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泛着晚秋特色的白光,隨着風中搖扯的枯柳而跳動不已。
乍然一望,深空薄雲朵朵,宛若海面上浮着的微波盪漾。
廳堂正中,駱驚風威武而坐。
身上的黑絨披風,嶄新而又平展。換上深紫色夾層長袍,端着的樣子,平添了一絲氣宇軒昂。
“老大的樣子越來越像了。”
侯子參站起來抖動着身上一襲新褂,咧着嘴羨慕地瞅着。
“本來就是老大,那有像不像之說。”
海天愁活動着受過傷的胳膊,雖然舊衣不變,但乾淨整潔,那一襲大紅,分外耀眼奪目。
楚天梅淺綠色長裙外,套着一件嶄新的外套,一圈貂絨毛領,柔柔弱弱地撫摸着她白玉般的脖頸,激起了一點水盈的憐憫。
“既然大家都做好了準備,那今日定要驚天動地一番。”
駱驚風掃視了一圈,很是滿意地微笑着。
“驚天動地還不如讓他們泣鬼神一下下,那纔是過癮。”
楚天梅手撫着三縷長髮,自信滿滿。
“有道理,但咱們也得小心行事,畢竟面對的不是普通角兒,他們可是名震江湖的東北九蛟哦。”
駱驚風意味深長,臉上浮現着一絲焦慮。
關東九蛟憑藉着九人連番攻擊和高大蠻力的自身條件,不僅在關東一帶名聲鵲起,其威名也進入了中原,影響到了整個漢境。他們的狠、絕和殘忍,正在逐步超越江南八怪。
“駱老大說的一點都沒錯,對待關東九蛟,並不是想象的那麼容易。雖然之前有過輕而易舉的獲勝,但青雨煙因爲是女輩,是他們之間最弱的一員。”
侯子參碰到自己喜歡或者瞭解的話題,還是蠻能說的。
“侯哥說的沒錯,雖然青雨煙是敗給了我,不代表九蛟都是草包飯桶,小心行事還是非常重要。”
駱驚風拉着披風站了起來,凝重地望着院落。
一陣悵然涌來,他感覺到了心悸。這是他突然之間的感覺,也是最爲真切的感覺。雖然自己極爲討厭有人隱瞞,更狠有人故意牽制自己,但和海天愁的感情,並不是幾句話能夠替代和改變。
突然回頭。
駱驚風緊盯着海天愁看了好長時間。
“怎麼,我的蛔蟲加參謀今兒怎麼變得矜持了起來。”
哦!
“不是在矜持,我在思考一個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海天愁皺着眉頭,還在苦思冥想中。
“你在想什麼?”
楚天梅眨巴着眼睛,一臉的好奇古怪。
“能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嘛?”
駱驚風一聽還有個想不明白的事,靜靜地坐在了凳子上。
“我在想,如果關東九蛟被滅了,那對於昆陽之戰會起到什麼作用,如果滅不了又能影響到什麼。”
“這個問題是上面的考慮,我們提前預支煩惱是沒用的。”
駱驚風迅速進入了思慮狀態。
雖然口頭上說與自己無關緊要,但昆陽的戰局牽制劉秀聚衆後第一次大規模作戰,如果順利推進,勢必能大大提高士氣。一旦受阻潰敗,不要說士氣的影響了,很可能會渙散民心,成就復漢的理想,很大程度上將成爲泡影。
昆陽之戰,是劉秀崛起的關鍵。
“天愁想的這個問題,還真是個麻煩的問題。”
駱驚風盯着海天愁。
“是啊,從戰略上講,昆陽之戰是奠定基礎的根本所戰,從人員複雜方面看,民間組織的加入會聯動整個民間力量。”
海天愁不停地點着頭。
“你倆別高深莫測了,打還是不打,來個痛快決定。”
楚天梅着急地站了起來,手起發飄,一個偏頭,那垂在胸前的兩縷長髮,順溜地瀉在了背後。
“這個不是簡單的決定,要考慮到之後如何去繼續做。”
駱驚風的微笑輕輕得只剩眼神了。
哈哈!
“還是老大深謀遠慮。”
海天愁會心地笑着。
他已經感覺到了駱驚風不斷變化着的心思,只要有看法的思考,就說明關心,關心了就有加入和繼續並肩作戰的可能。
“這次的行動,我們是禿子頭上蝨子明擺着的弱勢,他們人多氣盛,如果沒有個完全的策略,別說取勝了,全身而退都是難事。”
駱驚風勾頭擺弄着桌上的陶碗。
剛要開口說話的侯子參,被海天愁狠狠地瞪了一眼,阻止了吵鬧,給駱驚風深思計劃,創造着安靜的環境。
注視。
安靜地等待。
“雖然我們人少,但只要佈陣合力,取勝的機會還是不少的。”
駱驚風將陶碗推到了每個人的面前,這才擡頭,卻發現大家聚精會神地直視着自己。
“你們這是在想什麼?”
“想你所想的唄。”
楚天梅抿嘴一笑。
這次的無聲微笑是楚清心逃離,海天愁返回到目前,楚天梅最爲真切的一笑,而且笑得開心,笑得自然,更是對駱驚風讚賞的笑,對海天愁表露真實身份而高興的笑。
“想清楚如何開打了嗎?”
“想清楚了,也想明白了,而且還有了一個弱弱的計謀。”
駱驚風學着楚天梅厥了一下嘴巴,但是撅着的樣子並不好看。
“那我們出發吧,還擔心什麼?”
“年少豐出門都好幾天了,嫣紅又下落不明,我在擔心他們。”
駱驚風是個善變的主兒。
僅僅是一說的瞬間,遲疑和焦慮頓時浮現。
此刻。
年少豐氣急敗壞地捶胸謾罵。
“草祖宗八代。”
嘩啦。
一扇緊閉的大門打開。
“叔叔,你在罵誰呢?”
嘴角留着美人痣的小女孩,毫無畏懼地站在門口,童聲童氣。
“沒罵誰。”
年少豐重聲回話。
“都聽見你在罵人哎,咋還不承認了耶。”
小女孩偏頭望了望四周,撓着頭皮,稚氣的臉上疑惑不解。
年少豐剛要轉身,卻看到了她瞅着的眼神裡,顯現的盡是無知的輕蔑。
“真沒罵人,在罵我自己行不?”
咿呀!
“罵自己也是罵人,你不知道你也是人麼?”
小女孩閃動了一下眼簾,挪動着腳步,墊着腳尖,很費力地跨出了門檻。
“娘說了,會罵人的人不是好人,不會罵人的人不一定是壞人。”
“那我是什麼人?”
“這不是還在觀察你麼。”
小女孩認認真真地注視着,彷彿真要看穿年少豐的內心世界。在她的眼裡,年少豐雖然長得跟爹爹差不了多少,但比爹爹高大壯實一些。反正,能和爹爹差不多的,都一定是好人。
“打聽個事行嗎?”
年少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你就說唄,說不準,我還真的知道呢。”
嗯!
“你看見過兩個陌生女人嘛?”
年少豐蹲下的時候,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
小女孩擡頭望了一眼深空,做了個深思的樣子。
“見過,還真是見過。”
“在哪兒呀?”
年少豐急切地追問着。
“昨夜還在我們家要投宿的,但娘說沒房子,後來她們就走了。”
小女孩認真地說着,還回頭望了一眼院內。
“謝謝你,下次見。”
年少豐知道小女孩回頭是聽到了有人走動,那肯定是她孃的腳步聲。爲了不引來太多的麻煩,他只能儘快離開,趕緊尋找去。但通過小女孩的敘述,他覺得,嫣紅有可能離開了這裡。
“叔叔急着找人嗎?”
小女孩輕聲問着,小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嘴角,但沒有塞進口裡。
“是啊,必須找到她們。”
停步的年少豐回頭瞅着她,一絲非常情切的感覺涌上了心頭。
“她們可能走遠了。”
小女孩笑着,卻大聲地喊着。
“謝謝,我知道了。”
年少豐沒回頭,但聲音很高,很洪亮。
走出窄小的巷子,就是離開村落的小徑。已經是第三遍對不多的民宅進行了搜索,卻一點線索沒有。
明明是看着畫風消失在這裡,卻又一點身影不見,難道她會遁地而逃。
年少豐立定張望着,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
“看來,她還真是離開了此地,那又到哪裡去了?”
他自言自語的時候,說出的話很連貫,也很沉長的。
年少豐失望至極。
走出民居小巷子,這麼多岔路口,卻無法判斷走向那邊。
沉思,張望。
就在來時的路口上,一條藏藍色布條,井然映入眼簾。
年少豐奔馳而過,彷彿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布條上沒一點塵土,完全就是剛剛撕裂留下的。從布條的擺放看,並不是無意間的失落,分明是有着寄望的人爲擺放。
他想起了嫣紅的衣着,也想起了嫣紅對顏色的偏愛。仔細端詳,手中的布條完全就是嫣紅身上的夾裙布料,那還是他們一起定做和選擇的,陡然間,他深信不疑。
“是嫣紅留下的,一定是。”
年少豐興奮地高呼着,布條在發抖的手中,無風飄動。
回身,轉頭,四處察看。
這是一條通向村落之外的路徑,也是進入村莊的唯一通道。
“難道嫣紅被帶着返回了。”
年少豐叨咕着,再一次掃視了其他路口,均未發現任何足跡。
“看來,她們確實是去了豐德莊。”
這麼一想。
年少豐收起藏藍色布條,臉上終於露出了少有的喜色。他邁開了步子,甩開了膀子,向着來時的方向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