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對話說得我臉上火辣辣的,長輩是過來人,她們的話的確沒錯。我當初不是圖了他的外表,也許今天還在水泥廠上班,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或許那個憨厚的“東北”漢子纔是真心愛我的人。哎!如今後悔有什麼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吳豔芳好像是真的想通了,正在梳頭換衣服出來見客。
陳得財知道女孩哭過,必定心裡有些不順。一屋人轉而說些別的話題,陳得財當時就下了聘禮和紅包,又當着大家的面拿出一個紅盒子取出了金戒指、玉鐲子。衣服、布料擺滿桌等等。
衆人都看傻了眼:“哇,男人真大方!”八十年代初有這等厚禮真是轟動全鄉鎮。頓時各個奔走相告:吳豔芳找到了一個財神爺!
吳導得剛從外面回來,我心裡憋了一肚子氣:“你看看人家娶媳婦紅包一千塊,金戒指、玉鐲子,還有漂亮的衣服。這樣的男人才會真心愛妻子,我呀真是拾了個繡花枕頭。啥也沒撈着,還落個做傭人的下場。我真傻!結婚就像蹲監獄啥時候才能出牢房啊。”
“你看誰好,嫁誰去!”他瞪了一眼轉身就出門去了,男人才不會分析分析女人究竟要什麼?
今天是除夕,這裡喜歡家家戶戶打餈粑。每年都是在我們住的這個長長的老祠堂裡打餈粑,四五個男人正擰着大錘你一錘他一錘地打得歡,大家互相幫助。我傢什麼也沒有,吳導得不知跑誰家搓麻將去了,村莊裡一天到處鞭炮齊鳴。我在廚房裡煮飯燒菜,飯蒸熟了,菜炒好了,再一樣一樣搬進廳屋中的小桌上。擺上兩副碗筷,在村子的便民店買了一瓶宜春大麴,一切都停停當當,吳導得人還沒有回來。天黑了家家戶戶都烤着火守年夜。
飯菜很快就冷了,他還沒回來……
熾熱地柴禾漸漸變成白色,他還沒回來……
我十幾次走到門前,開前門張望着門前的小路,他還是沒回來。我實在太累了,身不由己地靠在木椅上朦朦朧朧打盹起來……
半夜時分,被“嘭”地一聲驚雷驚醒。
“你真是!幹嘛把門甩得那麼響?鄰居都早已睡熟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菜都熱了好幾遍了。”
“你看人家老公好,跟誰去我不攔着。”
“你說的是人話嗎?我不圖今年好,但望來年旺。只要你發奮圖強,暫且不與你計較,本事不長,脾氣倒見長?”
“你後悔啦?看我不順眼咋的?”他操起桌上的一碗紅燒肉使勁往地上一砸:“嘭”的一聲:碗被炸碎,肉散落了一地。
堂嫂聽到響聲,趕緊披衣過來看:“得伢子,你抽的什麼瘋?大年三十的不好好和媳婦過個年,還撒什麼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她彎着腰從地上把散落的紅燒肉一塊塊地撿起來,倒了開水把它洗乾淨,重新放到碗裡。
“你真是咋咋呼呼,在妻子面前逞威風?真是個跳槽的野馬難侍候。”
她又轉過身來勸我:“柏花消消氣莫理他,我就是看在你的份上特意送兩斤肉給你們過年。吳導得犯賤,以後你不要對他太好了。”
我心裡想:沒結婚之前總是把外表看得如此重要,現在看來吳豔芳選擇是對的。丈夫相貌醜點但會把妻子當成手心裡的寶,如今我的丈夫卻像竈門兇,日日跟着慪氣。他又見我孃家遠好詐唬,況且我守口如瓶,打落牙齒和血吞,從不向孃家訴苦。
這年夜飯我是一口也吃不下,沒過幾分鐘吳導得一個人坐在桌子上喝起酒來了。把堂嫂從地上撿起來的紅燒肉,他慢慢品嚐還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剛纔什麼也沒發生。
“弟妹吃飯去吧,夫妻吵架不記仇,牀頭吵、牀尾和!”
“謝謝嫂子,回去吧,天不早了,我今天什麼也吃不下。我得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回孃家。”這一夜再也睡不着了,心裡思緒萬千。我還是爲了長遠打算,還是守口如瓶好了,就算回孃家,醜話打死也不說。
不到半小時,吳導得睡得是呼嚕打得呼天扯地的響。而我的心就像刀一樣地割,我打了一個寒顫,這是不是豬八戒轉世?
從外面射進一線陽光,我得動身出門回孃家拜年。我赤手空拳什麼也沒拿,繞到屋後,穿過一片竹林,前面有一個池塘,走進一段小路到一條剛剛修好的馬路,準備攔車回平鄉。
吳導得平時都是睡到大中天,不知道啥時像條哈巴狗似的尾隨在身後呢,一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恐怕是堂嫂去叫他來的,剛剛堂嫂挑水回去我看見了。
母親在家門口恭候我們,吳導得麪皮俊潔,儀表堂堂,在丈母孃眼裡是上客。她給他安排椅子倒茶,添柴禾把火燒得旺旺的,整個烤火的房間暖暖的:“女婿,我們有些話要說一說:你們結婚都快兩年了,我講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還不知你家是向東還是向西。可我兒子去了一趟,看到那現狀很生氣,回來責怪我是不是腦袋給驢踢了,住的是破廟不算,還三塊土坯搭個竈,就像個乞丐。你咋不咋部隊好好表現?當個工人呢?常言說看花容易栽花難,我養個女兒也不容易,讓她受苦我能安心嗎?當初是我自作主張造下的孽。你如今是我女婿,我卻有一點非得對你說,從今以後你可得一心一意好好對待我女兒,勤儉治家,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
吳導得畢恭畢敬地聽着,像個聽話的孩子,不停地點着頭,而且說:“岳母大人教導得是,我一定努力照辦。”
母親又誠懇地說:“我不圖什麼,夫有志,妻有勢,升官發財。我女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圖你們夫妻和睦家和萬事興罷了。”
吳導得像雞啄米似的:“是的。”
在孃家我佯裝笑臉,丈夫的德行我只字不提,本來母親就非常擔心,再說些有關丈夫的劣跡,就讓母親操白頭。在孃家我只是和吳導得大眼瞪小眼,我想很快結束這次旅行。吃過午飯又把吳導得拽回家,母親一邊挽留,一邊準備了好多菜:臘肉、豬肝、豬心,還有好多幹菜。
母親含着淚把我們送到村口:“常回家看看!”
吳導得是上不得檯面的,只知道吃吃喝喝,縮頭縮腳不如早點離開。哥哥的貴客一到,吳導得講話都講不伸透,他這個繡花枕頭一包草就露餡兒了。
回到家,我把母親送給我的菜做了幾個出來,重新過過一個年。丈夫卻坐在桌邊悠閒地說:“講到吃,我最有研究,比如說吃豬腦補頭腦,吃豬腳補腳筋,吃……”他眼睛盯上我手裡的這盤噴噴香的豬心。
這時我炒了一盤豬心,放在桌子上,丈夫夾一塊放在嘴裡,邊吃邊問我:“老婆,你知道這豬肝、豬心補的是什麼?”
我不耐煩地說:“是補那些沒心沒肺的人。”
吳導得吃完飯,又披着退伍帶回的軍大衣開溜了……
這個家至今爲止,我感受不到半點愛,祠堂裡空蕩蕩的,田裡的雨水滴滴答答。整棟樓暗淡無光,白天都像是在鬧鬼,一隻只大老鼠脫了毛,咕咕咕地叫。我已經在這裡生活兩年,差不多神經麻木了,分不清是鬼還是老鼠或是蟒蛇。丈夫昨天晚上又一夜未歸,他在我母親面前的承諾,全是謊言。
早飯熟了,門口有人問:“吳導得,昨天晚上賺了多少錢?”
他:“嘿嘿嘿,輸了一家人的飯菜錢。”他說的那麼輕鬆,我卻憋得快成了內傷。貧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墮落。
早飯後吳導得冒出一句:“老婆,今天我開車去,我有個戰友在某銀行當行長,找他幫忙沒問題。”
“借貸利息很高你知道嗎?”
“我去買二手農用車。”
我有點喜出望外,如果他真的好好幹,是可以創造奇蹟的。當年農村很多人靠開農用車和拖拉機或是大卡車專門裝貨的,發家致富是可能的。80年代的萬元戶也多出自司機。
大年初六,吳導得颳去鬍鬚,順手披上大衣,滿懷信心地來到某銀行。行長也姓吳,是同一年退伍,他是城市戶口,所以退伍後就分配到銀行上班。
戰友給足了他的面子,借了六百塊。他興致勃勃攜帶着600塊錢走到農機公司買到了一輛二手貨農用車,於是樂呵呵地朝家開,該他倒黴,快到小鎮的時候出了車禍。
晚上,吳導得回來了,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愁眉不展地坐在祠堂裡發呆。我想,今天這是怎麼了,才一天功夫怎麼成了霜打的茄子。我見他回家時兩手空空,便焦急地問:“你買的農用車呢?”
吳導得呆呆地坐在板凳上說:“老婆,你知道嗎?今天街上有人出車禍了。出事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姑娘,被軋斷了一條腿,從此恐怕要成殘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