,飛一般地追了上去。但是匈奴的馬好,蘇老爹越追越遠,竟然跟不上了。
耿虎到底比他會用馬,這時間略一長,他便趕在了蘇老爹的前面,但是匈奴兵極擅騎射,特別是會一邊逃跑一邊放箭,這種戰術在後世蒙古兵的身上發揮得最好,蒙古兵曾利用佯敗逃跑引敵來追,在逃亡途中射殺敵人的戰術打過不少的勝仗。因爲有這種特殊的本事在裡面,所以耿虎也不敢放開膽子追,得時不時地防着回馬箭。
蘇老爹追得丟了,不由埋怨道:“怎麼還不來?”說話間,卻見聽見前面有騷動之聲,大刀片子一甩,哈哈大笑道:“來了,他媽的來了,哈哈。”說到這兒勁頭又足了,猛地一踹馬鐙,直追了上去。
潘幼雲本來是這一干人的頭兒,手上沒有帶兵器,只有兩柄短小的腰刀,此時對敵用不上,加上玉陽郡主受傷,她慌亂之餘走在了最前面。跑出一陣卻突然發現前面小坡上有一大支人馬俯衝下來,爲首的一個手持一杆丈二點鋼槍,正是傅介子。
傅介子一馬當先,身後趙雄、陸明、烏胄等人全副武裝,向匈奴兵衝來。傅介子有意選在這個地方,他知道漢軍的騎射技術不如匈奴兵,在一般的平地上面斷不是匈奴騎兵的地手,而此處是下坡地段,漢軍可以藉助地勢俯衝下去,一舉將匈奴騎兵衝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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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潘幼雲見前有埋伏後有追兵,當下喝道:“衝過去!”說話間“噌”地將腰刀撥出,一手按着玉陽郡主,直衝傅介子殺去。傅介子長槍在空中挽了個槍花,如同怒龍出海,藉着馬下坡的勢直向潘幼雲探去。
潘幼雲雖然會玩弄政治把戲,但對行軍打仗卻是個外行,此時也不知道該稍微退卻一番,以泄漢軍的氣勢,反而猛地一夾馬肚,狠衝了過去。說到行軍打仗,那就完全吊了個個兒,傅介子從參軍到現在還沒吃過幾個敗仗,對付潘幼雲應該是全然不費力氣,見潘幼雲率馬隊衝過來,正合了自己的心意,由於他們要救的人在裡面,夜色之中分辨不清,所以他不敢下令放箭,只是令軍中十幾個弓箭手在坡上面守着,若有匈奴兵衝上來,看準了便射。
又要短兵相接了,潘幼雲知道短刀起不了作用,當下拼命一擲,當作飛刀擲向傅介子。傅介子手中的長槍一抖,使了個槍法中的“粘”字訣,槍尖勾住刀柄,猛地甩了回去,直奔潘幼雲的胸口。潘幼雲馬上面的功夫十分了得,當下身子一矮,將飛刀避過,單手在腰際一探,又將另一把腰刀抓在手裡。
傅介子快了她一步,槍尖不偏不倚正好迎了上來,一槍將潘幼雲挑下馬去,正要補上一槍,不料潘幼雲自身的武藝十分了得,竟然從馬肚子下面繞了過來,一個反身又是了爬上了馬背,反而向山坡之上飛奔而去。傅介子看到槍尖上見血了,知道這一槍傷了她。
霍儀見了傅介子大聲呼救,傅介子顧不得追趕潘幼雲,徑直俯衝下去,一時之間左晃一槍右挑一槍,漢人騎兵如同天兵下界一般,一下子將匈奴兵從中割開,傅介子挺着長槍直撲向霍儀,一槍刺死那個匈奴兵,救下了霍儀來,烏候的個子太大,本來就是專門用的一匹馬拉着,此時匈奴兵一慌神,哪裡還顧及得上,早就丟開了繮繩。倒是蘇巧兒身弱個兒小,那個匈奴將她放在馬上面只顧着逃命,一時之間竟然沒有想到把她扔了。
匈奴兵的騎射技術着實了得,在如此的劣勢下面竟然全不落下風,仍是從容不迫地衝開了傅介子一行的夾擊之勢,混亂之中折了二十多人,餘下的匈奴兵逃了出去,一溜煙地向城門口趕去。
這時蘇老爹等人也趕了過來,耿虎馬不落蹄徑直追着匈奴使者而去,蘇老爹見女兒被帶走了,大罵了聲“賊廝鳥”,拼命地追了上去。傅介子令趙雄和陸明帶着衆人從後面趕來,自己轡頭一提,調轉馬頭和蘇老爹等人一道追了上去。
那隊匈奴兵此時越跑越快,傅介子等人的馬匹矮小腿短,哪裡追得上匈奴的良駒,倒是那個帶着蘇巧兒的匈奴兵馬上面多了一個人,跑了一陣便慢了下來,傅介子的馬最快,眼見匈奴兵就快出城了,當下猛地抽了幾鞭子,甩下蘇老爹等人單槍匹馬地越衆而出,漸漸地追上了那個匈奴兵。
傅介子和那個匈奴兵只有幾步的距離了,那個匈奴兵發現了傅介子,開始搭弓回射,都被傅介子閃身避過。蘇巧兒見傅介子來了,也和霍儀一樣大聲呼救,眼見傅介子騎着高頭大馬,手持大槍,威風凜凜地追上來如同評書上面說的天兵天將,不由怦然心動,也忘了這馬上的顛簸,檀口微張,臉上又是驚又是喜的,眼睛也有些沉迷,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性命在咫尺間。
蘇巧兒小口張得可以塞個杏兒進去,使勁兒地扭頭看着傅介子,見他舞着一個個的槍花,左掄右砍,上挑下刺,煞是好看,正在這好看的關頭上,傅介子一計長槍劃過,那個匈奴兵的頸骨咔嚓一聲斷了,腦袋都只有一層皮掛着了,吊在一邊,喉嚨處鮮血一噴,如同泉水一般,灌了蘇巧兒一滿口。
蘇巧兒的臉色剎時間全變了,額頭上面虛汗涔涔而下,眼中再也沒有半分喜氣,取而代之的是惶惶恐懼。
一顆腦袋,就這麼吊在了自己眼前!
傅介子一槍刺死匈奴兵,正要接蘇巧兒過來,不料這馬受了驚嚇,發瘋一般地狂奔,傅介子大驚,又飛馬趕了上去,可是馬上少了一個人這馬就又跑得快了,傅介子始終和它隔了好幾步,無法將蘇巧兒拉下來,情急之下突然將長槍向馬匹擲出。
蘇巧兒見傅介子的長槍對着自己射過來,嚇得魂兒都沒了,不由失聲大叫起來。
長槍刺中了馬匹的背部,一下子將槍頭全捅了進去。蘇巧兒看着搖搖晃晃的長槍,心想剛纔那一槍若是落到自己身上,現在只怕已經穿膛破腹了。正想着,突然背上一緊,整個人似小雞仔兒一般被傅介子擰了起來。
傅介子救下蘇巧兒,也同樣是橫在馬上面便往回去。蘇老爹連滾帶爬地從馬上摔下來,屁顛屁顛地趕過來,大呼道:“巧兒,傷到沒有?”
傅介子放下蘇巧兒,率人縱馬追了上去。蘇老爹抱過女兒東瞧瞧西瞧瞧,看少了什麼東西沒有。他救下了女兒哪裡還肯去追,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寶貝女兒,至於是匈奴使者,關他屁事!
蘇巧兒突然蹲下身子,拼命地吐了起來,吐得黃膽水都快出來了。她剛纔被人血灌了一大口,現在想來又怕又噁心,不由大吐起來,蘇老爹只道自己女兒傷了,一時更是關心不已。
霍儀和烏候被救之後也趕了過來,對蘇老爹說這幾日的情形,霍儀悶不作聲,在一旁嘆氣。蘇巧兒經蘇老爹拿過水壺漱過口後仍是覺得肚子裡面翻江倒海的,撲在蘇老爹懷裡哇地哭了起來。
過了良久,蘇巧兒神情回覆過來,見霍儀悶悶不樂的,道:“霍儀,你怎麼了?”霍儀現出少有的沉穩,只是略一揚頭,道:“遂先生病逝了。”
蘇巧兒對遂成並不熟悉,但她本性良善,聽說有人死了,也是大不開心。
“蘇火者,僻教來遲了。”兀難長者和阿里西斯兩人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近前,兀難長者仍是慢條斯理的,但阿里西斯時活脫得多,他在兀難長者面前本來是不敢放肆的,開始也是跟在兀難長者身後,但見到了蘇巧兒,立馬撇下兀難長者,撒歡似地跑過來,高呼道:“蘇小姐,你果然還活着,長者說你死了,我總是不信……”
蘇老爹聽阿里西斯說話不中聽,罵道:“小東西又胡扯。什麼死不死的,你看這活蹦亂跳的是誰?”阿里西斯呵呵地笑起來,道:“我就知道蘇小姐人好死不了……”蘇老爹一蹦而起,喝道:“晦氣,晦氣,老提‘死’幹嘛……呸,看我這張鳥嘴……”說着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蘇巧兒和阿里西斯都呵呵地笑了起來。阿里西斯本是胡人,雖然也懂些漢人的習慣,但此時一高興也就忘了顧忌,一把拉着蘇巧兒道:“蘇小姐,我給你講講,我和蘇火者在沙漠裡面找了你好多天,蘇火者都哭了……”蘇老爹又是一瞪眼,喝道:“小東西,胡扯。”
霍儀本來在傷心遂成之死,此時見阿里西斯與蘇巧兒如此親熱,心中酸道:“這哪兒來的毛猴子?”但此時他也沒有心情去過問這些事情,一個人悶頭坐在地上發呆。
蘇老爹和兀難長者是老朋友,也不對他行禮,道:“長者,巧兒咱救下來了。”這是個明擺着的事情,但蘇老爹仍是忍不住說上一遍,這感覺,實在是舒服。
蘇巧兒道:“阿爹,長者剛剛來過咧。”蘇老爹哦了一聲,看向兀難長者。兀難長者道:“蘇小姐被困在了巫墓裡面,是我教對不起火者,僻教還得請火者寬恕。”說到這兒,兀難長者又向蘇老爹深深得行了個禮。
蘇老爹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聽了打了個哈哈,道:“長者這是哪門子禮,等天兒一亮,咱們就到醉月樓裡擺宴慶賀,長者和我老蘇一道去,咱們好好地說說話,有些日子沒好好休息了,哈哈……”
兀難長者道:“僻教還有些事情要去做,不能陪蘇火者了。如今的火教,已經入了魔……”
這時,遠處馬蹄聲陣陣,傅介子和耿虎等人回來了,傷了十多個人,算起來和匈奴兵的傷亡扯了個直,匈奴的馬快,傅介子終是沒有追上,因爲擔心霍儀等人的情況,所以沒有深入追擊,就中道折了回來。
衆人見過面,一陣敘話,蘇老爹帶着蘇巧兒先回去,兀難長者讓阿里西斯跟着蘇巧兒去,自己則回太陽神廟。傅介子先要折回驛站去安頓遂成,也就不和衆人多說了。蘇老爹突然記起一件事情,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傅介子,終究是打住,心想還是等過些日子,反正自己也是去大宛,時間有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再提出來。
蘇巧兒從傅介子來後就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她一見到傅介子,腦海裡面便浮現出那副血淋淋的場景。
初次相見之時,這個人提刀子捅死了人,這回相見,心中剛剛有了一絲的綺念便又見他殺了人,血淋淋的腦袋,讓她不敢多想。霍儀本想和蘇巧兒多說會兒話,但此時不是時候,也就頹然分開,但見阿里西斯和蘇巧兒親熱的樣子,又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