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在嫁與徐岷後搬離了宮中,住進了之前建好的公主府。 徐岷很好,萬事都遷就着我,也常同我一道入宮探望父皇。 父皇病得越來越重,整日爲病痛所折磨,見了我才難得一笑,卻難掩蒼老憔悴。 我陪他說話,說着說着他便提到蕭琰的婚事,他對我道:“滿帝京的女子他都看不上,你去勸勸他,他一直聽你的。” 我離去時正碰上蕭琰前來,如今我出了宮,都是他整日陪着父皇,我但凡來見父皇,都儘量與他錯開。 他似乎也沒料到會遇到我,就那麼傻傻地看着我,我對身旁的徐岷笑了笑,讓他去前面等着我,我與蕭琰有話要講。 我與蕭琰隔着一道長廊,他緩緩向我走來,他已快及冠,如今長身如玉,風姿卓然,立在我身前我竟要仰視着他了。 “陛下擔憂你的婚事,讓我勸你。”我言簡意賅。 “我知道,”他輕輕笑了起來,轉了頭去並不看我,只道,“阿姐放心,我會如你所願的。” 我在不久之後便懂了他那句話的含義,他在王妃備選之人中選擇了位家世最低的。 他總以爲是我忌憚着他,卻不明白,一切皆是局勢所迫,我與他,都註定是身不由己的人。 隨着父皇的病重,朝上立儲的呼聲越來越高,暗潮洶涌之中,我從太醫處得知,父皇怕是熬不過今春了。 徐岷越來越少回府,他在外謀劃什麼我知道,也常有老臣私下來見我,商討對策亦表明忠心。 但我也知,朝中還有一批大臣,他們當年跟着太祖一路封侯拜相,對祖父當年竊位敢怒不敢言,所以便一直向父皇進言,傳位給蕭琰。 至於父皇是怎樣打算的,我大約也能猜到,他不是不疼我,只是把萬事都想得太過簡單。 父皇駕崩前,徐家連同陳家一起將宮中控制了起來,蕭琰更是被囚禁在了重華宮裡。 我是一直守着父皇直到他離世的,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斷斷續續說着:“朕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卻一直將阿琰視如己出,朕希望保全你們兩個……若傳位給你,他們必不會留他,你拗不過徐家與陳家的……可若傳給阿琰,他一定會保住你的,豁出性命他也會的。” 他混濁的眼裡慢慢流出淚來,嗚咽着道:“不是爲父不疼你,可阿琰是蕭家僅剩的男嗣…&helli
p;” 父皇闔眼時,我才發現自己也已淚流滿面。我擡起他的頭,將他頭下的枕匣拿了出來,裡面應當是他早已寫好的傳位遺旨。 外面跪了一地的宮人,太監在我身後高呼“陛下殯天”,我將手中聖旨遞給那太監,當念出我入承大統後,所有人跪呼萬歲。 那聖旨是我之前就藏在袖袍中了的,我與徐陳兩家早已商議好,他們帶兵圍宮,我將父皇留的遺旨換下。 如今我終於如母后所願,登臨帝位,我想起父皇臨去前安然的眉目,終究,我還是違了他的意。 ———————————————————————————— 喪鐘在此刻響起,按之前的計劃,我應在此等徐岷他們前來會合,再宣百官前來哭祭,也叩拜新帝。 可我沒有停留,徑直去了重華宮。 蕭琰正坐在燭光下,見我來滿臉愕然,喪鐘的鳴聲傳來,他慘白了臉,看着我冷笑道:“我現在要稱阿姐爲‘陛下’了嗎?” 我不答,只向身後人示意,立即有士兵入內,立在蕭琰身後。 “皇姐終於決定殺我了嗎?”他毫無懼色,只是看着我。 “我已安排好一切,你出了宮便有人接應,”我轉過身去,“趕在徐家人趕來之前,你趕緊走吧,再不要回來了,從此,我們也再無瓜葛。” “阿姐……”他帶着顫音喚我,低低地問:“你心裡是有我的對嗎?” “不,不是的,”我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
答,“我留你一命,只當是還了祖父當年欠下的債。” “阿姐,你總是這樣口是心非。”他緩緩說着,我側眼看見身後他的影子,和我不過一步之遙,他伸出了手,卻終究在要觸及我的那一刻垂了下去,我只聽到他低聲地道,“阿姐,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你站在我的身前,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回家,你說家……我從未想過自己能有一個家,那時我看着你,聞着你身上的衣香,感覺自己低微得如同你繡鞋上沾染的塵泥,可你說帶我走,這讓我平生第一次有了期盼,期盼有一日,可以和你並立。” 時間緊迫,我吩咐那兩個士兵:“將王爺帶走。” “蕭善音!”他在最後那一刻叫我的名,我擡眼去看,他眼中涌動着我並不懂得的情緒,彷彿是痛苦,彷彿是絕望,終於,他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蕭琰走後我並沒有離去,我在他的寢殿裡渡着步,這裡每一處,都有他留下的痕跡。 徐岷趕來時,蕭琰已不在了,他只一眼便明白,問:“善音,你答應我們的計劃,其實,只是爲了保住他對嗎?” 我擡眼去看他,這是我的丈夫,卻讓我覺得無比陌生。 我笑着對他道:“曾經我很想坐上那個位置,那時我多可憐,每日想的都是謀取父親的寵愛和權勢。母后從小教我算計,於是我算啊算,可算到最後,我卻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算了,我想要皇位,也只是爲了完成母后的遺願而已……” 他頹然扔掉手中的劍,苦笑着說:“我挑開你蓋頭的那一日,看見你淚流滿面,我一直想問,你的淚到底是爲誰流的。” 我沒有答他,我想他已知道了答案。 我想起當初蕭琰對我說,一切都會變,我帶給他的點心味道都變了。 其實那本就是兩個人做的,他曾說“阿姐是不該做這些”時,那樣黯淡失落,之後我便找來那個廚子,學着做那些糕點,一遍又一遍,然後纔拿給他吃。 就像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對他好,是做給父皇看的,我這樣自欺着,卻終究沒能騙過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