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啓面對整個移民過程,雖然胸有成竹,對於陝北這個皇帝一再交代,會是受災重點的地方要多加照顧,可是,情況,依舊超出了他的預料。
陝北,雖然也通着黃河,但是,離西安,離潼關實在是太遠了,把糧食從潼關運到陝北,光是這一段路的運費和消耗,就可以和糧食從江南運到潼關比,甚至更貴,所以,陝北的糧食,一直就是徐光啓頭疼的事,雖然每一個縣都有移民官,但是,光有移民官沒糧食,顯然是不行的,移民官才幾兩肉,顯然不能當飯吃。
七月十九徐光啓就接到了陝西巡撫畢自肅傳來的消息,二十三日會有民變,而且規模頗大,而且,陝北,特別是府谷是重點,讓徐光啓有所準備,徐光啓當初還沒太在意,如此大災,有民變,是意料之中的事,直到一封信的送達,才讓徐光啓感覺到事態的嚴重。
“玉繩,你來看看,這封消息可有什麼特殊之處?”徐光啓偶然間看了這封信,心中猛然驚醒,但是表面依舊平靜的說到,徐光啓意識到,自己差點誤了大事。
“哦,徐師傅,可是有什麼事?這個?好像不是移民官傳來的消息,咦,好像是蓋的府谷縣邊軍的印章,落款也是府谷縣的邊軍……這,可是有什麼蹊蹺?”周延儒接過信,看來下用印和落款,正是府谷縣境內的邊軍蓋的印章,這就蹊蹺了,他們是司農司,專管移民之事,往來消息都是各地的移民官較多,這種當地官府,不,當地邊軍蓋章的信件,直接送到他們司農司手裡,確實蹊蹺。
“你看裡面說了些什麼?”徐光啓心中是驚濤駭浪,面上,確是平靜的問到。
“這裡面說,府谷縣有一些過不下去的災民,想移民到南方去,要移民的人數衆多,又多是婦孺,又沒有吃的,想請我們司農司,移民官派人送點糧食過去,讓他們能夠自己走下來,或者派船去接一下人,感激不盡云云……”周延儒看了信,說道。
“嗯,玉繩,你再翻翻這幾日,府谷縣移民官送來的消息,看上面怎麼說。”孫承宗依舊平靜的說道,經過了這一會的冷靜,心中的驚天駭浪,逐漸的平靜下來了。
周延儒依徐光啓的意思,在一個大櫃子裡面,抽出一張信,看了一下,確定是府谷縣的。
“……徐師傅,這是陝西府谷縣移民官史可法,史憲之的消息?哦,這個有什麼特別嗎?”周延儒是副欽差,跟着徐光啓一起辦公,替徐光啓跑腿,或者辦一些需要力氣的活,徐光啓畢竟上了年紀,精力不如年輕人,需要有人幫忙。周延儒對這位皇帝都叫師傅的欽差,也是相當的尊敬,不爲別的,徐光啓都這樣一大把年紀了,這移民的事,雖然說只編了一年的預算,只有一千萬兩銀子,不過,根據他周延儒的計算,或者說,根據歷史上百萬移民的規模來看,絕不是一年兩年就可以完成的,說不準會是很多年,所以,如此重負,壓在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身上,是不可能長期擔任的,實在是太辛苦了,所以,這個欽差的接替人問題,雖然現在沒有浮出水面,不過,卻也是暗流洶涌,他周延儒是要力爭的,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副欽差,是專管河道的,和他有一定的競爭力,所以,他周延儒必須把事情辦利索了,必須獲得這位老人的認可,到時候,接任欽差的事,可以預計,皇帝會聽徐光啓的意見,徐光啓說是誰,只要不是太差,估計就是誰了,所以,周延儒是積極肯幹,相當的奉承,伺候親爹他也沒這樣勤快過。
徐光啓對周延儒剛開始還是一般,不過,相處一段時間,發覺這個人雖然年少就身處高位,是個屬於五穀不分,五體不勤的主,但是,經過一段時間觀察,徐光啓發現,這周延儒還是有些小勤快的,說話做事,也還算用心,徐光啓對這個當官當了十幾年,如今也還才三十幾歲的狀元郎又有了好感起來,開始點撥和栽培起來,很多事,都讓這個副欽差參與。
“是的,也是這幾日送到的消息,當時看過,沒有太往心裡去,不過,玉繩,你在把這個消息和今天這封信結合起來,再和畢大人的消息合攏到一起看,看能不能看出點什麼。”徐光啓這幾天,一直就心神不寧,只當是民變的消息造成的,但是,今天忽然看到一封奇怪的信,猛然間驚醒,發現了蹊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
“史可法在信中稱,有人持邊軍開的信件證明,來找他,說府谷縣的黃河上游,有相當多的災民,……今天這封信,也是府谷縣境內的邊軍……嗯,他們開出的證明……,也是說府谷縣有一大批災民想移民到南方去……,嗯,畢大人那裡的消息,是說陝西民變遍及全省……重點在陝北綏德,府谷……府谷……,也是府谷……”周延儒梳理了一下自己獲得的信息,也是猛然間大驚,造反的之地指向了府谷;有人持府谷境內邊軍開的災民要移民信找府谷縣的移民官;更是有人拿着邊軍的信件直接找到西安司農司來投信,這說明了什麼?這裡面沒有什麼?邊軍,災民,府谷縣,民變,移民……這些個詞彙,讓周延儒陷入了震驚
周延儒莫名驚詫,吃驚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信,對於自己推導出來的結果,相當的震驚
“徐師傅,這……莫非……”周延儒震驚的說不出話。
“王二之流啊王二之流……”徐光啓唸叨着這幾個字。
周延儒震驚的合不攏嘴,王二是幹什麼的,整個陝西沒人不知道,他殺了白水知縣王鬥耀,結果,間接的害死了一個陝西巡撫,如今,更是因爲他的一個消息,整個陝西都在動,甚至連京城,如今怕也是因爲他的一句話在動。
周延儒猛的喘了幾口氣,才喃喃的道:“徐師傅是說,這送信的人,可能和王二之流一樣,是這次準備造反的人,或者是其中之一,可能和當地的邊軍有些關係,甚至可能是逃兵,他們一邊送信給我們的移民官,送信給我們的司農司,一方面,卻在商量着造反的事,也就是說,他們在看,看我們能不能把糧食送到,如果我們的糧食遲了幾天沒送到,他們沒吃的,怕就會要造反了……”對於自己推斷出來的結果,周延儒相當的震驚
徐光啓心中的驚天駭浪已經平息,面色,更是平靜,道:“不錯,玉繩啊這批人,怕就是這次府谷舉旗造反的人,或者說,其中之一啊不過,他們也在看,或者說,不想走最後一條路,如今,就看我們司農司的辦事能力了,能不能儘快的把糧食送到,如此,就是天大的好事一樁,可以使民變的壓力降到最低啊反之,則是生靈塗炭啊”
“那,徐師傅,那送信的人呢?趕快把送信的人找來啊”周延儒猛然想起什麼,立刻說道。
“算了,玉繩,送信的人就不用找了,他怕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送完了信,怕早就走了。”徐光啓嘆息了一聲,說道。
“唉……,徐師傅,如今,就全看府谷縣的移民官史可法的了,如果史可法辦事得力,辦事用心,能及時把糧食送到,可避免一批人民變啊這府谷縣的民變不起,這全陝的民變,估摸着都看着府谷呢,如果能把這批人接到南方去,則是大功一件啊”周延儒也嘆息一聲,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問題,但是也只能嘆息,如今已經是二十二日,明天就是處暑,如今,即便是七百里加急,也不可能把消息送到府谷了,更別提往那裡運糧食,如今,唯一的寄託,就在府谷縣的移民官史可法身上,希望這個史可法能及時的把糧食送到,如此,少去了一批人蔘與民變,這府谷的民變規模,自然是有限的,府谷民變的造反規模有限,這全陝的民變規模,更是有限。如果能很好的安置這批人,怕這批人就是一個榜樣……這其中的關係和訣竅,周延儒也摸到了。
徐光啓好像決定了什麼,也不說話,徑直的走到一個大沙盤前面,開始比劃。周延儒見徐光啓去了沙盤,就知道徐光啓幹什麼。
帝黨的一個鮮明的標誌,那就是辦公的地方,都要擺上一個大沙盤,以直觀的形象看問題,處理問題。
徐光啓比劃了一陣,嘆息道:“哎……,這府谷縣,乃是陝西最北邊的縣之一,雖然有黃河流經此地,奈何此段河運實在是轉運困難,有力未逮啊到潼關,光是沙盤上就有一千一百里之遠,何況是實地?”徐光啓在沙盤上量了一下府谷縣到潼關的距離,只能是黯然神傷,這距離,實在是太遠了點。
“是啊徐師傅,不光有一千多裡,這一段黃河,更是難以行船啊特別是那壺口,還得旱地行船,要調運如此之大的一批糧食上去,難啊這,徐師傅,可如何是好?”周延儒這些天也天天看着沙盤辦公,也天天看陝西的各條河流的資料,對於這一段黃河的情況,也是瞭解,說到經這條河流轉運糧食和人員,就覺得頭疼,特別是那個壺口,還需要旱地行船,更是艱難。
“玉繩,難不要緊,要緊的是,如今,我們這移民,已經成了影響民變的關鍵,多少人都在看着我們司農司的移民能力,如果我們移民得力,多少有些心思跟着造反的民衆,會跟着陛下走,而不是去造反,這纔是最關鍵的,如今,陝西的民變,可以說,大半得看我們,可以說,我們纔是決定陝西民變規模的第一人啊”徐光啓經過了驚天駭浪之後,心思已經通透。
“徐師傅說得沒錯,這次,怕就是我們司農司的移民和那些造反的人之間拔河呢,這災民就在其中,那邊用的力大一點,災民就往那邊多移一點……如果往我們司農司這邊多一點,這民變的規模也就小一點,相反,如果我們移民不力,這災民就會跟着造反……”周延儒如今是徹底的體會到了移民欽差的壓力了,也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了,嘴上和徐光啓說着事,心裡還在哀嚎,不爲別的,就爲黃河的那個壺口,那個旱地行船,加上有好幾百裡河道不能走船……,這運送糧食上去……,周延儒就覺得自己牙疼…… щщщ ●Tтkan ●co
“玉繩果然是個通透的人,說得沒錯,這一切,陛下早已在預料之中,一再強調陝北的重要,只是,我等辦事的看不清局面,到了如今事到臨頭了才發現端倪,唉……,我等差陛下遠矣……”徐光啓嘆息起來,皇帝當初就一再的跟他說過,注意陝北那些地方,那些地方土地貧瘠,可能是重災區,雖然徐光啓也重視,調撥不少人力物力往陝北運糧食,可是,明顯的,沒料到情況會是如此,還是重視得不夠,此事,已經不光光是移民的事了,已經成了他們和造反的拔河,拔那中間的災民,稍有不力,陝西民變就會遍及全陝。
事情的嚴重程度,事情的壓力,驟然壓在了徐光啓的頭上。
“徐師傅所言不差,陛下當初的教誨,還歷歷在目,當初還覺得有點過甚了,事到如今,現在和實際一對比,才發覺,陛下高瞻遠矚,遠超我等啊”周延儒當初也見過皇帝,皇帝也跟他吩咐過,如今才發覺,雖然皇帝年少,沒出過京師,但是對情形的估計,相當的精準,周延儒也是佩服不已。
“玉繩,如今之計,只能看這個史可法的了,希望他不要誤事,否則,國法無情啊……另外,得快馬把消息告訴史可法,讓他想辦法穩住那批人,更得加大力度從潼關,不,從禹門以下調集糧食上去,不,一級一級的往上調,興縣的糧食往府谷運,佳縣的糧食往興縣運,吳堡往佳縣運……,總之,先把糧食往府谷縣送,即便是旱地行船,也得把糧食運到府谷去,即便是用銀子砸,也得把這條路砸開,萬萬不能把這事毀在我們手裡。”徐光啓手裡的銀子一直就不多,預算是遠遠不夠,一直就是一個銀子掰成兩個花,如今,爲了穩住那些可能造反的災民,也是咬牙切齒的要用銀子砸了。
“徐師傅說得不錯,此事,只能多使銀子了,得編更多的義工,在此段河道里駐紮了,要儘快的把壺口以下的糧食運上去啊沒糧食,什麼都是假的……這拔河,我們司農司是萬萬輸不得啊”周延儒如今也是想通了,看明白了,糧食就是關鍵,沒糧食,你要讓別人不造反,那是不可能的。
“嗯,玉繩就儘快處理一下吧,處理完了,我們兩個到畢大人那裡去一趟,把這個消息跟他說一下,共同商議一下如何辦,他是領軍處理民變的,陛下給他有授權,如今這民變,倒是有大半要看我們司農司的移民是否得力……,另外,得把這個消息儘快上奏陛下……”徐光啓立刻讓周延儒去操辦這些事,他自己則專心的給皇帝寫信,私信,公開信都得寫。
周延儒答應一聲,也是痛快的去辦了。如今這個移民欽差,手裡掌握的銀錢不說,光是管理着幾百進士移民官,涉及數百個州縣,就這一條,也可以看出這移民欽差的權利有多大,說是幾省總督也不爲過,所以,周延儒是一門心思的將來接徐光啓的班,所以,做事也是上心,也是利落,更是痛快,起碼得讓徐光啓看得上眼,日後,徐光啓退休了,徐光啓纔會推舉他。
從司農司官署裡出來,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徐光啓騎着馬,周延儒也有樣學樣,騎着馬,跟在徐光啓後面,朝巡撫衙門而去。
巡撫衙門裡司農司並不遠,徐光啓很快就到了。
畢自肅得知了徐光啓過來,親自出門迎接,並且帶了大大小小的官員。
“呵呵,徐師傅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徐師傅如此晚了還親自來巡撫衙門,可是有什麼指教……?”畢自肅作爲帝黨的一員,對於帝黨的一二號人物,那自然不用說,一個親切和尊敬。
“範九,確實有事,而且事關重大,不得不來”
見徐光啓的臉色平靜,話裡帶着一絲焦慮,畢自肅驟然緊張,本來,他已經把陝西佈置的七七八八了,可是如今看到徐光啓的到來,知道肯定有事,心又提了起來。
……
平臺裡,儘管已經是上燈了,可是,這平臺的爭論,也愈發的激烈,爭論的焦點,正是如何處理王二,以及王二所代表的這批人,這件事,明眼的人已經看到,王二是個關鍵的人物,會影響到移民的成功與否,所以,有人要保下王二,以及王二所代表的這批人,另外一方面,則是出於統治階級的利益考慮,認爲王二非殺不可,必須要殺一警百,否則,統治階級沒有安全感,於是,王二不自覺的成了一個關鍵,成了雙方爭論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