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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上智在一旁觀察着葉小釵,居然能讓葉小釵對他全無戒心,終於,他走到葉小釵面前,慈祥地說道:
“年輕人,你看起來很困擾,你在想什麼,說出來讓我聽聽看,好嗎?”
葉小釵苦悶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五綹長鬚,相貌堂堂,身上穿着上等的絲綢,不管是儀態或是氣質,都給人一種非富即貴之感。
“說給你聽也沒用。”葉小釵嘆道。
“是嗎?何不說說看呢?說不定我能爲你解決。”
歐陽上智的語氣和神情,有種教人不由自主想臣服於他的風範,葉小釵卻還在掙扎一陣子之後,頹然搖頭。
“你在煩惱的是一個難題嗎?”歐陽上智改以誘導的方法。
葉小釵點了點頭。
“那就說吧!我喜歡難題。目前爲止,還沒有我解不了的難題。”
歐陽上智繼續激着葉小釵,口氣依然很溫和,刺激與商量並用之下,葉小釵終於道:“我的問題你一定解答不了的!什麼是‘隻手之聲’?你回答得出來嗎?”?”“
歐陽上智呆了一下,呵呵笑了起來:“隻手之聲?這就是你的題目嗎?這個題目是誰出給你的?”
葉小釵沒好氣地說道:“我說你想不出答案吧?出題的人是……唉,算了,你也不認識他。”
“你就說說他的姓名與住所,讓我知道又何妨?出這個題目的人,是人中之龍,我很想結識結識。”
葉小釵道:“他自稱半駝廢,是我的恩……恩人。”
葉小釵本想說“恩師”,卻及時想起半駝廢的交待,不承認是他的師父,因此葉小釵改口說是恩人。
“住在何處?”
“天南山下的草茅。”
歐陽上智順着葉小釵所指的方向遠眺,深山重巒疊翠。
“呵呵呵……,‘閉木雲山深處臥,始知其人是高僧’。”
“他不是出家人,是鑄劍的鐵匠。”
“鐵匠?呵!我看是玉匠,他發現了和氏璧玉。”
葉小釵微皺雙眉,尚未聽懂歐陽上智的弦外之音,歐陽上智已道:
“他雖然不是出家人,卻有百年高僧的修爲。‘隻手之聲’的意思,我已經想通了。”
葉小釵跳下打坐之處,不敢相信:“你想通了?”
“這個題目並不難想通。”
葉小釵滿臉不相信,自己一開始也覺得不難,卻越想越難,面前這位老先生定與自己相同。”
歐陽上智笑道:“你不相信,對不對?你一定也想過無數個答案,卻似是而非,因此你越想越亂,最後什麼都想不到,腦中亂成了一片,對不對?”
歐陽上智說一句,葉小釵點一個頭,這個老人居然把自己所思考的每一個階段都講得清清楚楚,好像他自己也經歷過一樣,教葉小釵不佩服也不行。”
“我說這個題目不難想通,並不是說你想不通就是智慧不高。而是:這個問題並非‘難’,而是‘點’。你想不通,是因爲有一片雲遮住了你的天眼,這片雲不到巴掌大,卻能遮住你,讓你看不到整個天空。這時,如果你按步就班,要把整片天空的雲都清理完,這樣的苦功夫雖然會收到一定的效果,卻是最笨、最慢的方法,竭盡心力,只收到微不足道的效果。但是,如果把遮住你眼睛的那一小片雲吹散,瞬間你就能看見一整片的天空。‘隻手之聲’是一句禪,而所謂的禪,就是揭開遮住天眼的那片雲,點亮天眼,讓你的世界瞬間無邊開闊。所以,他不是‘難’的功夫,是‘點’,只需一個步驟,只要步驟對,就豁然而解。”…,
葉小釵一下子好像捉住了無邊思海的一根浮木,有了着力之處,問道:
“那……是一片東西遮住了我的天眼,讓我什麼都看不見?”
“是的。這片東西不揭開,隨着你成長、智慧進步,雖然會慢慢戳破它、讓它變得透明一點、薄一點,但還是遮蔽了許多別的東西,以致於有的事物你看得透,有的卻又看不透。所謂的‘徹悟’,是指將這片蔽眼之雲盡消,五障晴朗無礙。”
葉小釵專注地聽着,歐陽上智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在引導他往陸地的方向漂近一步:
“如果你本着‘無心’的境界去體會隻手之聲的意思,那你會發覺這根本不是問題。”
葉小釵道:“什麼是無心?雖然半駝廢有提起‘無心’兩個字,但我只能知其皮毛,而不能深入其髓。”
“無心,簡單的解釋就是不用意識思維推理時的心靈狀態,無心的境界,乃是一種極其明白沒有自我意識的狀態。所以說你不要用意識思維去推理的心靈,去體會隻手之聲的意思,那你就會明白隻手之聲原來就是無聲之聲。”
葉小釵全身有如被一道電流貫串,打了個冷戰。
在他呆若木雞之時,耳中還有歐陽上智一清二楚的聲音:
“現在,你的天眼已開,若是你自己慢慢摸索,至少也要二十年的時光,才能一窺隻手之聲,但是,我歐陽上智爲你開了天眼,讓你減少二十年的努力。你要記住:你有二十年的時光,是屬於我的。”
半駝廢還記得當晚回來的葉小釵面色青白,但是眼神卻有如天空般,有種說不出的深、廣。
葉小釵真的想通了“隻手之聲”嗎?他自己也沒有把握,這對於葉小釵,確實是太難了,着急與斥罵,無非是爲了掩飾焦急和不安。
半駝廢對着蕭竹盈道:“想不到……想不到葉小釵真的領悟出隻手之聲,他居然能領悟出來!一定是發生了奇蹟……”
蕭竹盈道:“是嗎?他怎麼回答?”
半駝廢道:“他回來時,什麼也沒說,把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打了開來。布中裝的,是他的一截斷舌。”
蕭竹盈驚呼一聲,身子搖晃了一下,幾乎站身不住。
“他……他爲何……”
“這就是隻手之聲,隻手之聲,就是無聲之聲。葉小釵已經完全瞭解,他的話,必須由刀劍來說,言語對他而言,已不必要了。”
蕭竹盈卻只能重覆地問:“爲何……他爲何要這樣做?他爲何要自殘?他不必這樣做,他不必這樣做的。”
蕭竹盈眼淚再度滾滾滑落,只覺得葉小釵的行爲不可思議,就算是他領悟出隻手之聲,也不必要自斷其舌。原來這就是葉小釵後來對自己什麼話都不說的原因,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已經斷舌了。
半駝廢道:“你覺得可惜,葉小釵卻不覺得。他犧牲了舌頭,換到一對罕世的刀劍。我中年所鑄,最得意的刀劍,刀曰陰鳳,劍曰紫凰。我親手爲他掛上陰鳳刀與紫凰劍,什麼都沒有說,世俗的言語、禮節,對於無心的他,都已經顯得多餘。我目送着他離開了這個地方,任由他去尋找他的目標。此後,他會有什麼命運,已經不是我能置秋毫之力的了。”
蕭竹盈抹去眼淚,含淚道:“你說你不能再管束葉小釵的未來,那麼我問你,葉小釵與一劍萬生的決戰,你去看了嗎?”…,
“我沒有去,我知道他會勝利。”
“沒錯,他是勝了!但是……但是他卻已經不是以前的葉小釵了!”蕭竹盈叫道,“你叫他做一個無心的人,可是你知道我因此多麼悽慘嗎?我爲何會落到今天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這些你想過嗎?”
蕭竹盈喘了口氣,雖已不再流淚,回想起他風雨交加的風雨坪,心口卻仍然有着清楚的刀割之痛!
“我爲他生下了一個兒子,爲了生下這個孩子,我受盡辛苦,連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孤孤單單,流落江湖,好幾次都想抱着孩子自盡,支持我的,只是一年以後,葉小釵會回來,我一定要讓他見他的骨肉……”
蕭竹盈這輕描淡寫的一句“流落江湖”裡,有無限不足爲人道的辛酸。當初她因爲太過虛弱而早產了一個月,一生下兒子,能行動之後,便去找葉小釵的父母血手魔魁夫妻。一開始她也不知自己爲何要找他們,或許生下這個孩這後,實在是太高興了,只想找與這孩子有關的人,分享這份感覺吧?而在家中,是絕不會有人歡迎這個嬰兒出世的。
蕭竹盈只知道葉小釵的父母名號,以及大約住在什麼地方,茫無頭緒地找了幾天才找到人,便敲門求宿。血手魔魁夫妻早已經聽說一劍萬生逐出葉小釵之事,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夫妻兩全不明究裡,日夜憂心,既憂葉小釵生死,更憂葉小釵爲何會闖下禍,得罪一劍萬生。
一見到來借住的蕭竹盈,起初血手魔魁夫妻只是喜歡她人品溫柔美麗,又同情她孤單地帶着一個嬰孩,雖然蕭竹盈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葉母卻對她有種莫名的疼惜,極爲細心地照顧她。一抱起嬰孩,更是愛不釋手,問道:“這孩子起了名字嗎?”
蕭竹盈實在很想說“他就是你們的孫兒,是小釵的骨肉”,卻又擔心自己的父親,或是一劍萬生會得到消息,因此強自忍了住,想了一會兒,說:“他叫金少一。”
“金少一?這個名字很特別。”
“金,是我的金羽爲姓……”蕭竹盈酸楚地說。
血手魔魁夫妻頓時明白,這個女子必是有不得已的隱衷,才這樣爲孩兒取名的。
“而少一,是因爲他早產了一個月,少一個月,所以這樣取名。同時,也表示……唉!”
她沒說出口,葉母已瞭解了另一個意思是“少了一個爹”。
突然間蕭竹盈便跪了下來,泣道:“葉老爺子,葉老夫人,求求你們答應我一件事。”
葉母大驚,一手抱着嬰孩,一手便扶起蕭竹盈,道:“別,別這樣,有事你就雯,這幾天我們把你當成了女兒,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蕭竹盈眷戀地望了葉母懷中的嬰兒一眼,低聲道:“我……我要去找這孩兒的爹,實在不能帶着孩子流落江湖,請葉夫人……”
話未說完,葉母已喜上眉梢,攬住了蕭竹盈,連聲說道:“原來是這事,這不算什麼,我會好好地替你顧着金少一,你放心去找他爹,我也不知怎樣,見到少一,就像見到……”
說到這裡,葉母也一陣鼻酸,嘆了口氣,蕭竹盈知道她要說什麼,忍不住與葉母抱在一起,兩個女人哭作了一處。
血手魔魁想起葉小釵,滿心悽楚,強自忍住,道:“蕭姑娘,你自己要好好保重,畢竟江湖多兇險,你一個姑娘家,凡事不便,要加倍地辛苦了。”…,
蕭竹盈收淚,對血手魔魁道:“葉老爺,您放心,我會小心的。”
蕭竹盈告別了血手魔魁夫妻之後,本來已動身天南地北地去找葉小釵,但經過了幾天,她無日不想着金少一,心神不寧,還是忍不住回頭去找,卻只見到血手魔魁家一片血腥狼籍,將斷氣的葉母告訴她,南霸天的人殺來,血手魔魁帶着金少一逃命了。
蕭竹盈對半駝廢道:“當初我求我爹救血手魔魁,他鐵石心腸,不顧父女之情,無論我怎麼求,他都不肯幫我,我只好一個人去想辦法,找遍了武林,好不容易打聽到血手魔魁的下落……”
血手魔魁已出家爲僧,躲在寺廟中暗自撫養金少一,她才得以與金少一母子重逢。爲了避免讓人知道血手魔魁的下落,這一段她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因此蕭竹盈輕輕揭了過去,續道:
“我聽說葉小釵真的要去赴風雨坪之戰,心裡不知有多歡喜,便抱着金少一,在風雨坪等待。我等了一天,一劍萬生和一刀萬殺來了,一劍萬生見到我,又見到我懷中的孩兒,他的神情那就不必說了。我心裡想:‘今天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我不恨你,我要完完全全地把你這個人可鄙的影子,從我的回憶中抹煞。’終於葉小釵來了,我一見到他,整個心都像燒了起來,又像有海浪不停地捲過來,他卻一眼也沒有看見我。
“我覺得葉小釵變得不一樣了,哪裡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對了,他的頭髮全白了,但這不是什麼大變化,讓我覺得他不一樣的,是別的,但那是什麼,我真的看不出來。當時我也什麼都不想追究下去,只是抱緊了少一,快樂得發抖。
“一劍萬生說了什麼,我聽不見,就是聽見也忘了。總之我的眼睛一刻都沒有從葉小釵身上移開過,我只見到葉小釵身邊像有藍色的光閃了一下,葉小釵連動都沒有動,一劍萬生就倒了下去。
“這時,一刀萬殺大叫了一聲:‘葉小釵,你連我也殺了吧!’我才醒悟出來:葉小釵贏了!他打敗了一劍萬生!
“過程實在太快,我只是呆呆站在一邊,突然間一道紅色的影子撲向葉小釵,在我想到‘那是一刀萬殺’之前,我就見到一刀萬殺閃過葉小釵身邊,也倒了下去。
“我又呆了一會兒,那是葉小釵嗎?我幾乎不能相信。突然間覺得好奇怪、好荒唐,怎麼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就這樣倒下去了?葉小釵好像連動都沒有動,站在那,像個泥像。
“等葉小釵轉身走開時,我才醒過來,他變成這樣高深莫測的高手,不再是兩年前,那個跟我說說笑笑的少年了。不管怎樣的葉小釵,他總是葉小釵。我連忙追了上去,大聲叫:‘小釵,你看,你看這是你的兒子!’我以爲他起初只是沒看見我,所以纔會轉身就走。等我衝出來叫他時,他停了一下,卻繼續走,沒有回頭!”
蕭竹盈的聲音劇烈地抖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認不出我的聲音?是有可能,風雨坪上風雨交加,我的聲音一定變了,因此我緊追在後,更大聲地說:‘小釵,我是竹盈啊!你聽見了沒有?我是蕭竹盈,你回頭看一下!’葉小釵還是一直走,他沒聽見我的聲音嗎?我衝到他面前,把少一捧給他看,說:‘小釵,你高興吧?這是你的孩子,你看看!’葉小釵連看也沒看一眼,好像我們母子是擋路的石頭一樣,他繞開了我,走得更快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害怕,又不懂,我大聲叫:‘小釵,是我啊!爲什麼你不理我?’他走得很快,我拼命追,被地面絆倒了,我怕摔到少一,護着少一,自己卻跌得好疼,我擡起頭,只看見葉小釵越走越遠,我大聲叫着:‘葉小釵,你回來,這是你的骨肉,你看他一眼啊!葉小釵,你回來……’”
此刻雖是敘述,蕭竹盈的神情與聲音,卻宛如當時,那呼喚的聲音之淒厲,連半駝廢都打了個冷戰,彷彿親眼見到風雨坪之戰後,蕭竹盈那悽慘的景況。
蕭竹盈望着半駝廢:“我辛辛苦苦等了兩年,爲什麼葉小釵會這樣對我?他當初說不會忘了我,他要我等他的,我不明白,爲什麼任我千呼萬喚,他連一眼都沒有回頭?他又是爲什麼而打敗一劍萬生?我真的不明白……”
半駝廢道:“打敗一劍萬生,他最初的原因當然是因爲你。可是……”
“可是什麼?”
“罷了,總之,你看破吧!葉小釵是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了,他不能言語,只以行動這樣告訴你。”
“爲什麼?他武功變得這樣高強,不會有人再阻止我們了,就算他要領悟更高的武學,我也會支持他,不會干擾他啊!”
半駝廢道:“你不懂!你也不必再追問了!”
“不,我一定要明白!”
“我只要你瞭解:葉小釵的天花皰絕症雖然被救活了,卻是忍辱偷生……”
“忍辱偷生?”
“沒錯,他受到的,是比死還可怕的屈辱。但是他忍了下來,只是爲了證明你當初的抉擇沒有錯,以及讓你脫離一劍萬生的掌握,讓你揚眉吐氣。他這樣的忍辱,對你的愛情是何等深重。對於受到他這樣巨大恥辱的人而言,至高武學、世俗名譽,都不足一顧,葉小釵離開你之時,你再怎麼呼喚他,他都置之不理,就是因爲他認爲自己已經死了。”
“可是他沒有死啊……”
半駝廢大嘆了一聲:“你還是不懂,算了,算了,你不必再問了,我也不會再說。你只要知道:這就是上天給你與葉小釵的命運。你再不甘心,都無法改變了!”
蕭竹盈低首啜泣,輕道:“後來……我聽說葉小釵爲了製造幽靈魔刀,投煉劍爐自盡,這又是爲什麼?幽靈魔刀值得他如此嗎?”
半駝廢笑了笑,本不想說,想了想,又決定讓蕭竹盈完全知道真相,以免日後再生變。
“這是我散佈的謠言。”
蕭竹盈的臉色煞時變得慘白,道:“什麼?”
“我的用意有二,第一,是爲了讓你早日死心,重新再嫁,追求你的幸福;第二,是爲了避免仇家尋仇,讓葉小釵捲入世俗恩怨這中。他只想避世,讓自己在沒沒無聞的情況下了此殘生。”
蕭竹盈氣苦萬分,全身都無力了,道:“你……你可知道這個謠言,害得我有多苦嗎?”
“你?”
“沒錯!我後來……後來成爲人人不恥的蕩婦、賤貨,並不是因爲被葉小釵拋棄就這樣的!那時他不認我,我生不如死,但我還是拼命地在心裡替他找理由,我相信有一天葉小釵會回到我身邊,我那時到處追着他、找他,我兩次找到了他,恨得想殺她,他……他竟然不閃避,靜靜地迎着我的刀子,兩次都是我棄刀而哭,他嘆一口氣,從我面前消失……一直到有一天,我聽說他投爐自盡,我想不到他會爲了一把刀而犧牲生命,更想不通他這樣做的意義,我才……自甘墮落,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半駝廢想不到蕭竹盈是因爲聽說了葉小釵之死,萬念俱灰,才組成迷宮金屋藏千嬌,也爲之愕然。
半駝廢搖了搖頭,手一揚,一包事物飛了過來,蕭竹盈本能地伸手了截住。一看之下,竟是包着紫霹靂頭顱的油布包。
半駝廢道:“罷了,就當做是我對你的彌補,紫霹靂你拿回去吧!”
蕭竹盈也未料到半駝廢就這樣把貴重的紫霹靂易手,對眼前這個老人的行事作風,處處感到莫測高深。
“多謝你。”蕭竹盈輕輕說了一聲,正欲離去,卻又回頭,道,“半駝廢,你……你知道葉小釵他現在人在何處嗎?”
“你何必找他,繼續從前之苦?”半駝廢漠然道。
蕭竹盈咬着脣道:“請您轉告他,一劍萬生和一刀萬殺已經再渡紅塵,一定會找他報仇雪恨,請您通知葉小釵,叫他留神一些。”
蕭竹盈口口聲聲對葉小釵切齒痛恨,一旦知道他有危難,還是表露出了真正的心意。半駝廢倒是達然,道:“該來的總是會來,你不必多操心了。”
蕭竹盈長長嘆了一聲。兩人說了這麼久,天色早已由午間轉至夕陽滿天,又化爲星幕低垂,蕭竹盈才轉身離去,鬼魅般的背影飄忽蕩蕩,一瞬間就消隱在黑暗之中。
半駝廢感慨萬千。蕭竹盈對葉小釵藕斷絲連,自己又真的能超脫於人間分合嗎?這些看來,他漸漸得知葉小釵破解“隻手之聲”奧義的真相,原來是歐陽上智居中點破葉小釵,並且換得了葉小釵二十年的效忠。
此事令半駝廢深恨良久,他訓練出了葉小釵這個人間美材,居然成爲歐陽上智的驅策,教半駝廢如何能甘心。當陰月夫人率人來奪紫霹靂時,半駝廢更是氣惱,歐陽上智已奪走了葉小釵,還要奪紫霹靂,他對歐陽上智之恨,已非言語所能形容。
而陰月夫人居然就是蕭竹盈,這卻更令半駝廢愕然。由蕭竹盈的態度看來,她並不知道葉小釵就在歐陽上智身邊。半駝廢刻意隱瞞此點不說,自然是感到內情不單純。
半駝廢想道:歐陽上智,你把葉小釵和蕭竹盈都玩弄在股掌間,我要看你在搗什麼鬼!
半駝廢邊想邊步回草茅,一接近草茅,突然發現草茅內燈火已亮!
半駝廢“哼”地一聲,瞬間明白了是誰來訪。
草茅中的兩道高大人影,確實是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
一劍萬生氣度萬千,瞄了一眼滿地血腥,道:
“半駝廢,你確實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半駝廢慢吞吞地說:“你佩服我什麼?”
“佩服你當年瞞天過海,在我面前打碎了葉小釵雙手骨輪,居然還能醫好他,還傳授給他一身武功。”
半駝廢冷冷說道:“你現在佩服,不是太晚了嗎?”
“哼!你休要得意,當年我是一時輕敵,纔會中了葉小釵一劍,這小畜牲能傷我,想必師父更是厲害了。”
“厲不厲害,那也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你現在才翻舊帳,難道是你想開了,來找我這個老殘廢閒話當年嗎?”
“沒錯,我還想見見你的高徒,再跟他正式一決生死。”
半駝廢笑道:“你敗一次還敗不過癮,非要再來一次不可?”
一劍萬生怒道:“我已經說過了,我和葉小釵的對決,是我一時輕敵,葉小釵出手之後,便離開了風雨坪,他如果有把握勝我,當時就應該與我分出生死。”…,
“一劍萬生,看來這幾年裡,你還是很不甘心。葉小釵並不想殺你,他只要勝你而已。如果你還有一點道心,就應該像葉小釵一樣,看破恩怨,讓一切隨風而去。這不但對你是件好事,也不會拖累一刀萬殺。”
半駝廢的善勸反而更激怒一劍萬生:“你不必得意洋洋!我問你,葉小釵如今人在何處?”
“你就當葉小釵死了吧。”
“你從前放出謠言,以維護葉小釵,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你以爲葉小釵從此不出面,就算他勝過了我嗎?我一定要讓他知道我的實力!”
“你要說是你勝了也可以,反正不管你怎麼宣傳,葉小釵也不會在乎這世俗之名。”
一劍萬生氣得快要說不出話來,指着半駝廢,道:“葉小釵什麼都不在乎,師父之死呢?他在不在乎?”
“想殺了我逼出葉小釵,是行不通的。”
一劍萬生將頭一揚,道:“今天我不殺你,一個月後,飛鳴山風雨坪,我在老地方等你!”
“是你與一刀萬殺吧?”
一劍萬生正要開口說只有自己,一刀萬殺已大聲道:“一劍萬生與我同生同死,沒錯,就是我們兩人,你自求多福了!”
半駝廢呵呵一笑:“一刀萬殺,你快人快語,比裝模作樣的僞君子高明多了。”
一劍萬生還沒生氣,一刀萬殺已豁然大怒,道:“你說什麼?”
“好,好,我沒說什麼,一個月後,我這個老殘廢會去風雨坪,但是我告訴你們,葉小釵不會去的,你們不要白費心機了。”
一劍萬生森然道:“葉小釵不來,打敗他的師父也是一樣的!”
一劍萬生衣袖一揮,轉身而出。直到兩人遠去,半駝廢仰視星空,喃喃自語:
“葉小釵,你會來嗎?嘿嘿……若是能見你一面,我倒要感謝一劍萬生了。”
一刀萬殺與一劍萬生回到刀軒劍廬黃花居,一刀萬殺便問道:
“道友,我看半駝廢不是易與之輩,你有幾成把握?”
一劍萬生坦白道:“毫無把握。”
一刀萬殺也不語了,因爲他的想法與一劍萬生相同。在見到半駝廢之時,兩人漸漸確定了他是一名罕見的高手。從前他深自韜晦,居然瞞過了兩人,光是這份能力就已經令他們思之心驚。
一刀萬殺道:“我記得當初,葉小釵病得極重,半駝廢說他得的是天花皰絕症,爲何他沒死?”
“自然是半駝廢救了他。”一劍萬生負手沉思,道,“這些年來,我查遍無數醫書,都說天花皰是絕症,只有《神農醫譜》將之列爲可治之病。”
“神農醫譜?”
“然也,這部醫譜上所載明的藥方只有三個字:食己根。”
“什麼是食己根?”
“我不知道,我到處查閱藥方,都沒有找到這種藥材。”
“何不問問《神農醫譜》的作者?”
“《神農醫譜》上卻沒有作者之名,此書也罕有人傳,我是在偶然的機緣下見到此書,唯一線索,是冊皮上有三片金葉的圖樣,但這個圖樣模糊,是不是葉片,我也不確定,或許只是指印。”
一刀萬殺仰首嘆道:“巧龍半駝廢,真是人中之龍!他不但武藝絕頂,還能鑄造我們所不能理解的刀劍,連罕世醫譜都精通於胸。從前我們真是坐井觀天,不知天地之大!”…,
一劍萬生道:“雖然我沒有把握勝過半駝廢,但是,他絕對是值得我提劍之人!”
一刀萬殺問道:“你要破除‘一世用劍不提劍’的誓言?”
“然也。”
一刀萬殺道:“當初如果我們放棄堅持,親手運刀使劍,或許就不會有當日之恨了。”
一劍萬生苦笑了一下,但是在當年,他又怎料得到苦學一年多的葉小釵,就值得他破除“一世用劍不提劍”的豪語?而一刀萬殺也一樣根本沒想到,以“一生持刀不用刀”的堅持對付葉小釵,必敗無疑。
當初一劍萬生中了葉小釵一劍,實在太過震驚,全身僵立着動彈不得,完全不能接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刀萬殺見他不動,以爲他死了,才衝上前去要殺葉小釵,葉小釵卻一刀砍退了他。當葉小釵的刀砍中自己時,一刀萬殺也同樣震驚,他幾乎已經快要忘記失敗的滋味了!”
之後,兩人雙雙回過了神,風雨坪上已空無一人。
在那一戰裡,葉小釵只在他們臉上各留下了一道和他自己一樣的疤痕,這麼多年來,讓一劍萬生參不透的,是葉小釵爲何不殺了他?又爲何在勝利之後,消失無蹤?他對蕭竹盈棄如蔽履,更是教一劍萬生憤恨,自己所珍惜重視的人,葉小釵居然如此糟踏,這比奪愛之恨更加羞辱一劍萬生。
而一刀萬殺則反覆地想着:葉小釵那有若神助的一刀,究竟是誰所傳?爲何一生用刀的他,竟也躲不過去?這麼多年了,他還是無法破解葉小釵那一刀。
一劍萬生慎重地說道:“就算會死在半駝廢手中,我也要賭上一賭。”
“我們聯手,勝算至少提高一倍。這樣一來就逼得出葉小釵了。”
雖然一刀萬殺完全是相助一劍萬生,但以他們的交情,若是一劍萬生對一刀萬殺道謝,反而顯得多餘,因此一劍萬生只點了點頭,道:
“或許我是有些不擇手段了。總之,不雪當年之恨,我活着也無意義!道友,從前你一心求勝,我一直以爲你看不破,想不到有一天我會了解你的心情。”
一刀萬殺笑道:“現在反而是我把勝負看得淡了。如今你爲了勝負而不要性命,我則是寧可沒有生命,也不能沒有朋友!”
一劍萬和生握住一刀萬殺的手臂,道:“道友,我知道!”
此時,一道黃衣身影,帶着萬年果的香氣傳進。
談無慾落在劍亭下方,恭敬地對一劍萬生微一欠身,道:“一劍萬生前輩,在下有事求見。”
一見到他,一劍萬生便明白來的目的。
金童銀女已死,原本要在解劍石邊解劍的規矩,也無人執行了,所以談無慾背後還揹着劍,教一劍萬生看了格外礙眼,也不便說什麼,只淡然道:
“有什麼事?”
談無慾道:“二位絕塵江湖,因此不知武林變化,有件要事,關係着前輩清譽,因此在下趕來報知……”
一劍萬生打斷了他的話:“你是指素還真的劍出鞘之事嗎?”
“原來前輩早已知道了,果然是秋毫能察!但素還真仍逍遙自在,這……”
一劍萬生皺眉道:“素還真雖擅自拔劍出鞘,但是未有染血,情有可原。再說素還真修行數百年,如此便要他性命,也太過不近情,因此我特加寬容,只要他的劍下所殺第一人,是我所指定,我便放過他。”…,
談無慾越聽越是驚愕、失望,只聽一劍萬生道:
“爲了公平起見,談無慾,你的寶劍封條,我亦可爲你取下,只要你聽我之命殺第一人,我便不再幹涉你用劍。”
談無慾冷然道:“是嗎?”
“把你的劍給我吧。”
“不必!”
談無慾斷然拒絕,反手取下背後之劍,親手撕下封條,太古神器應聲出鞘!百年塵封的劍刃鋒芒一出,碧光照人,紫電一閃,猶似天上神蛟被這寒霜所懾,而匆忙躲入雲層間一般。
談無慾收劍回鞘,對一劍萬生怒目而視,道:“我以爲一劍萬生的封印,有何等威信,今日一劍,不過如此!”
一刀萬殺正要怒斥談無慾放肆,見到一劍萬生的神情,卻說不出口,只好目送着談無慾大笑着揚長而去。
一劍萬生長嘆了一聲。
一刀萬殺於心不忍,道:“道友,我早已言之,不殺素還真,你難以立信。如今若談無慾將此事傳開,你如何是好?”
本以爲一劍萬生會說出解決之道,不料一劍萬生只是愁眉深鎖,望着一刀萬殺,說出口的竟是:
“道友,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何我活得如此痛苦?”
“呃……”一刀萬殺侷促了一會兒,還是坦白道,“對葉小釵之恨,對蕭竹盈之愛,讓你不可自拔,才如此痛苦。”
“‘恨’就殺,‘愛’就奪,如此而已!”一劍萬生擡起頭來,“葉小釵,我要誅你九族!”
這種話豈能出於修道者之口?一刀萬殺隱然感到一劍萬生已入魔道了,卻只能默默看着一劍萬生,心中暗暗決定:無論一劍萬生要如何踏下一步,就算是下地獄,入魔道,我一刀萬殺也陪你了!
《》是作者“巴哈姆特x”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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