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來人風一般的捲入,整個大堂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白衣勝雪,墨絲飛揚,俊美絕倫的臉龐陰鬱沉沉,如地獄幽潭般的邪眸冷冽懾人,他就那麼放眼一掃,目光所及之處,莫不膽顫心驚。
本欲上前行禮的官員們個個腳似生根,半步往前挪動不得,甚至被他帶來的那股邪冷的寒氣迫得想往後退去。從不參加他人婚禮的離王突然夾帶寒怒而來,他們直覺今天有事要生。
在這種冷冽的氣息包裹之中,還能保持鎮定自然的微笑,絕對只有傅大將軍一人。傅籌溫和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緩緩迎上去,笑道:“離王能來參加本將的婚禮,本將甚感榮聿。雖然禮已成,但離王來得也不算太晚,請先稍作歇息,午宴很快便會備好。”
禮已成,博籌是在告訴他,他們已經拜完堂了!宗政無憂只覺心口一緊,面色愈陰沉,他走到大堂中央頓住腳步,隔着丈遠的距離去看前方那身着喜服的女子,大紅的顏色刺得人眼睛生疼,他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一種顏色,彷彿有一樣東西在他體內翻滾叫囂着,令他只想上前一把將它們全部撕絆。他握了握拳,極力使自己冷靜,秉持十三年來一直堅持的原則,讓情緒永遠在自己的掌控之內。而那個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還未有定論。
宗政無憂聲音沉緩,咬字極重,語帶雙關道:“容樂長公主嫁人,本王豈能不來?”
衆人不知所以然,心中暗自納悶,離王曾拒婚於容樂長公主,還在皇宮大殿出手傷了她,今日怎是爲容樂長公主而來?其中到底有何因由?
傅籌笑着,那笑容似是了悟,望了眼身邊的漫天,道:“原來離王…………是爲公主而來,那本將……就代公主多謝離王的賞臉。”
宗政無憂道:“何需將軍代勞,容樂長公主不是就在此處麼?”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擋住女子容顏的蓋頭,擡步慢慢地朝她走了過去。
漫天用手緊攢住衣袖,心似是被人勒緊,有些透不過氣來。宗政無憂的到來,意味着他已經懷疑她的身份。他這般驕傲自負的人,怎能容忍他所以爲的掌心之物逃離他的掌控?下一步,他會怎麼做,她完全沒有把握。
她僵直了身子,前方沉緩的腳步沿着淺灰色的冷硬地磚向四下裡震開,彷彿踏在她的心上。隨着那人一步一步地不斷迫近,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拿的強烈起來。整個大堂之內除了他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一時之間,氣氛有些開樣,說不出的詭譎。
當白色的衣襬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那人離她的距離不過刺下三步之遙,然後,他頓住了步子。她的心一直在懸着,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目光犀利敏銳,彷彿要透過錦帛綿密的間隙直直刺進她的眼睛,穿透她的靈魂。這一刻的宗政無憂像極了一次見面時皇宮大殿上的帶給她的感覺,陰冷,邪肆,壓迫感尤爲強烈,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了一顫,只聽他道:“本王也想瞧瞧這位傳言哥醜無比的容樂長公主的尊容,看看這奇醜……,究竟醜到何種地步?是天怒人怨?還是與之截然相反?”
他如吐薄冰,語帶森森寒意。說着手一擡,疾朝那蓋頭掀去。三步遙的距離,以這度,要掀開蓋頭連眨一半兒眼的功夫都用不着,但是,眨完整隻眼的時間都過了,那蓋頭還好好蓋在她頭上,紋絲未動。
傅籌幾時出的手,沒人看見。他們的度,比閃電來得更快。傅籌的掌心準確無誤地抵在了宗政無憂的腕骨,他眸光一深,面上卻仍是溫雅笑道:“離王側是比本將還心急。不過再怎麼急,這本將妻子的蓋頭……,“還是由本將親自揭開比較好。就不勞離王費心了!”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卻飽含着堅定的不可辯駁的力量。他以一國將軍的身份,阻止別人掀他妻子的蓋頭,非常合情合理,儘管那人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宗政無憂感受到博籌掌心遞出的內勁,明明是隻爲抵制他的手繼續往前,但他卻從此人身上隱隱覺出一種殺氣,是那種被掩藏得很深,只存在於心底的彷彿仇恨了許多年卻一直被隱忍不的殺念。他鳳眸一眯,似笑非笑道:“將軍認爲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本王以爲不見得!”
他們看似握手說笑,氣定神閒,但平靜的外表之下早已是波濤洶涌。那腕骨相抵的兩隻手,因各自力道的增加,隨便一隻都夠將一道堅固的石牆碎爲飛灰。宗政無憂早料到博籌的武功非同一般,只是沒想到竟不一般到可以與他抗衡。
高手之間的較量,往往就在一瞬,很快便知對方深淺。而他們彼此顯然就是對方難得一遇的對手,傅籌心中一震,面上仍是笑道:“倘若拜了堂都不算,那離王認爲,…怎樣纔算得夫妻?”
宗政無憂斜望了漫天一眼,微微勾脣道:“自然是入了洞房纔算。”
漫天身軀微震,心口一痛,他這是在提醒她已非處子之身,何以嫁作他人婦?!看來宗政無憂是打定主意不放過她了!也罷,他既已來,不得到答案,定不會善罷甘休,事到如今,她也沒必要再遮掩着什麼,索性就亮開了一切。她就不信,一個啓雲國加一個手握軍權的大將軍,臨天皇還能事事由着他?想到這裡,她忽然平靜下來,放鬆了身子,淡淡笑道:“沒想到以容樂之陋顏,還能得這許多人的關注,就連尊貴的離王殿下也專門爲我跑這一趟,而我……又怎好令各位失望?”
淡靜的氣質,略帶嘲諷的語調,令宗政無憂心頭一顫,與傅籌不約而同撤了內力,雙雙後退三步。他還不及多想,漫天已經擡手,自已將頭頂的那塊大紅蓋頭一把扯了下來,隨手便甩了出去。她的動作很是乾脆,就像是扔掉一件廢物般的果決,透着三分瀟灑,氣氛優雅。揚起的衣袖在空中聾下一道異常優美的弧度。披在身上的大紅袍子,彼時滑落下來,委頓在地,現出裁剪合身的喜服包裹下的纖細有致的柔美線條。
沒有了那塊紅色錦帛的阻隔,視線豁然開朗,她微擡下巴,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子,冷眼瞧着俗世凡塵之人的千姿百態。
迴應她的,先是滿堂的驚詫與抽氣聲,有人茶杯落地,碎成三瓣,茶水四下濺開。
然後,寂靜,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一人之身上,那些先前吵着要見她真面目的皇室貴族子弟們,個個睜大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不敢置信的看着曾被他們引爲蛇蠍的女子,心中無一不在問着同樣一個問題:“她,她……她真的是…容樂長公主嗎?!這……怎麼可能!”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實就按在眼前!
傳言說容樂長公主相貌醜陋,可這名女子…………她哪裡能和一個醜字扯上關係?他們平常自以爲學富五車,文采了得,可此刻,面對這樣一名女子,他們竟不知該如何去形容她的美貌,不,這女子的容貌精緻絕美還在其次,最懾人心魄的是那雙琉璃般明澈的眸子裡透出的一種名爲智慧的光芒,彷彿聚集了天地日月的精華,一眼便照進人的心裡頭去。還有那似是由靈魂深處散而出的淡然高貴的氣質,世人莫及。令他們這些自詡血統高貴的皇室貴族們竟生出自慚形穢之心口再看一旁豔光四射的香夫人,竟再也看不出她有哪裡迷人?
一次,他們覺得自己真的是淺薄無知,竟然會去相信莫須有的傳言!生生錯過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將這天仙般的女子,拱手讓了人。
太子更是不可思議的張着嘴巴,這世上竟還有這麼美的女人?早知如此,他寧願想個辦法休了太子妃,就能成爲最有資格迎娶和親公主的人選。
大堂之內,百人有餘,各人心思皆不同。香夫人見太子一副丟了魂的模樣,無比嘲弄的憋了一眼。轉眸時,目光落在身穿喜服的男子身上,只見他望着那名女子的眸光亮如星辰,眼底的驚豔之色溢於言表,帶着淺淺的意料之中的欣悅。她的心猛然一沉。
蓋頭揭下的剎那,宗政無憂的心中有什麼在瞬間土崩瓦解。他就站在六步開外之地,怔怔地望着那個傲然擡眸目無一物的女子,心中百轉千回,失了一切言語動作。就在三日前,她還心甘情願將自己交付於他,卻又在三日後,一身嫁衣,泰然自若與他人交拜天地,用那樣清冷淡漠的眼神掃過他的面龐,就如同看待一個陌生人的眼光。他的心狠狠一痛,如同重錘在擊,心裡瞬間多了一個血淋淋的黑洞。
竟然真的是她!!原來不夠坦誠的,不只他一人。而她,一直在欺騙他!宗政無憂覺得自己的腦子大概是出了問題,本該十分憤怒的,他卻勾脣笑了起來,薄脣帶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嘴角有着掩不住的苦澀和悲涼。
漫天看着他的笑容,微微一愣,有瞬間的詫異,她似乎從他的表情之中看到的不是預料之中的憤怒,而是傷痛的痕跡,他的眼神異常複雜,就像千萬根沒有生命的枯糾結在一起,讓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漫天自嘲一笑,上一次當還不夠麼?對於這個演技高的男人,連心裡的感覺都靠不住,何況是眼睛所看到的。她掉轉頭,淡淡道:“都看到了,我可以走了麼?”
傅籌笑道:“我送你過去。各位隨意,本將先失陪一下。”他始終是衆人之中最平靜鎮定的一個人,他的目光更多的時候都注意着宗政無憂,偶爾眼中會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很自然地執了身邊女子的手,笑得無比溫柔,含情脈脈。
宗政無憂眸光巨沉,眼利如刀,這便是她所說的他無法扭轉乾坤之事?原來她在那一天就已經計算好了!他抑制住內心狂涌的波動,忽然冷笑出聲:“容樂長公主要走去哪裡?”
漫天身子頓了一頓,沒有回頭,倭籌笑得輕快,正欲開口,卻見宗政無憂眸子裡閃爍着冷酷之色,說道:“這般着急…是要入洞房嗎?怎麼容樂長公主這麼快便不記得了三日前的那個晚上?要不要本王給你提個醒?你是如何心甘情願奉上自己的身子,又是如何在本王身下婉轉承歡?如今不過短短三日,你便迫不及待轉投他人懷抱……世人皆說男子薄倖,豈知女子無情時,更勝男子無數倍。”
這些話如同一枚炸彈,頃刻間在堂內炸開了窩。衆人驚愕,面面相覷。三日前是容樂長公主親自挑選傅將軍爲婿的日子,她竟會在即將嫁爲人婦之時跟別的男人生茍且之事?!方纔悔恨莫及的皇室貴族們此刻終於找到了一個平衡。”那面上驚豔仰慕的神色立時變成了無上鄙夷。他們的目光齊齊望向這位大婚之日便被扣上了一頂級綠帽子的新郎,表示萬分的同情,還有幾加,幸災樂禍。
博籌面色遽變,轉眼便瞧身旁的女子,清清楚楚的從她眼裡看到了被所愛之人無情傷害的痛楚。答案,再清楚不過。他心間一震,向來溫和的眸子此刻變得陰鬱之極。大婚之日,他竟被人當着滿朝文武百官之面宣告自己的妻子與其有染,令他尊嚴掃地,情何以堪?他緩緩地放開了她的手,目光復雜難言。
泠兒大驚,已顧不得身份的尊卓,連忙上前辯道:“離王殿下,您別信。胡說,污衊我們家主子,我們公主怎麼可能…………“她話沒說完,被蕭煞一把拉了回去,不禁氣道:“蕭煞,你幹什麼?主子被人欺負了,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還阻止我!”
蕭煞抿着嘴,不說話。用目光警告她不要多事。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了,離王所言確有其事,再如此爭瓣,只會是在主子心口上撤鹽。
這時,人羣中,有一人小聲說道:“想不到她外表看起來跟仙女似的,原來這麼不知廉恥!”
另一人附道:“就是啊,還一國公主呢,自己送上門找男人,跟天香樓的姑娘有何分……分別二字沒說完,幾道利光如刃,司時激射而來,似是要將他劈成幾段。他一個激靈,很識趣的閉了嘴,身子往人後縮了縮。
外面的雨越下得大了,風裹着雨捲動堂內一側的窗子,出嗚嗚的聲響。是什麼迷了她的眼睛,視線竟有些模糊不清。冷風吹動她衣袖輕擺,整個身子微微顫抖着。她不燜目信,她愛過的男子竟然這般無情,撕碎了她的心還不夠,還要來踐踏她的尊嚴!她真的很想走過去狠狠地甩他幾個耳光但她最終什麼也沒做。她拼命的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要她不在乎,他便傷不到她,傷不到…………可是她的心爲什麼還是那麼痛?痛得就像要死掉!她擡起頭,睜着乾澀的眼睛,望着窗外朦朦的雨霧,忽覺口中一陣腥鹹,脣上不知何時竟被咬出兩個窟窿,汩汩的往口中滲着猩紅的血。吞嚥一口,那腥鹹的滋味,從喉間一直蔓延到了心底,苦澀不堪言。
周圍的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她,等着看她的笑話,她深吸了一口氣,驀地轉過身去,朝宗政無憂走了幾步,站在他的面前,擡頭看進他的眼,恍若無事般的淺淺笑道:“離王殿下,您可知道……人與禽獸的分別?”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楚的傳遞到衆人的耳中,衆人一驚,不禁爲她捏了一把冷汗,這個女子是不是受了刺激瘋掉了,敢當面罵離王是禽獸?!難道她忘了當日在大殿之上差了丟了小命的事?以離王的性子,只要惹怒了他,就算是啓雲國的公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宗政無憂眸色一深,眼中利光頓現,未來得及作,目光落在她嬌嫩脣瓣上被咬破的血窟窿,他身軀一震,胸腔內升騰翻滾的怒氣瞬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陣陣的悶痛之感。他不自覺擡起手來,想幫她擦掉血跡,舉到一半,他便醒過神來,垂了手,看着她,沒說話。
漫天道:“人,有心、有血肉、有感情,但禽獸沒有。”她嘴角微翹,勾出一抹淡漠薄涼的弧度,就彷彿在跟一個不相干的人說着一句不相干的話。說完嘲弄一笑,轉身便走。但還沒邁出一步,手臂被人緊緊扣住。
誰道醜女貌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