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還有無。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理所當然地就認爲這個世界就是真實的,可誰又能知道,在我們活在這個世上的同時,有沒有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在同樣的皮囊之下,卻過着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周尚一直就覺得,自己存活的這個世界,一切都是虛假的,就連他自己也是假的。所以,他‘花’了一生一半的時間去用來尋找真相,可惜的是,直到他死,他也沒能找到他所想的那個真實存在的世界。
人家都說,二十而冠。二十歲的周尚自然也算是成年了,家裡頭也在各種幫他找對象。
當然,對於“他”這個稱呼,周尚自己是很不滿意的。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用“她”來形容自己。
可是老太太不讓。
老太太就是家裡的頂樑柱,老太太說了該怎麼做所有人就該都聽她的命令行事。老太太就是這個家裡的天,如果你不聽天的話,那你就是罔顧天理。
從小到大,周尚的身體就好像住着兩個人。就跟她那分辨不清的‘性’別一樣,她的身體裡住着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男人的名字叫做周尚,而另一個,叫做周裳。周裳,是周尚給另一個自己取的名字。
小時候還不太感覺得出來,可隨着年齡漸長,她身體裡住着的那個周裳也越來越躁動不安。周尚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變態,頂着一個男人的外表,卻擁有一顆想做‘女’人的心。老太太爲了不讓其他人看出來她的異常,從小到大一直在‘逼’她吃各種‘亂’七八糟的‘藥’。這麼多年的‘藥’吃過來,有幾次差點要了她的命,也因爲那些‘藥’的後遺症,她的身體有一些部分是畸形的。
周尚有時候甚至覺得,作爲一個男人的自己,其實是不完美的。作爲一個男人,她平凡平庸,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反倒是作一個‘女’人,能讓她贏得更多的青睞與讚賞的目光。所以有很多次,她都會打扮成‘女’孩子的樣子,出去晃‘蕩’一圈,只爲從別人的目光裡,找到那種讚賞‘豔’羨的目光。她出去的次數,遠比老太太知道的要多。
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有病。
多年的壓抑讓她變成了一個神經病。
所有的變故,都發生在她二十歲及冠那年。
有一次她剛從外頭做完生意回來,一回到家,就看到了客廳裡坐着的三個人,一個是老太太,還有一男一‘女’,陌生得很。她敢打賭,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那陌生的男人倒是‘挺’知趣的,知道周尚是下一任的當家人,站起來極爲客氣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周尚這才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做吳闕。
吳闕吳闕,無缺無缺。
周尚聽到他名字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
吳闕是南方人,穿着長袍大褂,樣子也斯斯文文的,就像是個俊秀的讀書人。周尚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人很有才氣。再聽他的談吐,對這個人就更是有好感。
那個‘女’的名字叫做吳月。周尚見老太太一直在刻意讓他們兩人多多聊天,多多‘交’流,爲此還刻意支走了吳闕留他們二人一起談話,也不傻,自然明白老太太想做什麼。
就前不久,老太太還跟她談論過成婚的事情,只是被她以家業未安給推掉了。如今人都上‘門’來了,自然是怎麼也推託不掉了。
吳月的‘性’子很好。如果周尚真的是個完完全全的男人,沒準兩人還真能成爲一對佳偶。可惜不是。所以他們最後的結局,也只能成爲一對怨偶,而且是至死方休的那種。
在那一天後,吳月跟吳闕來周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周尚從來都是故意找各種藉口,拉着吳闕跟她一起,三個人在那裡談天談地的。吳闕雖然是個讀書人,但以前也跟着家裡走南闖比過,跟周尚的經歷倒是‘挺’像的,兩人之間的共同語言不免就多了些。所以通常,都是吳闕跟周尚兩個人在那裡相聊甚歡,而吳月則一個人在那裡淺笑傾聽。
可有一天,一向矜持得體的吳月卻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事情。
她讓吳闕一個人留在原地,然後主動拉着周尚的手跑到了河邊。
周尚不解地看着吳月,吳月卻沒想那麼多。或者說,她早就已經心不在焉,根本顧不了那麼多了。
周尚還沒‘弄’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就見着吳月突然對着她跪了下去。
周尚傻眼了。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還真就沒想過,吳月會對她下跪。
吳月跪在周尚的面前,淚眼婆娑地看着她,說道:“周少爺,我求求你,你就娶了我好嗎?”
周尚活到二十歲,見過人‘逼’婚的,但還真沒見過這樣‘逼’婚的。
她當場就傻眼了,剛想把吳月拉起來要拒絕她,就聽吳月哭着對她說道:
“周少爺,就當我求你了,只要你娶了我,無論做大做小,我都沒有怨言,嫁給你之後,你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我可以劈柴,我可以挑水,什麼髒活重活我都可以幹,我求你了,我求你娶了我吧!”
周尚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搞不清楚面前究竟是怎麼一個狀況。
“周少爺,我家裡真的已經撐不下去了。我求求你,救救我們一家吧。老太太說了,只要你肯娶我,她就答應救濟我們家。我們一家老小,我那最小的弟弟前幾天纔剛剛餓死,連口薄棺都買不起,家裡也不敢對外聲張,只能偷偷埋了。周少爺,我們認識也有幾個月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娶了我吧!”
吳月的眼淚一滴滴掉下來,打在周尚的鞋面上。
她抓着周尚的‘褲’‘腿’,緊緊地抓着不敢鬆手。
她在害怕。害怕一鬆手,面前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會飄走。
周尚倒是沒想到吳月家裡會是這麼一番光景,也難怪老太太極力要撮合他們兩人。也只有這樣的人,在知道真相了之後,纔不會逃跑吧……
周尚想到老太太的囑託,想到自己死去的父親,眼前卻忽然浮現出一個身影。那人,生着一張斯文俊秀的臉,看起來常常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似乎山川百納在‘胸’。
“你家中的人都有手有腳的,大可以出去謀生,要是全指望着你能嫁進周家,靠周家救濟,我要是不答應,你們一家老小不都要餓死了?”
周尚不解。
吳月也是頭一次在周尚面前說這麼多話。
“周少爺,你難道還不知道老太太的手段嗎?只要老太太對着下頭說一句,我們吳家就是十個,也不夠倒的。我們沒有退路的。周少爺,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娶了我好不好?”
看似沉默寡言自矜的‘女’人,實則什麼都看在眼裡,什麼也都懂。
周尚忽然覺得,當‘女’人也很可憐。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自己做主。吳月是一個好‘女’人,想到她要嫁給自己,周尚就覺得是一朵鮮‘花’毀在了她這坨牛糞上。
“你先起來吧,這件事我會去跟老太太講的,讓她不要爲難你們。”
“周少爺,沒用的。老太太的手段,你難道不知道嗎?你知道我哥爲什麼半個多月都沒來了嗎?因爲他教書的那個書院被人拆了,他也被人打了。他不敢過來!周少爺,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吧!”
她的口中一直在重複着可憐這兩個字眼,這副模樣,看在周尚的眼中,倒真是可憐萬分。只是,她沒想到,原來他沒來的原因,是這個。
怪不得他今天過來的時候,表情怪怪的。
周尚想起自己剛見吳闕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她笑着過去跟他打招呼,卻看到了他十分明顯的躲避動作。她還以爲,她還以爲,是他討厭她了呢。
聽吳月說了這一切,周尚原本有些不安的心也忽然淡定了下來。
吳月哭得這麼傷心,自然不能就這麼回去。
周尚想了想,還是帶她繞着湖邊走了一圈,這纔回到周家。
可回去的時候,卻被告知吳闕已經離開了。
不知怎麼的,周尚心裡頭生出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她對吳月說道:“這件事情我會解決好的,你回家先等我的消息吧,最多兩天,我會給你答覆的。”
她說着,送了吳月出‘門’。
但老太太決定好的事情,哪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更改的?
過了兩天,周尚並沒有去找吳月,也沒有去吳家,但是第三天,周家的‘花’轎卻到了吳家的‘門’口。
周家少爺迎娶吳家小姐的消息在村子裡傳開,村子裡的鑼鼓和鞭炮聲響了足足一天,直到夜深了才漸漸安靜下來。
只因爲,老太太告訴周尚,吳家派人來傳話,說是吳家小姐在照顧生病的吳家少爺,無暇分身來周家。
吳闕生病了,得的還是那時不算小病的瘧疾。家裡頭根本拿不出錢來醫治,別說是看大夫了,就連大夫也不願意來他們家。只因爲老太太的一句話。
這也是爲什麼,周尚會答應娶吳月。
吳闕一直都不知道,周尚會娶吳月,會是因爲他。
他跟周尚之間的感情,付出多的那一方,從來都是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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