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艱辛謀生

“這世道, 人怕強,鬼怕惡。我不挺身而去,恐怕等到工地完工連包工頭的影子都找不到。到那時, 你去告狀, 他們逃之夭夭。”

“來, 乾杯, 我爲有這樣豪氣的農民工而感到自豪。”

看着劉天明粗糙的雙手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 飽經風霜的臉上皺紋縱橫交錯着。刻記着爲這個家千辛萬苦,但精神閃爍的人,滿面紅光。透過他這雙手看到了他有一顆純潔、美好的心靈。在我眼裡, 是一朵朵綻開的花朵。正是這雙不尋常的手,不僅彈奏出一首“城市新貌”的美妙樂曲, 而且還托起了我們的家庭……

“快點騎, 快點騎!”一陣吆喝聲突然從我身後傳來, 沒顧得看,只見兩個青年坐在一輛自行車向我衝來。車把頭猛地撞了我的頭, 頓時頭破血流。周圍的人大喊:“站住,騎車的。”大家議論紛紛:“車騎得那麼快,而且還是兩個人,把人家撞得滿臉流血,還不把人送醫院。”

兩個年輕人在衆人的譴責下, 無可奈何地把我送進了醫院。可是醫生清洗傷口之後, 兩個青年就溜了。醫生搖着頭說:“這兩個青年, 一肚子壞水。”

我說:“算了吧, 只能自認倒黴。”

沒過多久, 還是這兩個青年,又騎着兩輛自行車朝我魚攤走來, 不分青紅皁白,拿着池中的魚就是一頓亂扔,嘴裡還胡說:

“我叫你生意做不成,誰叫你老公多管閒事。”大家圍過來看熱鬧,這時兩個流氓撒起威風,一個嘴巴上留着兩撇鬍子的青年說:“大家不要買她的魚,這個女人短斤缺兩。”

他們找個可笑的理由無理取鬧:“走,咱們到公稱那裡去稱,看是誰少的。”我拿着自己的電子秤,剛起身,兩個青年便無形無蹤了。我嘆口氣說:“如今這世道,好人難當。”

劉天明晚上回來,我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告訴他,他驚訝地說:“那個小子是包工頭的兒子,遊手好閒。是他報復我,才傷害到了你。”

這時,吳建回來了:“媽,我辭工了,一天十四個小時實在吃不消。”看他那疲憊的樣子,我實在心痛:“算了,辭了好,我和劉天明也不想幹了。明天我們回平鄉,我的孃家在那裡。”

平鄉是兩省交界的小城市,我們的游擊戰轉移到了地方上,租了兩房一廳的民房。

我驚奇地發現劉天明佈置居室的本領,他叮叮噹噹打着釘子,又把所有的生活用品擱置得整齊美觀。哪兒擱筷子,哪兒擱肥皂,哪兒砌個臺子,哪兒擺箱子。

案板和爐臺接在一起,方便了切炒。鍋碗瓢盆應該放什麼地方,怎麼放,都有佈置。十分安全,又衛生又不佔地方。

各種開關、插座都一一仔細研究有沒有電,修不修的好。壁櫃用一塊布墊好,又放了一些樟腦丸防蟲,把我隨身帶的幾十本書擺好。他知道那是我唯一在乎的知識寶庫,我們到處漂泊,今天終於有了一張書桌。他精心擺了一個小花瓶,特意從市場上買了一束塑料紅玫瑰,插進花瓶。然後擺上我的擦臉用品與花露水等。

又買了一張餐桌,買了桌布罩上。他精心打造,終於顯露出一個家庭該有的樣子。

劉天明繼續找他的泥水工匠活,今天領到了第一個月工資,當天就去了紅塵大廈購物中心。挑了兩款手機 ,一款是三星的手機準備給我兒子吳建,一款是摩托羅拉手機給我。

劉天明的靈氣,他的氣場,他的呼吸,他的氣魄,都符合着他的魔力。生活就是這一點一滴,他所創造的生活緊緊包圍着我。我把過去全砍掉了,刪除了。從他加入我的生活以後,我兩的心化爲一體了。

夜幕降臨,他靠窗坐着。脫掉了外套,長褲,說:“睡吧,親愛的,柏花妹妹還不困嗎?你像我的小妹。”我把書合起來,放在桌子上,像他期待地那樣依偎到他懷裡。

我的兩隻眼裡流露出渴望。那空間像有許多美妙的圖畫,烏黑的顏色裡飽含着嚮往,還有明天的期待。

男人對女人的體貼和溫順,女人才會感到幸福,我的心都被劉天明塞的滿滿的。

吳建自從劉天明買了手機給他,就很少去上網了。但又開始一天到晚玩手機遊戲,我說的話就像春風颳驢耳,一句都聽不進。

劉天明下班回家,他就微微笑,平時對我就板着臉,今天看到吳建就笑,我真不知爲啥。吳建輕輕地在劉天明耳邊一陣耳語,好像是怕我聽見。

劉天明毫不猶豫地說:“學電腦好哇,我剛發工資,要多少?”

吳建像蚊子叫似的:“六千塊錢就行。”

我開始埋怨劉天明:“你咋說拿六千就六千,這不是小數目,這倒好,這麼久了連個人影都見不着。”

“學電腦是高科技,我們兩個都不懂,看他的樣子廢寢忘食,也夠累的。”劉天明覺得我總是不安,他要幫我消除顧慮。總是憑着自己的勤勞和良好的生活習慣,來安慰我、開導我。

一晃半年過去,我便疑心孩子,總是看他忙碌的樣子,究竟忙些啥呢?

“吳建,你究竟學了什麼?劉天明賺錢也不容易,你知道嗎?千萬不能置身遊戲裡,像賭鬼老爸就完了。”

他沒等我把話說完,就匆匆把房門“咚”一聲關了。恐怕這話被我說中了,該如何是好?怎對得起劉天明,他工作那麼辛苦,你把錢往老虎口裡送。

劉天明下班回來見我犯愁:“老婆,怎麼啦?”

“不好啦,吳建又玩遊戲了。”

他丟下工具扭頭就往街上走,躥過幾天街,終於在一個遊戲廳發現一身迷彩服的青年站在遊戲機旁專心地“咚、咚、咚”。劉天明輕輕走過去,站在旁邊說:“吳建,這就是老虎機吧,看上去只有一隻拉桿,但它卻像土匪一樣搶金搶銀,錢有進不出。它的玩法也簡單,你不需要了解,像投資賭博那樣簡單。更不會像玩撲克牌那樣新手與高手對決,必定輸個精光。無需與發牌者交流,也無需費心去記哪把牌最大。”溫和地和吳建說。

吳建擡起頭看着劉天明,然後微笑着說:“劉叔,你咋啥都懂呢?”

劉天明見吳建雖在一邊玩,但總算聽進去了,他接着說:“雖然我從不玩這個東西,但不等於什麼都不懂。我身邊的同事也有玩這個的,我聽他們講的。”

吳建說:“我贏過幾次。”

劉天明說:“就是因爲開初會讓你贏,吸引你。但時間久了,絕大部分錢就會被吞掉,只會給你一個極爲渺茫的賺錢機會。”

吳建很感動,點着頭微笑:“劉叔,你真聰明,啥都懂。”

劉天明又說:“爲什麼叫老虎機,其實是人爲的。到了一定時間,老闆便在機器上做手腳,他開店也是爲了賺錢呀。”

路上兩人像一對老朋友一樣說着笑着。吳建想自己真慚愧把劉叔的六千塊錢全輸光了。劉天明撫摸着他的頭,輕言細語地說:“老虎機是鼓勵人們輸光身上的錢,我最討厭這一無是處的發明。”

吳建低頭走着,也不知是劉天明的話感動了他,還是劉天明的主動再次贏得吳建的信任。吳建擡起頭默默盯着眼前這個高而瘦的劉叔。

劉天明的眼睛頓時又溼潤了,他突然想起了當初答應柏花的事情:一定要全心全意爲她們謀福利,永遠不辜負柏花對自己的期望。說實話,做實事。

劉天明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對吳建說:“孩子,賭博的遊戲不要玩了。雖然社會有的大人也玩這個,但是你要體量你媽媽,她也是爲了讓你學技術才從東莞搬回平鄉。她多不容易,想讓你早日成才。”

吳建聽懂了劉天明的話,只是一個勁地點頭。很快兩人到家了。

我氣呼呼地從廚房出來:“你這孩子,我不知是哪世欠你的債。看你不成葫蘆不成瓢的樣子,六千塊錢打水漂了?”

劉天明走過來推了推我:“吃飯了,不談錢的事。吳建多吃點雞肉湯,看你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哪像年輕人,都是熬夜的原因。”

但是,我怎麼也忍不住嘮叨:“我聽別人說老虎機是個無底洞,有進無出,我們辛辛苦苦賺的錢,你卻往虎口送。”

吳建此時太陽穴上的青筋直跳,騰地從凳子上躥起身,碗扔在桌子上,轉身往房間裡走,把門關上反鎖了。

我不服氣地說:“爲了你們姐弟兩個,我做了吳導得十八年的奴隸。你倒好,呆在遊戲室天天往那裡扔錢。”

“哎,老婆,你嘮叨起來沒完沒了。他又不是小孩子,玩一次兩次以後就不會玩了。凡事都得循序漸進,講道理。”

不一會兒,吳建在房裡抽抽搭搭地哭了,而且聲音還是很大很響。

“孩子,孩子,你可千萬別哭,沒事的,就會沒事的。”

劉天明在外面懇求道。焦躁地在客廳走來走去:“吳建,好好休息,我想辦法讓你去學點什麼。”

這時,劉天明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吳建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他反覆權衡,他不會說話,更說不清自己應該去做什麼?他輕輕走出來,然後雙手抱着頭又走回去了。我估摸着他想說什麼,劉天明見房門打開了,於是就走進去說:“孩子,還沒睡嗎?我和你媽並不完全責怪什麼,都是爲你好。”吳建點了點頭,立即沉靜了下來。

“那我怎麼辦?”他可憐巴巴地問。

“等我打個電話問問宜成那邊的熟人,請他們幫忙留意一下,看學點什麼?”

吳建仔細觀察劉天明的眼神,從中揣測出他對他的態度,吳建還是滿面愁容,他知道劉叔和媽媽在小城生活租房和各種開支都不容易。加上自己丟掉六千塊錢,他想自己先出去找工作,否則現在也無法集中思想學習。

“劉叔,我還是先找份工作做做。”

“孩子,慢慢來,我一定會想辦法。”劉天明笑着摸摸吳建的手,又一次不費吹灰之力,變戲法似的把事說好了。而我呢,只是嘮叨卻無濟於事。我總以爲吳建還是個孩子,缺乏自信,只是看起來身材魁梧。過去在父母的打鬥聲中長大,多少無情折磨着他,把孩子的心揉皺,撕碎,才落得這個局面。我有什麼理由去責備他呢?每當回憶往事,心頭就有些失落感。

儘管劉天明那麼溫和,可在孩子心裡卻還是“砰砰砰”地跳着。嘴裡勉強和劉天明談話,肚裡還得打主意,所以總是頭上直冒汗,臉總是漲得通紅通紅的。他兩隻又粗又大的手,他的高大的身體,總覺得沒地方放。

“哦,我給你買了一雙鞋子,試試看!”劉天明一進門就對吳建說。

“噫,給我……”吳建吃了一驚:“劉叔,還買什麼鞋,我這雙不是挺好的嗎?”

“都穿了兩年了,破了。也該換換朝代了。”他說完就蹲下去幫吳建試穿。

我湊過去一看:“喲!這顏色,這款式還蠻可愛。”

晚上我們三人進餐,我打趣地說:“劉天明是屬牛的,牛是人類的忠實朋友。它辛勤地耕地勞作,而不知索取。我們要學習他這種默默奉獻的精神,而鬥牛的那種頑強拼搏和勇於向強者挑戰的精神更值得我們學習。人不論什麼事都要有牛的那股拼勁、韌勁……”

吳建他不做聲,但臉上的表情變化得很快。這表示他的內心鬥爭是如何的激烈,他皺緊眉頭,然後微微地張開嘴巴,加重語氣地自言自語道:“我是青年?”又領悟似的說:“我是青年。”最後用堅決的聲音說:“我是青年,不錯,我是青年。”

經我這麼一說,劉天明的勁頭又來了:“人要有吃苦的精神纔對。”

劉天明驚奇地發現:“老婆,你的手怎麼了?”

“噓——”我說:“晚上煎雞蛋,我見鍋底有蛋殼,就急忙用手去撿……”

“看你!”劉天明嗔怪地說:“油鍋燙手還不知道?”

聽着他的問話,我一時無話可說,可我的心卻如浪濤一樣洶涌澎湃着……

他明亮的眼睛裡流露出了對我母子的關切之情,總是臉上笑吟吟的,令人感到親和和溫暖。吃完飯後,劉天明建議去秋意廣場看那些男女老少跳舞。我們找了一張石凳坐下,劉天明抓着我的手說:“老婆我隔了好久沒有講故事給你聽,想不想聽故事。”

這時我還正像一個小孩似的興奮着,拍打着他的手:“還記得當初守夜場,你每天晚上都要絞盡腦汁講故事,現在偷懶了,快講吧。”

他說:“我今天講的是‘溺愛’的故事。有一對夫妻結婚很久很久沒有孩子,直到晚年才得了一個兒子,夫婦兩人對兒子十分寵愛,有求必應。一天,一個神仙經過他們家,夫妻兩盛情款待,那神仙就是羅漢。羅漢滿面笑容問夫妻二人:‘你們有什麼願望?我可以爲你們實現。’夫妻二人想了想說:‘我們也沒有別的什麼特別的願望,只是希望到了晚年能夠幸福。’聽了夫妻二人的話,羅漢衝進內屋,一把抓起他們的兒子走出來,欲將兒子投入湍急的河流中。夫妻二人嚇壞了,連忙衝上前阻止羅漢,驚慌地喊着:‘你這是做什麼?’羅漢說:‘你們一直溺愛這個孩子,擔憂孩子,吃飯時怕他噎着,喝水怕他嗆着,走路怕他摔着……。天長日久,擔心的事太多太多。只要有他在,註定你們二人無法過上幸福的日子。只要淹死他,從此你們不再擔心,便可以自由幸福地生活了。’夫妻二人聽了羅漢的話,相視許久,說道:‘羅漢說的有道理,是我們太不懂得讓孩子自己去謀幸福。’羅漢聽罷,放下孩子笑道:‘能放下,自然就能心寬。如此一來也就不必溺死他,而你們夫妻也能幸福過日子。’孩子原本是上天賜給我們的最好的禮物,但是對孩子過分擔憂,這份美好禮物反而會變成人生的包袱。久而久之,原本應該讓我們感到幸福的家人,成了我們苦惱的源泉。所以我們的任務是怎樣去教育孩子啊!”

聽完故事我恍然大悟,我這個當母親的十分不稱職,沒有一點方法。我緊緊握着劉天明的手:“你就是羅漢,我們的幸福仰仗你,吳建也全靠你指導。”

他誠懇地說:“我決無二心,一定給你母子幸福。”

要知道一個人的成長首先是家庭,從家庭成員之間互相尊重,才能建立起發自內心的自信。吳建爲什麼自卑,都是因爲家庭不和諧的因素造成的,從中總結經驗教訓,所以這些年來我和劉天明從不吵嘴,連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劉天明是個個性格開朗的男人,不管工作多煩多累,從不把愁臉帶回家。每次回家總是先打電話給吳建,今天也是如此,這時候吳建就進來了,他和劉天明就像老朋友一樣,樂呵呵。在桌子上吃飯,禮讓像上賓一樣:“來,吳建喝一口,男子漢要學會喝酒,酒壯英雄膽。”

吳建倒了一點點酒表示了一下,此時抿了一小口酒,臉上帶笑容說:“好苦。”說着皺了眉頭。

劉天明笑着說:“我和你媽天天晚上回家喝一點酒,所以我和你媽天天都在吃苦!”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吃完飯後,又陪吳建講人生道理:“人生道路上人人都在和‘輸’、‘贏’二字過招。贏字拆開來先看到的是‘亡’字。‘亡’代表死亡,你想贏就得有不怕死的精神,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有了這種拼命三郎的氣魄和精神,還有什麼事做不成?再次就是‘口’字,兩層含義。一是想贏,必須有個好口碑;二是想贏,必須要有好口才,太老實沉默下去沒有用。再往下看‘月’‘貝’‘凡’這三個字,財寶是靠日積月累,不是異想天開的事。人若要贏,關鍵的因素就是對金錢的態度,我們不能小看金錢的能力,也不能太在意它,要把握個適當的態度最重要。最後是個‘凡’字,千萬要牢記,只有不甘心平凡的人,才能贏得一切。”

吳建聽着劉天明講拆字的故事,不禁陷入了沉思。劉天明見吳建完全被他的話所鎮住,不由得拍着吳建的肩膀繼續說:“孩子,這‘贏’字和‘輸’字是一對形影不離的雙胞胎。在人生道路上,它們如影隨形。”

吳建起身雙手遞了一根菸給劉天明:“劉叔抽支菸。”然後又催促他再解釋解釋。“‘輸’的特殊含義呢?”

劉天明莞爾一笑,點燃香菸,緩緩地吸了一口,用手彈着菸灰對吳建說:“這‘輸’字,我們把它拆開,首先是個‘車’字,是前車之鑑的意思。不注重前人的失敗經驗,也一定會重蹈覆轍。其次我們看到‘人’字是代表人際關係,俗話說,做事先做人。如果你不領悟其中的道理,做事必定會一敗塗地。人字下面‘一’字是指什麼事都要一心一意。最後是‘月’和‘刂’,月是指夜晚,夜幕降臨的時候,只有月亮,沒有太陽,人如果沒有積極向上的心,只有陰暗,那做什麼事都會失敗。這‘刂’更重要,它是一把刀,人的心裡如果始終備着這把防人之刀,最終會傷人傷己,有了它遇事必輸。”

吳建點頭稱是。從劉天明對輸贏二字的解釋,讓吳建領悟到漢子的魅力,也深刻領悟到人生的道理。

我在一旁看着孩子的反應,我支持劉天明說的透徹。最起碼他見多識廣,雖然我也讀了高中,但女人哪有那麼廣的見識。而且常年圍着竈臺轉,早讓我忘了學問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