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道:“世兄留神應對。”卓一航道:“謝大人關照。”隨內監走過長廊,進人養心殿內,只見皇帝斜倚牀上,面有笑容,卓一航匍伏朝拜,常洛道:“免禮。賜坐。”內監端過一張椅子,卓一航側身坐了朝皇帝一望,只見他面發紅光,毫無病容,不禁大吃一驚,要知泰昌皇帝“光宗年號”得病已久,即算真的是仙丹妙藥,也難藥到病除。而今吃了一粒紅丸,就居然紅光滿面,若非回光反昭,就是那紅丸是用極霸道的藥所煉,能暫收刺激之功,然終屬大害。卓一航隱憂在心,卻不敢說出。
常洛道:“我昨日已知你來,但病魔未去,不便召你。幸得李可灼進了兩粒紅丸,真真是藥到病除,要不然今日也還未能見你。你看我的氣色如何?”言下甚爲得意,卓一航不敢直陳,只好說道:“皇上鴻福齊天,氣色好極了。但久病之後,還須珍攝。”
常洛喝了一盞鹿血,又道:“你的事清,石浩已經告訴我了。李週二位欽差也已經安全回京。他們都很感激你呢。”卓一航道:“暗算二位欽差的人只恐背後有權勢者撐腰。”服侍皇帝的太監橫了他一眼,卓一航道:“萬歲初,我本不該說這些話令皇上擔心……”常洛面色一沉,對內監道:“你到翠華宮叫李選侍來。”內監垂手退下。常洛一笑說道:“卓先生深謀遠慮,洞察機微,朕正想仰仗先生臂助。”卓一航心中一動,只聽得皇帝續道:“你莫不是疑心魏忠賢麼?”卓一航道:“臣一介布衣,不敢妄論朝政,但廠衛付之閹人,只怕太阿倒持,官之禍不可不防。”常洛道:“本來你被陷害的事,我早想徹查,但只恨登極之後,便纏綿病榻。”卓一航道:“個人的冤枉算不了什麼,國家大事要緊。”常洛道:“所以我請你來。魏忠賢其實不忠不賢,我那有不知道之理。只是他掌握東廠,宮中侍衛全聽他調度,也不能行事草率。待朕病好臨朝之後,當再圖之。”卓一航默然無語。皇帝忽道:“卓先生可肯留在宮中麼?”
卓一航道:“微臣孝服未滿,不敢伺候明君。”常洛笑道:“我不是要你做官,你替我在宮中教教太子如何?由校今年十七歲了,還是頑劣不懂人事。”卓一航想起祖父遺言,正將推辭。常洛已抓起筆來,在牀前的小茶几上寫了聖旨,用了玉璽,卓一航不便攔阻,正自心急,常洛將詔書遞過,道:“你明日可到內務府去報到,叫他們替你安排住所。”卓一航接過詔書,先跪下謝恩,然後說道:“微臣還是不敢接旨。”常洛訝道:“你還有什麼爲難之處?”正說話間忽然“哎唷”一聲,門外的侍衛紛紛搶進,常洛呻吟道:“不關他的事,叫李可灼來!”面上紅筋隱現,頹然倒在牀上。
卓一航料得不錯,常洛第一次服的紅丸果是少林寺的小還丹,第二次服的卻是假藥。原來胡邁和孟飛都是李可灼的門客,胡邁粗曉武功,盂飛則是個專造假藥的江湖騙子,二人在少林寺訛詐,騙了兩粒小還丹,其中一粒胡邁當場放人口中,卻並未嚥下,事後吐了出來,交給孟飛化驗,孟飛自作聰明,胡猜小還丹的配藥成份,制了幾粒。李可灼據以爲寶,獻給皇帝,終於釀成了明史上“紅丸”一案。
卓一航見常洛甚爲痛苦,黃豆般的汗珠顆顆滴下,正自心急,忽聞得養心殿外有叱吒追逐之聲,侍衛長一躍而出,喝道:“誰敢驚動聖駕!”
再說岳鳴珂悠悠醒轉,發現自己竟是處在華麗絕倫的房間之中,靜坐一陣,神智暫復,疑幻疑夢。忽然在對面牆上懸着的建昌寶鏡裡,照見自己已換了一套睡衣,猛然想起自己出來時原帶有佩劍,遊目四顧,不但自己原來的衣裳不見,連佩劍也不見了。須知嶽嗚珂這把佩劍,乃他師父在天山所煉的兩把寶劍之一,神物利器,突然不見,如何不驚。急忙起來尋覓,剛剛下得牀來,對面牆上的大鏡忽然慢慢移開,縷縷暗香,瀰漫室內,鏡後竟是一道暗門,一個美婦人輕輕的走了出來,格格笑道:“你醒來了?”
嶽嗚珂道:“你是誰?爲什麼把我的寶劍偷了?”那美婦大笑道:“寶劍?什麼寶劍值得大驚小怪?我這裡的寶物多着呢,你要多少?”隨手打開一個抽屜,只見寶氣珠光,耀眼生纈。裡面堆滿了珊瑚寶石,翡翠珍珠。美婦人以爲嶽嗚珂必定驚訝,那知嶽嗚珂說道:“這些東西再多十倍也比不得我的寶劍!”美婦人輕蔑一笑,道:“寶劍算得什麼?你喜歡寶劍,我這裡有的是!你只要乖乖聽我的話,你要什麼便有什麼?”嶽嗚珂道:“你到底是誰?”美婦人又笑道:“你瞧這裡可像人間所在?”嶽嗚珂輕咬舌頭,隱隱生痛,情知不是作夢,便道:“難道你這裡是廣寒仙府不成?”美婦大笑道:“也差不多!”說着挨近身來,香氣越發濃郁。
嶽嗚珂心神一蕩,只覺這香味十分奇怪,吸人鼻端,醉魂酥骨,漸慚面紅耳熱血脈憤張。嶽嗚珂心道:“莫非是遇了邪魔,來試我的定力?”盤膝一坐,又用起功來。那美婦人挨着嶽嗚珂身子,用手指撥他眼皮,嶽嗚珂只是不理。美婦大笑道:“你又不是和尚,打坐作甚?”嶽嗚珂仍然不理。美婦人又笑道:“我聞有道高僧,目不迷於五色,耳不惑於五聲,你不敢張開眼睛,怎麼能做高僧!”嶽鳴珂心頭一震,益發懷疑她是妖邪,心中想道:“我雖未聞大乘佛理,但鏡明長老說我頗有慧根,也曾傳過我明心見性的真言。我倒要試試自己的定力。”倏的張開眼睛,眼觀鼻,鼻觀心,氣聚丹田,行起吐納之道。那美婦人見他若無其事,也是頗爲奇怪,索性把身子湊了上來,向他噓氣,嶽嗚珂試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鼓氣一彈,那美婦人“哎唷”一聲,跌落牀下,嬌嗔罵道:“你用什麼妖術?”
嶽嗚珂試用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試出那美婦人絲毫不懂武功,不覺說道:“啊,原來你不是妖邪!”美婦人怒道:“你纔是妖邪!”忽又回嗔作笑,道:“你是進京考武的舉子麼?”嶽嗚珂心念一動,忽道:“你說你有許多寶劍,請借一把來瞧。”美婦人稍現猶疑,隨即笑道:“諒你也不敢殺我。我就讓你開開眼界。”隨手在牆上一按,打開一道暗門,乃是一個壁櫥,裡面懸有十來口劍,嶽鳴珂一眼瞧去,並無自己的游龍劍在內。只聽得那美婦人道:“這裡的劍,隨便那把都要比你的好,你服了吧?”嶽嗚珂突然一躍而起,在壁櫥裡抽出一把劍來,只見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美婦人道:“如何?是不是比你的劍好?快些掛回去吧!”
嶽嗚珂吃了一駕,這把劍形狀奇古,劍柄銅色斑斕,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寶劍?細細一看劍柄上鐫有“龍泉”二宇,猛然想起師父曾論古今寶劍,他說:“游龍斷玉雖是五金之精所煉,但比起古代的干將、莫邪、魚腸、龍泉、天虹、巨闕,純鉤,湛盧等劍,那還是遠遠不及。”嶽嗚珂當時曾問及這八把古代寶劍的下落,師父道:“聽說龍泉、巨闕、湛盧三劍自唐代起就流入宮中,其他五把卻是不知下落。”這樣說來,難道這裡竟是宮中禁地?稗官野史上說唐代的公主喜歡擄美男子入宮享受,難道這種宮闈穢史重現於今日?正思量間忽聽得牆壁有人敲了幾下,其聲急促。美婦人道:“快把劍掛上!”嶽嗚珂把劍一指,猛然喝道:“你是何人?從實道來!”美婦人玉顏變色,把手一按,壁櫥隱沒,嶽嗚珂一步步迫近,美婦人在牆上一靠,暗門倏開,裡面跳出兩個人來,美婦人也從暗門逃出去了!
從複壁中跳出的兩人,手中都提着兵器,其中一人正是用迷煙噴翻自己的黃衣漢子。嶽嗚珂大怒,一劍刺去,那人把手一揚,射出三枚彈子,一出使自行炸裂,噴出濃煙。嶽鳴珂早有防備,忍着氣絕不呼吸,手中劍迅若驚颼,一劍刺到那人咽喉,猛然想起,此地若是禁苑,此人便是宮中侍衛,劍把一縮,右邊那人一鐺打來,嶽嗚珂反手一撈,將他的兵器夾手搶過,“砰”的一腳踢開房門,往外便闖。
那兩人絕料不到他剛剛醒轉,武功還有如此厲害,怔了一怔,急忙擊掌呼援。嶽嗚珂一出房門,七八名衛士四邊圍上,嶽嗚珂不願傷人,橫劍四面一掃,但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七八條兵刃都給截斷,龍泉寶劍的威力果然大得驚人!有人喝道:“你這小子偷了宮中的寶劍,闖得出去也是死罪,不如趕快棄劍沒降,我們可以偷偷放你出去。”嶽鳴珂心想: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攜劍去見皇上,拚着一死,也要把此事查明,主意打定,手中劍又一個旋風疾舞,把衛士們迫出二丈開外,縱身跳上屋頂。
皇宮殿宇全是用黃色的琉璃瓦所蓋,嶽嗚珂飛身直上,只覺滑不留足,四面一望,但見殿宇連雲,魚鱗櫛比,嶽嗚珂先前尚有些疑惑,此時知道確是皇宮無疑,一時百感交集,想不到宮中腐敗竟至如斯,自己與熊經略在邊關苦戰,只恐也是無補於事了。
那幾名被削斷了兵刃的衛士,見嶽嗚珂十分厲害,不敢來追,只是在下面大聲吆喝,嶽嗚珂認定前門的華表,發足狂奔,琉璃瓦面,雖然滑不留足,但他輕功卓絕,腳尖微點,便即飛起,居然如紫燕掠波,毫無沾滯!
但皇宮極大,殿宇何止千間,他剛掠過幾座瓦面,下面一聲吆喝,一人跳了上來,竟然是應修陽!嶽鳴珂心道:罷了,罷了!這樣的人居然也混進宮中,國事還有可爲嗎?應修陽大叫道:“有刺客!”嶽嗚珂怒道:“好哇,你這奸賊,我先捉你去見皇上!”一招“龍捲暴伸”,青光倏的長出丈許,應修陽拂塵一卷,劍光過處,塵尾已被削斷一綹,這還是他避招得快,要不然連手腕也要截斷。
嶽鳴珂劍如龍門鼓浪,一招未收,二招續至,劍法之快,難於形容,應修陽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更加上他怒極氣極,連使絕招,應修陽擋了十招,巳有幾次險險被他刺中。這時宮中各處衛士,聞訊趕來,人聲步聲,響成一片。嶽鳴珂怒道:“把你斃了再說!”寶劍一旋,青光疾駛,把應修陽卷在當中,刷刷幾劍,連下殺手!
應修陽左避右閃,忽覺頭頂心一涼,頭髮已被削丟一片,嚇得亡魂俱冒,拂塵虛架,拚命向上躍起,嶽鳴珂喝道:“你還想逃!”腳尖一點,從屋瓦憑空掠起三丈,他的輕功比應修陽高明得多,這一躍,竟然掠過應修陽頭頂,倏然一翻,長劍下刺,應修陽身子懸空,絕難逃避,只覺冷氣森森,劍鋒已到頭頂!
嶽嗚珂翻腕下刺,就在應修陽性命俄頃之際,驀地一團白影,橫裡飛來,身形未到,掌力先來,呼的一聲,又勁又疾,嶽嗚珂的劍尖給震得歪過一邊,順勢一割,應修陽手臂縮在袖中,袖口給劍割了一段,終於逃了性命。
嶽嗚珂挽了一個劍花,重落瓦面,救應修陽的人也已趕到,運掌成風,呼呼幾聲,把嶽鳴珂迫得連退三步。嶽鳴珂大吃一驚,想不到皇宮中的衛士,竟然有如此功力!定睛看時,那人帶着一張面具,猙獰可怕。在劍光中竟然伸手抓他手腕。嶽鳴珂急忙一抖劍鋒,走斜邊攻他空門,那人左掌斜切,右掌橫劈,竟然以攻對攻,絲毫不讓。兩人換了幾招,都是絕險之着,嶽鳴珂忽覺這人掌法,似乎在那裡見過一般,就是這麼略一分心,幾乎給那人橫掌劈中。
這時官中高手四面趕來,應修陽叫道:“刺客在這兒!”那蒙面怪人突然虛發一掌,跳落地面,隱入花樹叢中。片刻之後,從宮中各處趕來的衛士紛紛跳上瓦面。.
嶽嗚珂大爲奇怪,這蒙面客武功之高,不在“陰風毒砂掌”金獨異之下,以一對一,自己縱然未必落敗,也絕難佔得上風,若然他是宮中衛士,何以同伴來時,他反而悄悄溜走。
蒙面人一去,宮中衛士雖多,卻沒有武功特強的人,嶽嗚珂輕功既高,又有寶劍,且戰且退,不過片刻,就逃至乾清官外,衆衛士銜尾急追,大聲吶喊。在混戰中,應修陽也悄悄的溜走了。
再說卓一航在養心殿中聽得外面呼喝殺之聲,靠窗一張,忽見給衛士追趕的竟是嶽嗚珂!大吃一驚,無暇思索,也急忙一躍而出,服侍皇帝的侍衛長正拔刀攔堵,驟見卓一航衝出,怔了一怔,卓一航已一把將嶽嗚珂扯人養心殿內,在皇帝面前雙雙跪下。
常洛突吃一驚,冷汗迸流,指着嶽鳴珂道:“你,你,你帶劍來作甚?”卓一航急稟道:“他是熊經略的使者,微臣願以性命保他!”嶽嗚珂插劍歸鞘,道:“聖上,宮中出了淫邪妖孽,請容微臣細稟。”常洛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略見清醒,熊廷弼赤膽忠心,他素來知道,揮手叫道:“成坤,你吩咐那些奴才,都退回去!”
成坤是那侍衛長的名字,爲人倒還正直忠心,也知宮中派別分歧,東廠自成一系等事情。聽得這“刺客”是熊經略的人,已放下了一半心,再聽得皇上吩咐,答道:“奴才遵命。”橫刀立在門口,追來的衛士,都給他斥了回去!
再說岳鳴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龍泉寶劍捧上去道:“聖上,請看這是不是宮中之物?”常洛接來一看,問道:“你怎麼得來的?”嶽嗚珂跪在榻前,將“奇遇”稟告,剛說到遇見美婦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着盤龍雙髻,臉兒圓圓的?”嶽鳴珂道:“正是。”常洛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暈了過去,卓一航急忙上前替他揉搓,成坤也迴轉身來,過了一陣,常洛悠悠醒轉,道:“你們且退下去,這事不要亂說。成坤,快把方從和李選侍叫來。”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嶽嗚珂走出,遙見乾清宮中,一隊宮娥走出,二人不敢停留,急急回到體仁閣內。候宣的官兒見突然多出一人,幾十雙眼睛,都看着嶽嗚珂。楊悄悄問道:“皇上怎麼了!”卓一航不敢回答,搖了搖頭,過了一陣,內裡隱隱傳出哭聲,內監走出道:“你們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見你們了。”
出了午門,嶽鳴珂道:“看來皇上只怕難保。”卓一航道:“大明的國運,只好付之天意了。”嶽嗚珂道:“皇上雖非聖明,但也還識大體,若太子繼位,他只是個無知小兒,外有權臣,內有奸閹,宮中又淫亂荒靡,只怕不必等滿人人關,天下先自亡了。”楊見他們竟然議論皇上,肆言無忌,急忙引開話頭。嶽嗚珂問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日我來見你。”兩人拱手相別。
那知第二日宮中便傳出皇上駕崩的消息,百官舉哀,自不消說。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啓,宮中亂紛紛的,那李可灼進了紅丸,藥死皇帝,非但沒有罪名,宰相方從反說是皇帝傳有遺旨,說李可灼乃是忠臣,賞他銀兩。羣臣聞訊譁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兒如禮部尚書孫慎行,御史王安舜,給事中惠世揚等便商議上奏章參他,說方從哲有弒君的罪名。這事鬧了很久,後來方從哲終於靠魏忠賢之力,將這個驚動天下的紅丸案子壓了下去,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岳嗚珂當日回到楊漣家中,把事情與鐵珊瑚說,慨嘆不已。鐵珊瑚笑道:“只有你們這班傻瓜,以天下爲已任,扶助的卻是這樣糜爛的皇朝,倒不如野鶴閒雲,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還來得痛快。”嶽嗚珂眉頭一皺,道:“你當我只是爲扶助姓朱的一家麼?”鐵珊瑚笑道:“我知道你還有抵禦外族人侵所以必須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麼了其實要抵抗韃子,何必一定要個皇帝!”
嶽嗚珂吃了一驚,心想:我以爲這妮子全不懂事,那知她也有一番道理。當下不再言語。鐵珊瑚道:“我不見那卓一航,你不要說我在這裡。”嶽嗚珂道:“爲什麼?”鐵珊瑚面上一紅,道:“不爲什麼,就是不喜歡見他。”原來鐵珊瑚以前與王照希有過論婚不成之事,鐵珊瑚知道卓一航與王照希交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見他。
第二日嶽嗚珂依約到楊家中,楊已和同僚商議參方從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單獨和嶽嗚珂會面。.嶽嗚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這樣快便死,宮中的醜事無人再管了。”卓一航嘆了口氣,嶽嗚珂道:“這趟回京,看了許多事情,我也有點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後,掌權的一定是魏忠賢方從哲這一班人,他們和熊經略一向作對,我若不是爲了老師,真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道:“我們且停留幾日,看看如何?”嶽嗚珂道:“朝政不堪聞問,我也不願再理了。只是我今晚還要進宮一趟。”卓一航道:“爲何要冒此人險?”嶽嗚珂道:“我的游龍劍失在宮中,我一定要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動,道:“我陪你同去如何?”嶽鳴珂心想卓一航武功雖高,但還未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若然遇險,只怕逃不出來。便道:“夜探深宮,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領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不語。忽道:“我和你同去見我的師叔如何?”嶽鳴珂問道:“那位道長?”卓一航道:“四師叔白石道人。”嶽嗚珂道:“久聞武當五老之名,何況又是你的師叔,既然在此,自當拜見。”
白石道人父女寄居在武師柳西銘家中,離楊家有十餘里路。卓一航和嶽嗚珂到了柳家,敲門好久,纔有人開。開門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華,卓一航微微一愕。心想:柳家的人那裡去了,怎麼要客人來開門?
何萼華面上也有驚愕之容,水汪汪的一對眼睛盯着卓一航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說不出來,卓一航低下了頭,嶽鳴珂瞧在眼裡,暗暗偷笑。
何萼華把兩人帶到西面客房,敲門叫道:“爸,卓師哥和他的朋友來見你。”白石道人打開房門,怔了一怔,道:“我道是那一位,原來是嶽英雄!”嶽鳴珂大惑不解,不知白石道人何以認識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嶽兄少林取書,連闖五關之夜,敝師叔也正在少林寺中。”白石道:“你的劍使得很好!”嶽鳴珂道:“武當劍法天下獨步,還要請道長指點。”白石道人冷冷說道:“嶽英雄過謙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武當的劍法已遠遠落在後面了。”白石心胸較窄,在少林寺時就曾因鏡明長老過於推崇嶽嗚珂的天山劍法,心中不快。卓一航絕料不到師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頗覺師叔態度異常,嶽鳴珂更是尷尬不安。
白石道:“嶽英雄請稍坐,貧道有些小事,要與敝師侄一談。”牽卓一航的手走人內室。嶽鳴珂道:“請便。”枯坐客廳,十分無趣。猜不透白石道人,爲何對自己如此神情冷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隨白石道人進入內室,微慍問道:“那嶽嗚珂是當今俠士,又與弟子甚是投緣,不知師叔何以對他冷淡?”白石道人道:“他既是當今俠士,那定不會拘泥客套俗禮。我有事要和你說,讓他坐一會有什麼要緊!”白石道人的話雖頗爲強辭奪理,但卓一航身居後輩,卻不便反駁,只得恭敬問道:“師叔有什麼吩咐?”
白石道人歇了半晌,緩緩說道:“現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也弄清楚了,你該隨我回山了吧!”卓一航道:“這……這個,弟子還想逗留幾日。”白石道:“爲什麼?”卓一航囁嚅說道:“弟子與嶽大哥有個約會。他的寶劍失落在皇宮之內,內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將嶽嗚珂宮中歷險的事說了,白石道人皺眉道:“居然有這樣的事!”卓一航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但弟子世受國恩,見了這樣的事,總覺得難過。”白石道:“那麼你是想助嶽嗚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宮,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白石道人忽道:“自己的事情都理不了,還理別人的呢!”突然解開衣裳,道:“你看!”
白石道人袒開胸膛,胸膛上有一個淡紅的手印!卓一骯駭然問道:“師叔你受了暗算了?”白石道人點了點頭,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們是回山呢?還是留在這裡?”
卓一航道:“這是陰風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碰到他了!”白石道:“若是金老怪,我只怕留不着性命見你了。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遜一籌。”
白石道人以手擊掌,繼續說道:“昨日黃昏時分,我獨自到天橋溜達,有一檔賣武的,走鋼線,耍馬技,倒還有點真實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個惡霸模樣的濃眉大眼的漢子進場收取規錢。賣技的老兒打拱作揖,十分可憐,乞求他道:“今日整日沒發市,你老高擡貴手,寬限些兒吧。”那惡霸大呼小喝,是不允。是我路見不平,進場去止着那個惡霸,略一動手,把他跌了個四腳朝天,像條狗似的夾着尾巴走了。那賣技老兒對我千多謝萬多謝,這時天已黃昏,又鬧了這一場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兒便邀我到他的帳幕中喝杯淡酒。我不料有他,便隨他去了。那知這老兒卻是練就陰風毒砂掌的高手!在他把酒遞過來時,突然一掌打在我的胸上!”卓一航“哎唷”一聲,白石笑道:“但他佔不了便宜,我吃了一掌,還他二指,把他的愈氣穴點了,饒他武功多高,也得落個殘廢!”卓一航道:“這樣說來,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來了!”
白石道人續道:“那賣技的老頭兒逃出帳篷,臨行喝道:“白石賊道,你三日內若不回山,還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還有同黨,急回柳家。那料柳家也鬧得天翻地覆。”卓一航道:“怪不得我今日來時,不見柳家的人開門。”白石道:“柳武師邀請幫手去了。”卓一航道:“怎麼了柳武師在京中德高望重,極得人和,難道也有人向他尋仇嗎?”白石道:“就在我遇事的時候,柳家也來了幾個不速之客,聲勢洶洶,不准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來這些人和他並無仇冤,而是衝着我來的。”卓一航道:“這倒奇了,我們和金老怪井水不犯河水,武當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聞,爲何他們偏要與師叔作對!”白石道:“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們是回山的好,還是留在這裡接他們這個碴子?”卓一航道:“按說,若是爲了不想牽累柳老前輩,那當然是回山的好。但現在柳武師已出去邀人助拳,那咱們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白石道:“着呀!你的意思與我正好一樣。那麼在這三日之中,你不必回楊家去了。就留在這兒,看那些人敢怎麼樣?”卓一航道:“嶽大哥劍術精妙,武藝高強,咱們何不與他聯手合鬥?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後邀他助拳?”白石道人面色倏變,厲聲說道:“一航,你是我派未來掌門,本門的規矩你不知道嗎?”卓一航惶恐說道:“不知弟子犯了那一條規矩?”白石道人想了一陣,忽又啞然失笑,說道:“說來也怪不得你。你出師不過兩年,你師父也不大堅持這條規矩,想來他沒有告訴你了。”卓一航訝道:“到底是什麼規矩?”白石道:“這規矩並不是本門祖訓,但近二十年來,大家都是這樣。你知道這二十三年,我派盛極一時,同門遍佈各地,所以一向與別派爭鬥,從不需人助拳!懊而久之,習爲風氣。凡是武當派人,都以約人助拳爲恥,慚慚也就成爲不成文的規矩了。”卓一航道:“那麼柳武師約人助拳,師叔難道也不要他們幫忙麼?”白石笑道:“這個不同。他不是武當派人,他約人助拳,雖然與我有關,但那些人是衝着他的面子而來,我不必領他們的情。”卓一航心道:這真是個怪規矩,我若做了掌門,首先就要廢除這條。武林中應以俠義爲先,一味特強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領袖的風範。俠義中人,原應彼此相助纔是道理。
白石續道:“我派弟子與別派爭鬥時從不約人助拳,不過,若有親友知道其事,自動出來助拳,那倒沒有關係。只是我們絕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和嶽大哥說了。”白石道:“這個自然,所以我適才不願當着他的面和你談講。我派在京的弟子也有十餘人,今日會陸續到柳家周圍埋伏!”
再說岳鳴珂在客廳枯坐許久,白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來,嶽鳴珂心中不快,欠身說道:“打擾久了。”白石道:“一航,你陪嶽兄再坐一會。”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嶽嗚珂怫然而起,白石道:“聽一航說岳兄住在楊家,貧道改日和一航登門拜候。”嶽嗚珂一揖說道:“晚輩不敢有勞大駕。”反身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門外,悄悄說道:“三日後我兄如尚未離京,千萬到此一敘。”嶽嗚珂楞了一楞,心想:約期會面,事極尋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說。正想發問,卓一航一揖到地,高聲說道:“恕不遠送了。”嶽嗚珂話未出口,卓一航已把門掩上。
嶽嗚珂悶鼓鼓的回到楊家,睡了一個下午,養足精神,晚上起來,吃了飯後,聽得更樓鼓響,打了二更,換了夜行衣服,對鐵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去也許到天明之後才能回來。苦天明後還不見我回來,你就到城北柳武師家中告訴卓一航知道。”鐵珊瑚噗嗤一笑,說道:“你越來越孃兒氣啦,我又不是小孩,要你羅哩羅唆的吩咐?我纔不像你那樣傻頭傻腦,這麼大的人會被探花賊劫去。”嶽嗚珂笑罵一聲:“胡說”,和她揚手道別,出了楊家,直奔紫禁城中。
秋夜風寒,天高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沒的良好時機。紫禁城上雖然有衛士巡邏,但嶽鳴珂輕功卓絕,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飛絮無聲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人皇宮,直溜進了內苑的御花園內。
皇宮面積極大,殿宇連雲,嶽嗚珂伏在暗瞰之處,正自思索前日白天所經之處,忽聽得有腳步聲從身旁經過,原來是兩名黑衣衛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事!”另一個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聽說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來了,魏宗主叫你,想來與此有關。”前頭那人“哼”了一聲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識相,我可救他不得。”
嶽嗚珂心頭一動,知道這兩人口中所說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賢,而成坤則是先帝常洛的侍衛班長。心想:成坤雖是宮中侍衛,還不失爲一個忠心正直的人,怎麼先帝一死,魏忠賢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賢,何不隨這兩人進宮一看。
嶽鳴珂仗着絕頂輕功,暗暗綴在二人身後。聽他們談談講講,知道這二人乃是魏忠賢心腹,又知道自昨日起,西廠也歸魏忠賢管了。只有錦衣衛還自成系統,掌在內廷校尉龍成業手中。
嶽嗚珂隨着那兩名衛士彎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圓傘形屋頂的殿宇之前,兩名衛士叩門人內,嶽鳴珂飄身伏在檐端,偷偷窺探,只見裡面一個肥肥白白的太監,端坐當中,四名衛士分列左右。
嶽嗚珂猜想這當中的太監必是魏忠賢無疑,心頭火起,手指插入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殺掉,熊經略必然怪責。迫得忍住。那兩名衛士叩門人內,向魏忠賢見過了禮。只聽得魏忠賢道:“玉成董方,你們來了?你們可知道成坤在這裡麼?”兩名衛士“嗯”了一聲,魏忠賢道:“玉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衛的副侍衛長?是麼?”玉成應道:“奴婢雖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賢道:“沒有爭吵過吧?”玉成遲疑一陣,道:“沒有,但心裡不和。”魏忠賢“唔”了一聲,又道:“董方,你是和成坤同時進宮的,在御前侍衛中,你和他交情最好,是嗎?”董方急忙跪下叩頭,回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賢笑道:“很好!”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即帶侍衛從側門走了。
過了片刻,側門再開,出來的卻不是魏忠賢那班人了,而是另兩名衛士,押着成坤走出。嶽嗚珂一瞧,僅僅相隔兩日,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腳都帶有鐐銬。那押解他的衛士將他帶到屋內,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釋你了,去吧。”但卻並不給他解開鐐銬,便自走了。
王成滿臉笑容,扶成坤坐下,殷勤問道:“沒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聲,卻不言語。董方道:“大哥,自古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你又何必和魏忠賢相抗?”成坤怒道:“誰和他相抗,我就不明白他爲何放不過我?”王成道:“大哥,我們擔着身家性命關係,保你出來,只求你說一句實話。”成坤道:“小弟感激不盡。你要我說什麼實話?”王成道:“先帝去世之日,你在養心殿伺俟。那時他正召見卓繼廉的孫兒,你可知道他們說些什麼話!”成坤道:“聽不清楚。”董方道:“有沒有說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門外。”王成道:“後來那個刺客逃來,皇帝爲什麼把他放了?”成坤道:“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先帝是不是食了紅丸之後不久就病情惡化?這個你總該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日食了紅丸,精神轉好,第二日食了紅丸,不久便突發高熱,就在養心殿內死去。這個我已對魏忠賢說了。”
王成面色倏變,道:“大哥,我與你同時進宮,二十年知交,而今我以身家性命保你,你若不說實話,不但你休想生着出宮,我們二人也閤家性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說,不知道的你叫我說些什麼?”董方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權,朝中文武,總有一些與他不和,先帝在日,也很忌他。這卓一航和兵部尚書楊是世交,先帝做太子之時,已曾和他相識,難保先帝沒有什麼遺詔給他?”
成坤道:“楊兵部乃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衛幼主,楊兵部必不會與魏宗主作對。”王成急道:“那麼你是說先帝有什麼遺詔給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沒有這麼說。”王成又道:“那這事我們以後再查。那刺客關係極其重大,你真的沒有聽到他對先帝說什麼嗎?”成坤道:“真的沒有!”董方道:“那麼他的姓名來歷你也不知道嗎?”成坤道:“兄弟你爲什麼這樣逼我?”成坤知道嶽嗚珂是熊經略的使者,只恐說了出來,魏忠賢會對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逼你,這刺客魏宗主必欲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說,真的要兄弟一家性命都和你同歸於盡嗎?”
嶽嗚珂心想:那宮中的美婦不知是公主還是后妃,但聽這口氣,必然是和魏忠賢結成一氣的了。所以魏忠賢才爲她這麼着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見王成一再提及他以身家性命擔保自己,狀似挾恩來脅迫自己,不禁起了心:反問道:“你們怎麼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爲什麼見了皇上又不動手?”王成道:“你別管這個,你只說他姓甚名誰,什麼來歷?只要你說,魏宗主使立刻把你開釋。說不定將來還要把錦衣衛交你統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說我也不知道。那人進了養心殿後,先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衛。”
成坤與董方面面相覷。董方道:“什麼你也說不知道。那麼有一件事只須你舉手之勞的,你願做麼?”成坤道:“要看是什麼事?”王成道:“現在外廷有些官兒硬說先帝是給李可灼的紅丸害死的,連宰相都受株連,魏宗主要你做證人,說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在養心殿內吃了紅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色大變,忽然顫聲說道:“我本來沒有懷疑,聽你們這麼一說,莫非先帝真是方從和李可灼害死的麼?”
王成急道:“你舉手之勞,就可獲釋放。”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話。”王成道:“我們的家小老幼都擔着關係,你若不肯,他們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大聲喝道:“王成,如今纔看出你是小人!什麼身家性命擔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話!”王成面色青白,董方喝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閉了他的穴道。王成取出一個布袋,將成坤帶着鐐銬塞入袋內,笑道:“魏宗主怕明幹掉他,會引起舊侍衛的不安,你看怎樣才能把他靜悄悄的幹掉,讓別人不起疑心。”董方道:“這倒是個難差使,讓我想想。”想了一陣,忽然說道:“你先把他的鐐銬去了。”王成奇道:“爲什麼?”
董方道:“反正你已點了他的穴道,脫了他的鐐銬,也逃不掉。我們將他偷偷帶到煤山,把他縊死樹上,就說他是自殺死的,豈不甚妙,讓他死了也可得個忠烈之名。”王成鼓掌道:“妙哉!”解開布袋,將成坤提了出來,把他的鐐銬解了,回頭對董方道:“行了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驟出不意,縮肩不及,給他一掌打暈,董方雙指一伸,正要替成坤解開穴道,忽然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側門裡竄出一名衛士,冷笑說道:“魏宗主真有先見之明!”
原來董方雖一向與成坤不和,心地卻比王成稍好,他一見王成非把成坤置於死地不可,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己將來也會和他一樣,因此陡然轉念,想把成坤放走,雙雙逃出宮外。那知魏忠賢伏有高手在旁,董方剛剛動手,就給他用暗器打了穴道。
嶽嗚珂在屋檐上看得駭然。埋伏的衛士走了出來,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心。”仍把成坤塞入布袋,道:“董方雖然可殺,但他的計策倒真不錯。我們就讓成坤“自鎰”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兩人在御花園裡走了一大段路,夜已三更,風寒露重,御花園裡巳是一片寂靜,兩人走到假山轉角,陡然一陣冷風吹來,王成打了一個冷顫,道:“咦,大哥,我有點害怕。”那名衛士道:“怕什麼?人還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會現在來找你。”話剛說完,突然一陣冷風從背後吹來,耳邊聽得有人說道:“找你!”那名衛士未待回頭,手腕已給人抓着,脅下的將臺穴也給來人用手肘一撞,痛人心脾,卻叫不出聲,王成也同樣給來人依法炮製,那大笑道:“你們要害人,閻羅王卻要你們先去報到。”手腕用力,把兩人摔人假山洞內。
再說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來,睜眼一看,原來就是前日的“刺客”,那大笑道:“你的穴道已經解了,出宮去吧,不要再當這撈什子的御前侍衛了!”成坤道:“你怎麼這樣大膽!”遠處忽現燈光。成坤道:“嶽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衣裳換了,我帶你混出宮去。”與嶽嗚珂躍入洞內,過了片刻,嶽鳴珂換了衣裳,前面的燈籠也不見了。
成坤道:“我們從西華門出去,那邊是錦衣衛把守。我有熟人。”嶽鳴珂道:“我不出去。”成坤奇道:“你一再進宮來做什麼?”嶽鳴珂心頭一動,道:“我正有事請教。”將前事再說一遍,問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婦究是什麼人麼?”成坤嘆了口氣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想不到這婆娘居然如此無法無天。”嶽鳴珂聽他口氣十分不敬,道:“這人不是公主或妃子嗎?”成坤道:“她現在比皇太后還有勢力!她是當今聖上的乳孃客氏夫人!”
嶽嗚珂奇道:“乳孃,怎麼乳孃有這樣大的權勢?”成坤道:“當今聖上是她撫養大的,說也奇怪,聖上自小巴離不開她,她又生得年輕美貌,現在已是四十多歲的婦人,看起來還像不到三十歲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寵愛她。”嶽鳴珂細味口氣,似乎宮闈中還有更不堪聞問的事情,嘆了口氣,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賢也是靠了巴結她,才漸漸在宮中得勢的。魏忠賢自前年掌管了東廠之後,撥了幾名親信衛士到乳孃府聽她調遣,漸漸她也有起私人的衛士來了。”嶽嗚珂恍然大悟:那兩名用迷煙迷翻自己的黃衣漢子,一定是她的衛士替她偷擄男子進宮的了。又問道:“你們也知道她偷擄男子的事嗎?”成坤道:“我們還料不到她敢如此,乳孃府的侍衛自成一系,我們也不便去探問。”嶽鳴珂問清楚了去乳孃府的路,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過了一會,嶽嗚珂循着成坤指點的路線,摸到了乳孃府外,見外面有幾條黑影穿梭巡邏,便悄悄的在地上擡起兩枚小石,向空一彈,趁着那些衛士分心之際,突然從暗角飛掠入府。嶽鳴珂前日曾從這裡逃出。門戶依稀記得,一路借物障形,輕登巧縱,摸索到中間那座房子,剛從暗黝處長出身來,驀然聽得有人低聲喝道:“是小三嗎?聖上在裡面,你到外面值班去。”嶽嗚珂已換了東廠衛士服飾,情知誤會,卻不說話,待那人走過來時,驀然伸指一點,點了他的死穴,壓在宮前的石鼓底下,飛身攀上屋檐。
屋子裡爐香嫋嫋,紅燭高燒,嶽嗚珂心想:這倒像個新房。細看時房中巳換了佈置,靠窗處有一張大理石的長形書桌,桌上堆滿奏章,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那裡披閱奏章,東翻一本,西翻一本,樣子顯得十分淘氣。嶽嗚珂暗道:“真是荒唐,這皇帝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怎麼還離不開乳媽,這樣胡鬧,把奏章都搬到乳媽房中來了!”
小皇帝翻了幾本奏章,伸了個懶腰道:“真煩!”他的乳媽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盞蔘湯,遞給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有好些宇我都認不得,明天問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兒,“注.熹宗名朱由校”這會給人笑話的,你拿給我看吧,也許我會認得。”小皇帝隨手遞過一本奏章,那是西巡撫報告“匪亂”,請求增兵的奏摺,客氏看了道:“王巡撫說,西連年大飢,現在已有三十六股盜匪,要你派兵去。”由校慌道:“西離這裡多遠?”客氏道:“遠着呢,哥兒,你不用擔心。”由校道:“那些官兒的名宇好多,我都記不得,明天間楊兵部去,叫他保一個人去吧。”客氏又笑道:“不行喲哥兒,調兵遣將之事,應該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將來太阿倒持,那就不好啦!”正是:狐媚欺幼主,植黨亂朝綱。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