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雖心有準備,但仍不免身軀一震,竟然真的是他!宗政無憂爲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又恰好救了她?還那樣輕易的讓博籌將她帶回了將軍府。她以爲,他那樣驕傲自負的人,無論當年他最後問她的那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會因爲她的拒絕,讓他倍覺難堪,從此對她厭惡入骨,視如陌路。可白日裡她命懸一線之時,他朝她飛渡而來如天神段姿態的身影卻是那樣的急切。她落在他懷裡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帶着顯而易察的恐慌,那是從來都不屬於他的情緒,令她在昏迷前的一刻,幾乎錯覺她是那個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對宗政無憂,她以爲她已經將他淡忘了;她以爲再聽到他的名字她會很平靜不會再心疼;她以爲他的再次出現不會攪亂她的心”漫夭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撫上胸口,撈緊了胸前的衣物,閉上眼,被埋藏在心底的傷口又被撕扯開來。
泠兒覺她面色有異,忙扶了她躺下,擔憂道:主子,您別想那麼多了,好好休息吧。她深吸一口氣,平定心神,拍了拍泠兒的手,輕聲說道:“你也受了傷,快去休息。叫蕭煞進來,我有話跟他說。”
“哦。”
蕭煞進來時,屋子裡唯一的一盞燈被風捲滅了。四下都陷入黑暗裡,他遠遠地跪着,暗夜裡,他的脊背還是挺得筆直,一句話也不說。
漫夭靜靜的躺着一種來自心底的疲憊悄無聲息地伸張了出來,她睜着眼睛都會覺得累。依稀記起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蕭煞曾說,如果她不想嫁,他可以帶她離開口那時候,他豁出去自己的生死,她心裡是感動的,可如今,她側過頭,看炎炎夏季的夜裡涼白的月光打在那個堅毅的身軀,說不出的寂寥之感。她緩緩開口,聲音清冷疏漠,道:“蕭煞,你……爲什麼而跪。”
蕭煞垂着眼,盯住面前的淺灰色地磚,緊閉着嘴,眼底隱現掙扎的苦痛,盡數掩埋在黑暗之中。
等了半響,還不見他答話,漫夭自嘲而薄涼地笑了起來,淡聲道:“既然沒有原因,那就別跪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蕭煞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緩緩擡眼,遙遙望着牀上躺着的女子,他的目光似是有萬十話卻不得而言,堅毅的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終是沒有開口。
漫夭移開目光,對着窗外清幽的一輪彎月,輕喃道蕭煞,你可知道?在這個世間,只有你和泠兒,是我從來都沒有防備過的人”,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信任的門,中劍落湖,身體飛出去的時候,狂奔至崖邊帶着面具的黑衣男子的眼神悲中常痛,半張面具下的嘴脣顫抖着沒叫出的“主子”二字,她看得清清楚楚。
蕭煞身軀一震,心裡就那麼生生被扯開一道口子。
漫夭衝着他擺了按手,語帶疲憊道:去罷。”
沉緩的腳步聲漸漸的遠去,蕭煞慢慢走出了清謐園,剛出門口,只覺耳側一道勁風襲來,冷芒閃耀而出,直刺心口,他眉頭一動,反射牲地避開鐸芒,用手架開來人的長刻,反手一掌便拍了過去,正中來人胸口。
只聽噹啷,一聲,鐵器擊地夾雜着那人的一聲悶哼。
蕭煞定睛一看,怔了怔,皺眉道“泠兒?你這是幹什麼?”
泠兒踉蹌着大退三步,捂着受創的胸口,扭頭狠狠地瞪着他,目光中充滿了憤怒和責備,氣道:“我還能幹什麼?當然是殺了你。你“你真該死!”主子中刻落湖,戴面具的黑衣人飛奔而來,那緊張和悲痛的眼神與她同出一撤,她也許迷糊,也許貪玩,但她並不笨,那樣奇怪的神情,熟悉的氣息,令她隱約覺察出這人的身份,但她並不確定,直到方纔她躲在外面聽到主子說的話時,才肯定那人就是蕭煞。要不是怕主子難過,她真想直接衝進屋裡去。
蕭煞撇開頭,閉着嘴又不說話了。夜晚很是寧靜,空氣炎悶,連呼吸都帶着灼燥,悶悶地堵在心口,讓人喘不上來氣。
泠兒又道你爲什麼要瞞着主子做這些事?是誰讓你做的?如果皇上知道你傷了主子,他一定會懲罰你的。”
蕭煞嗤笑一聲,看着泠兒單純的眼睛,冷冷道:懲罰?哼!你要真是爲她好,以後就別再給他傳消息,皇上”,不是你用眼睛看到的那種人。你自以爲這樣是爲她好,但遲早會害了她。”
你胡說!”泠兒見他不但不回答她的問題,還說啓雲帝的不是,愈的生氣道:皇上是最疼主子的人,他是主子的哥哥,絕對不會害主子的。
蕭煞譏諷冷笑,因心中有事,不想與她多做料纏,便錯過她大步離去。
翌日,臨天皇偷旨,塵風國王子身體不適,賞花宴延後七日。漫夭在牀上躺了四日,才漸漸好了些。這四日,傅籌每天下了早朝便回來陪着她,對她可以說是無微不至。
七日後,賞花宴設在京城北郊之地。雲蓮山避暑別宮是專供臨天皇及其嬪妃、皇子公主們做度暑之用雲蓮山鍾毓靈秀,清幽雅靜。別宮內亭臺樓同,假山怪石,建造得精美絕倫;雲橋曲水,竹林碧湖,幽靜如畫。晚宴設在聖蓮苑,苑中有一個巨大的碧塘,碧塘中央三座水臺樓閣呈三角形淩水佇立,設計精巧自然,並相通相連。樓臺四月翠碧色蓮葉鋪滿整座池塘,完全看不見渾濁的水面。六月蓮花齊放,各色爭豔,美不勝收。
漫夭隨傅籌到來之時,離開宴還有多半個時辰,但觀荷殿已是熱鬧非凡。殿中文武百官及女眷們分聚幾處,聊得甚是起勁,殿內氣氛融洽極了。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精心裝扮過的官家貴族小姐們,只見她們一個個的環肥燕瘦,妝容俏麗眼中盛滿期盼幢憬的神色,偶爾嬌笑幾聲,以袖掩面,作嬌羞狀,真真是人比花嬌,壓下一碧池的蓮色。賞花賞花,原來賞的並非池中之花,而是美人。漫夭想起傅籌說過,臨天皇設此宴會有兩個目的,其中一個目的是爲塵風國的王子選妻,而另一個目的不知是什麼?
見傅籌與漫夭到了,衆人立刻都笑臉迎了上來,官面寒暄幾句。
漫夭今日穿的是僖籌特意爲姒準備的一件月白色雲錦緞袍,流紗廣袖,一看便知是難得的珍拂之物。她墨盤起,簡單挽了一個鬃,看起來隨意自然又不失高貴之氣。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夫人一見漫夭便熱情的擁上來,滿臉堆笑道:這位就是容樂長公主了吧?果然生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再配上這身打扮,跟天仙似的!怪不得離王不近女色的禁忌都被您給破了。今兒晚上有您在,這些郡主小姐們也就刺下湊湊熱鬧的份兒了。”她最後一句話故意壓低聲音,但旁邊的人還是聽得清楚。
漫夭身子一僵,那位夫人明褒暗貶的幾句話聽起來是讚揚,其實就是說她已經嫁了人,還不安分,王子選妻,她這有夫之婦就該把自己打扮的普通點。她微微蹙眉,不用望就知道所有女眷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似乎她纔是她們最大的對手。
這位夫人真會說笑,容樂已爲人婦,怎能跟各位如花似玉般年紀的小姐們相提並論。”她不着痕跡地掙開那位夫人拽住的衣袖,雅持着表面的禮儀,應對得不鹹不淡,倒是平了一衆人莫須有的敵意。另一名夫人上前笑道:“公主今日這身衣裳真好看,是錦衣坊的新貨吧?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是將軍爲容樂準備的,至於從哪裡購得,容樂也不甚清楚。”漫夭淡淡應着。
瞧傅大將軍對公主多好啊!”
是啊是啊,我家大人對我要是有緣將軍對公主一半的好,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呵呵呵”
衆人皆笑,漫夭的身子尚未痊癒,被衆人擁簇着不時撞到傷口,很是疼痛。她輕輕皺眉,實在沒有心思與這些人周旋,淡淡地說了一句:“各位夫人慢聊。”隨後禮貌地點點頭,錯過身子,徑直找了個合適的位子坐下。那此夫人們討了個沒趣,撇了撇嘴,也不再理她,各自重聚在一起聊天說笑。
傅籌與百官們應酬,也顧不上她。漫夭獨自一人靜坐,在這熱鬧的人羣中顯得孤獨而清傲。
天色漸暗,完全敞開式的觀諸殿四周已經桂滿了各色宮燈,燈光傾灑而下,映照着一池昔花,彷彿未出閣的少女點上最美的妝容,看上去更加嬌豔而美麗。
主子,您要是覺得悶,就出去走走吧。”泠兒提議。謾天站起身,走到雕欄旁邊,外面景色雖美,但在這樣的氣氛環境之下,連呼吸都充斥着煩悶的因子。漫夭點頭,帶着泠兒悄悄下了觀荷殿。
一出聖蓮苑,感覺外面的空氣似乎都好了仵多。她們沿着左邊的小道慢慢地走着,拐過一座假山,突然聽到一陣打罵之聲。漫夭皺眉,怎麼哪裡都不清淨,她不欲多管閒事,正待轉身離開,卻聽一道男聲罵道:賤人,你一個人跑出來幹什麼?是不是想去找你的無憂哥哥?哼!離王要是看得上你這賤貨,你就不至於嫁給我了,“我告訴你,既然你爹把你嫁給了我,你就應該給我安分守已,要是敢紅杏出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說罷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漫夭怔了怔,立刻循聲而去。只見假山後面,地上蜷縮着一個女子,衣衫染土,絲凌亂,嘴角掛着一絲血跡,卻是冷笑望着對她拳腳相加的男人。那男人更是火冒三丈,一腳就要踹向她的臉。
“住手。”漫夭叫道。
那男人皺眉回頭來看,一見漫夭便雙眼一亮,口水都要滴出來。猥瑣笑道:喲,這位美人是打哪裡來的?是不是看小爺寂寞,特意來安慰我的?,這位是逍遙侯的公子肖布,名冠京城的潑皮無賴,也是昭雲郡主的丈夫。說這話他就湊了過來,伸手就要擡漫夭的下巴。
漫夭退了一步,泠兒大步上前,一把扭住他的手,怒道:“你是什麼人?也敢對我家主子無理”
那男子手臂出咔嚓一聲,哎呦哎喲的連聲叫了起來,大聲罵道:“你好大的膽子,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是誰,就敢,“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快放開我。”
漫夭譏諷一笑,道:“泠兒,放開他。”
泠兒手一鬆,把那男子甩在地上。那男子猝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臉色變得陰根,“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小爺,“我管自己的女人,關你們什麼事,你們做什麼跑出來阻攔”
漫夭不理他,對泠兒使了個眼色,泠兒立刻去扶地上的昭雲郡主起身。她看着那女子,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記得,這個女子,曾經天真爛饅,爲了留在心愛的人身邊不理會世俗之見向宗政無憂大膽示愛,甘心不要名分,最終被拒,含恨離去,嫁給了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如今還要爲曾經的愛戀遭受丈夫的羞辱打罵。她丈夫之所以如此囂張,定是昭雲郡主的父親燕國公於半年前突然過世的緣故,昭雲的幾個哥哥都是孌室所生,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這大概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最大的悲哀了吧,沒有權勢的屏障,就會被人歧視,即便活得豬狗不如,也是一輩子無法逃脫口相比之下,她真是幸運太多了。
漫夭看着那個男人,目光犀利,沉聲道打女人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爲,燕國公雖然不在了,但昭雲郡主也還有陛下親封的郡主名號,你如此虐待於她,便是藐視皇權,對陛下不滿。倘若傳出去,怕是不妥吧!”
那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懼意,立刻狠聲警告道:“你敢說出去,我,我一定饒不了你!”
泠兒嗤笑道:“就算說出去又如何”我家主子是啓雲國容樂長公主衛國大將軍的夫人,您能怎麼樣?”
那男子一聽,瞳孔縮了一縮,他再怎麼不瞭解朝中形式,也知道如今衛國大將軍的權勢遠勝於他那沒有實權的侯爺老爹。只得強忍住垂誕欲滴的。水,對着她啐了一口,罵了句:“一路貨色。”便迅離開了。
“多謝璃月公子,不,多謝容樂長公主出手相救!”昭雲對漫夭的印象,還停留在她女扮男裝時的模樣。
“郡主不必多禮。”漫夭扶了她一把,遞過一個絲帕。
昭雲接過,擦拭了嘴角的血跡,衣袖滑下,露出的手臂新日青紫淤痕遍佈。漫夭搖頭,吩咐道:“泠兒,你去找些傷藥來,就說我要用。”
泠兒應聲離去。
昭雲微微笑道:‘多謝公主。這麼久不見了,想不到公主還認識昭雲。如果公主不介意,可不可以陪昭雲走一走?那邊有個湖,湖中開了許多白蓮,我想去看看。”
漫夭點頭,道:“好。”看着昭雲,她不禁感嘆,生活真的能完全改變一個人。如今的昭雲再沒了初時的單純活潑,看上去憂鬱沉靜,但也成熟了許多。
“容樂姐姐,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昭雲面帶期盼道。
漫夭笑道
“當然可以。”不知爲什麼,她對這個女子多少生出此疼惜之心,也許是因爲她們都被同一1男人傷害過吧。
走在僻靜的林蔭小道上,她們都很安靜。這裡沒有燈,到處都映着天空中的淺灰顏色。
昭雲走在她身邊,偶爾轉頭來看她,總是欲言又止。
郡主若是有話,但說無妨。”漫夭面色柔和,淺淺笑道。
昭雲道:“容樂姐姐叫我昭雲就好。”
漫夭道:“好。昭雲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昭雲低着頭,眸光黯然,咬了咬脣,方道:“容樂姐姐,他,“回來了,你知道吧?”
漫夭微微一怔,自然知道她說的這個他,指的是誰。她垂眸,抿着脣,沒出聲。
昭雲自嘲一笑,道:“姐姐你一定在想,他那麼對我,爲什麼我還忘不了他?一年了,很多話憋在心裡,她無處可訴。
漫夭深吸一口氣,嘆道:“要忘記一個人”不容易。”這個道理,她很明白。
“是啊,好難呢。容樂姐姐,這一年來,你,“過得牽福嗎?”
漫夭身子微僵,腳步一滯,繼而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輕輕恩”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昭雲轉頭看了漫夭的眼睛,帶着淒涼的笑卻是瞭然的神色。其實幸不幸福,何須問呢。記憶中一次見她是在那個美如仙境的茶園,那時候,她還是男子裝扮,眼睛如琉璃一般明澈耀眼,如今空濛清寂。她頓住步子,看住漫夭,說道:“姐姐,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子的時候,我多麼希望自己也是個男子之身,這樣就可以像你一樣,留在他身邊。可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並不是男女身份的問題,不可否認,那時候我真是嫉妒你,甚至還恨過你。”
漫夭也停下腳步,那段日子“她寧願沒有那段日子,那樣,她心裡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苦澀難言。她薄涼一笑,斂了思緒,回身淡淡道:“現在不恨了。
昭雲搖頭,自嘲笑道:他不喜歡我,我恨你有什麼用?”
她例是想得通透了。漫夭淡淡笑着沒再說話,恨不恨對她來說都沒什麼
兩人踏着石板路,說着話就進了一個園子,這個園子不算太大,但卻是漫夭所喜歡的。只見園中一汪碧湖側映着岸邊青翠翡鬱的楊柳,微風拂過,垂在水面的楊柳枝葉輕輕搖擺,一圈圈漣漪便盪漾開來,彷彿平靜心湖偶然而起的波瀾。
湖中白蓮盛開,在一湖碧水的映襯下,聖潔高雅的姿態宛如仙子一般。湖邊一隻不大的船,安靜的停靠着,看不見船艙裡的景緻。
昭雲的目光定定地看向那些盛開的白蓮,神色悽然,問道:容樂姐姐可知道陛下下旨命各官員們攜女眷參加今晚的賞花宴是什麼原因嗎?”
漫夭隨意道:‘聽說是爲了塵封國的王子。”
這只是其一。”昭雲再次頓住步子,轉身直直地望着漫夭,緩緩說道:“還有一個原因爲無憂哥哥選妃。”
漫夭心中一震,想起博籌說了一半又停下的話,原來如此!他終於要選妃了嗎?她只覺胸口一陣刺痛。天邊烏雲似乎齊齊壓了過來,令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昭雲伸手去握她的手,只覺得她指尖冰涼。“容樂姐姐也沒有忘記無憂哥哥,是不是?傅將軍待你再好,你不喜歡他,又怎麼可能會幸福?”
漫夭突然覺得昭雲的眼神從何時開始變得這般犀利了?難道是因爲她說中了她的心事?漫夭習慣性地抿着脣,將所有的情緒都壓進了心底,不管是否會壓出一個大窟窿。她微微別過頭去,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錯了,我很幸福。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多難。”她不習慣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在別人的眼前。但如果真的簡單,她爲什麼連說出這樣一句話都感覺到艱難?
隨着她這句話的落音,似有一聲悶響不知是從哪裡出來的,很輕很輕卻又異常沉悶,不像是耳朵所聽到的,更像是一種心靈的感覺。她以爲,那是錯覺。
昭雲怔住,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她笑了笑,說道:這種事,騙別人容易,但是,騙自己“卻很難。”
漫夭橫緊了手,“我先回去了,再晚,“將軍怕是要出來尋我。”她說着轉身就走,昭雲叫道:容樂姐姐,你真的忍心他一輩子不幸福嗎”,
漫夭心口又是一刺,她背對着昭雲,微擡下巴,道他幸不幸福,不是我所能左右得了的。而且,他不是就要選妃了嗎?”
他選不到他想要的。”昭雲追上兩步,拽着她的手臂,‘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糾葛,但是我知道,他拒絕我傷害我是因爲他不愛我,而他在你的婚禮上說出那種話傷害了你,恰恰就是因爲他愛上了你。”
宗政無憂愛上了她?她不知道,如今再深究也沒有任何意義。漫夭只望着昭雲,問道你不是恨他嗎?”
昭雲放開她的手退後兩步,淚不一下子便浮上了眼眶。她塑着湖中的方向,聲音淒涼中帶着埋怨,“我是恨他,我恨他不願給我幸福,我更恨他讓自己過得也不幸福!”
想不到昭雲對宗政無憂的感情竟然這樣深沉濃厚,漫夭嘆道:“昭雲,忘了他吧,他是個無心無情之人。你再怎麼爲他,他都不會領情。”
你錯了!容樂姐姐,你真的錯了。”昭雲用力搖頭,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落下。漫夭心中一震,剛纔那男人對她拳腳相加之時,都沒見她有過哭泣的痕跡,此刻就因爲她說宗政無憂無心無情,她便這般傷心。
昭雲道:“無憂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娘和無憂哥哥的孃親是很要好的姐妹,我爹因爲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而討厭我,常常不給我飯吃,雲姨娘聽說之後,心疼我,就把我接到宮裡去撫弟,雲妓孃的身子不好,無憂對姨娘很孝順,對我也特別的好。一直到我四歲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雲姨娘,姨娘她突然扔下我們走了,“無憂哥哥把自已關在上次你們去的那個地下石室好幾天,差點死掉“從那以後,他性情大變,我再也沒見他對什麼人什麼事情真正上過心“”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把眼淚,越說情緒越是激動,又道:“可是,姐姐你不一樣,他爲了你”,大鬧婚禮,爲了你…離開京城一年多,他從來都沒有隔過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不去看望婕娘”,
昭雲哽咽着說不下去了,漫夭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聽出宗政無憂母親的死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既然她的身體一直不好,那麼正常死亡應該不至於會有這麼大的衝擊,莫非,雲貴妃的死真如傳言所說另有蹊蹺?宗政無憂恨臨天皇跟這件事也有關係吧?不知是什麼樣的痛苦,才能讓一個幾歲的孩子寧願把自已關在那樣一個漆黑的石室,也不願意出來面時別人?想起那三日,宗政無憂安靜得彷彿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般的感覺,心裡井起一絲絲的疼,這一意識,令漫夭心中一驚,她竟然還會爲他心疼”這不該是她應有的情緒!她心裡越的亂了起來,更不知該如何去安慰昭雲。
過了一會兒,昭雲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上前緊緊抓住漫夭的手臂,一雙含淚的眼睛帶着祈求地望住她,“容樂姐姐,我希望他幸福,我想要他幸福!只有你能給。”
面對這樣一個癡心的女子,漫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昭雲面前,她曾經的感情似乎變得很渺小。終究是她太自私了嗎?她太想保護自己,所以只要受到傷害,她就想要把自已的心藏起來。這有錯嗎?她只是不想受更多的傷而已。拉下昭雲的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回不去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多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心底的苦澀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一經觸動,便無止盡的蔓延開來。她垂了眼瞼,蓋住了眼中的空茫。
昭雲見她面上似無動於衷,眼中充滿了怨貴,步伐不穩的往後退去,悲涼而笑,低聲喃喃道:我明白了,你不愛他,我求你有什麼用,你根本就沒真正愛過他!”
漫夭身軀一震,緊緊抿住的脣色蒼白。她沒愛過嗎?若沒愛過,爲什麼會那樣心痛?她寧願自已沒愛過。轉過身,不想再看昭雲那失望怨責的神情
昭雲看着那個女子的背影,不住地搖頭,一直往後退,一直退,砰地一聲,園門口拐彎處,一聲尖叫傳來:“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竟敢撞到本宮?是不是活膩了”啊我的南海珍珠”
漫夭回身,只見一名衣飾華麗大約二十歲左右的美貌女子被宮女攙扶着,怒容滿面,鳳目圓瞪。她腳下散落了一地色澤通透,顆粒圓潤的珍珠。
娘娘,您沒事吧?”宮女忙問。
啪,那女子衝着問話的宮女甩手就是一巴掌,你看本宮像是沒事的樣子嗎?這南海珍珠是陛下昨日才賞賜給本宮的。”
宮女嚇得慌忙跪下,半邊臉已是高高腫起。那女子怒目望向呆愣住的昭雲,見她面帶淚痕,拜散亂,衣衫有幾處撕破的痕跡,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以爲是哪個宮裡的奴婢,揚手一個耳光重重地甩下,漫夭一驚,飛掠過去,一把握住那女子的手,淡淡道“娘娘請息怒。”招惹嬪妃實非明智之舉,她向來不喜多管閒事,但這樣的昭雲,總讓人看着不忍。
那女子一愣,扭頭看向漫夭,眼中瞬間浮現一層敵意,那是美貌女子見到比其更美的女子時的自然反應。你是誰”居然敢阻止本宮教麗這個奴婢!”女子身後的宮女立劌厲聲呵斥道:‘大膽!還不快放開連妃娘娘的手。
原來她就是半年來寵冠後宮?蠻跋扈的連妃!漫夭這才仔細看她的臉,不禁呆了一呆,這連妃的面容竟與宗政無憂有幾分相像!聽說宗政無憂像他的母親,看來這連妃也不過是替身罷了。漫夭放開她的手,微微施禮,道:臣婦容樂,見過連妃娘娘。冒杞娘娘實屬不得已,請娘娘恕罪。娘娘所說的奴婢並非奴婢,而是昭雲郡主。”
她是昭雲郡主”本宮還以爲她是哪個宮裡沒現矩的野丫頭呢!你說你是誰?容樂?”連妃突然娥眉一皺,兩眼瞪住,“你是博將軍的夫人啓雲國的容樂長公主?”
是……
連妃眼中閃着狠色,前些日子,弟弟被她的侍衛打了一事,傅將軍道歉也只是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但弟弟卻在牀上躺了近半個月,她心裡窩着氣,一直沒地方出口自進宮以來,陛下對她千依百順寵愛有加,一向都是什麼事都順着她,唯有這件事,陛下卻說既然傅將軍親自道了歉,過去就算了。可她心裡就是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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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妃困着她小邁了幾步,高昂着頭,曼聲道‘就算她是昭雲郡主,衝撞了本宮,又毀壞了陛下御賜之物,本宮作爲長輩,教刃教毛她也是應當的
漫夭蹙眉,面色平靜道:“我想昭雲並非有意撞到娘娘,娘娘大人大量,看在她是晚輩的份上,原諒她一次也不爲過。至於這南海珍珠“正巧,臣婦也有一串,待明日,臣婦叫人送進宮來給娘娘便是。”
連妃笑道一串珍珠本宮還不放在眼裡,本宮在意的,是陛下的情意,你懂嗎。既然你如此維護她,就給本宮把這地上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撿起來,撿齊了,今天這事兒,本宮就不加追究。撿不齊,不只是她,連你冒杞本宮之罪,也要一併治。記住了,是一百零九顆。
南海珍殊項鍊通常都是由一百零八顆組成,連妃故意多說了一顆,就是要她們即使願意撿世撿不齊。漫夭自然知道連妃是故意爲難她們,無非是因爲蕭煞打了她弟弟一事被她記恨在心,如今得了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淡淡笑道:娘娘恕罪,非是臣婦不願撿,只是天色已晚,晚宴再過一會兒就要開始了,若是爲檜這些珍珠,耽誤了去參加陛下賜的晚宴,到時候,觸怒龍顏,“可就不好了。”
這個本宮管不着。”連妃囂張慣了,想着以陛下對她的寵愛,這點小x事也不算什麼。便沒把漫夭的話放在心中。
主子,主子,你在哪裡啊小,泠兒找人拿了藥,再回到那假山後見不着人,以爲出了什麼事,便急得四處喊她。
漫夭無奈笑着,嘆道罷了。既然連妃執意如此,那容樂也沒辦法了。”說罷,她叫了一聲泠兒,聲音不大,卻傳出去很遠。泠兒應聲而來,漫夭接過她手中的藥,吩咐道你回去告訴將軍,我栓齊了連妃的珍珠再去參加晚宴,讓他不必出來尋我。”
泠兒愣了下,瞪眼驚道:“什麼”主子您要替別人撿珍珠?那怎麼行?
漫夭對她使了個眼色,用不可瓣駁的語氣道:‘快去罷,免得將軍長時間見不到我,該擔心了。”
泠兒這纔不情不願地走了。
昭雲覺得事情是她惹出來的,有些對不住漫夭,便說道:“容樂姐姐,這項鍊是我弄斷的,我來檜就可以了。”說着就欲蹲下身去撿,卻被漫夭拉住口
連妃道:“你們倆個都要撿。”
漫夭笑道那是自然。只不過現在天色很暗,看不清楚,未免不小心踩壞這珍貴無比的南海珍珠,還是等泠兒拿來燈之後再栓的好。”
夜幕已降,月亮剛露出個頭。不遠處,湖岸那隻船艙之中,九皇子幾次按耐不住要出來幫忙,被宗政無憂阻止。
九皇子不解,擰眉低聲問道七哥,我不明白,就算你忍心見昭雲被欺負,你又怎麼忍心見璃月被那囂張跛扈的女人欺負啊?我知道了,你是被璃月剛纔那句話氣的,是不是?”
宗政無憂斜靠着身子,如墨的絲垂落在船板,梢沾了被打翻的茶葉,茶葉上一滴鮮紅,像是人心頭的那滴血。他垂着眼,潦黑如幽潭的眸子就像這會兒外邊的天色,暗淡無光。她說,要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也沒有那麼難,這句話落在他心裡頭,字字都如重錘在擊,疼痛無邊。
他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子,目光緩緩上移,透過窗子窄小的縫隙,看向園門口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對付那種蠢女人,她何須別人的幫忙!”她不是一個喜歡承人情的人,尤其是對他。
九皇子點頭,他就知道七哥不會故意任她被欺負而不管,原來是知道她能對付得了那女人。他就是看着那女人不順眼,頂着一張跟七哥有五分相似的臉,在宮裡橫行無忌,囂張跋扈,他看着就來氣。七哥,昭雲對你真是好的沒話說。我聽說姓肖的那小子對她很不好,不是打就是罵,真是可恰啊。俗話說礙好,打狗還得看主人,燕國公是死了,可那小子也不想想,昭雲從小是由誰帶大的?”
宗政無憂斜了他一眼,眼光如夜裡的湖水般冰涼,懶懶道:想幫她你就直說,拐彎抹角。”
九皇子被當場揭穿,嘿嘿一笑,揚眉來了一貫的死皮厚臉的一句,‘我是爲七哥你着想。
宗政無憂不再看他,昭雲有句話說的沒錯,這場選妃宴,他選不到他想要的人。這是一年前離開京城去封地時他開出的條件,一年後,回京選妃,任他安排。他以爲一年的時間,足夠忘記一個人。
那時候,他心灰意冷。
紅顏白痛千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