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雲和如黑兩人來晚了些,他倆飛越木柵,逃過巨獒耳目,幽靈似地越牆進入院中,躲在一株結實累累,枝葉繁茂的蟠桃樹上,向四面張望,目光在亭中搜視。
不久,亭樓上出現一雙男女身影,由扶梯上冉冉而下,走小徑穿過花叢,在一座假山旁小亭中停下了,兩人在椅上並排坐下。男的突然一伸腕,輕輕一帶,女的嗯的一聲,整個玉體坐在男的膝上,嬌軀軟綿綿地倒入男的懷中。
逸雲和如黑已將男的看清,原來是昨晚所見的鐵面判官莊廉。女的他們不認識,只看到大紅寶石的耳墜兒,映着遠處樓亭上的燈光,閃閃發光。
兩男女的坐處,面向逸雲和如黑隱身的蟠桃林,不過十來丈之遙,中間並無阻眼之物,看得極爲真切。
女的掙扎着坐正,捉着鐵面判官的左手,不准他蠢動,似嗔非嗔地輕語道:“莊爺,你剛纔輕薄得還不夠麼?你再輕薄,我可惱了。”
“寶貝兒,別吊胃口好不?親親,你行行好。”他右手一緊,將小腰兒貼身挽實,要掙開左手。
“不成!莊爺,我……嘻嘻,難受着哩。這裡太近,要是讓艾爺知道你對我大肆輕薄,不打破醋耀兒找你……”
“哼!他是什麼東西?他要是敢獨佔你,嘿嘿!鐵面判官可是省油燈?好人,放開手,不然我呵你。”
說呵就呵,黑麪一沉,毛茸茸的鬍子往她懷中直拱。女的吃吃一笑,用手去推他的頭面。鐵面判官一看機不可失,左手只一探,競由衣下探上酥胸,黑臉孔直往粉頰上湊。
女的嗲嗲嬌喚,膩聲膩氣地喘息着不住嬌呼道:“莊爺,你……你輕些,大爺……”
她軟倒在他懷中。
鐵面判官手急眼快,食髓知味,像個餓了三天的乳嬰,手口俱到。
樹上的逸雲倒沒感覺,如黑這小夥子可火啦!他伸手摘下一個碗大蟠桃,便待打出。
“怎麼了?兄弟。”逸雲用傳音入密之術叫住他,握住他的手,又說:“看不下就別看,虧你還是個英雄,這點耐性也沒有,人家是甘心情願的哩!好戲就上場了,你瞧,誰來了?”
他感到如黑心跳同擂鼓,小手微顫,只覺好笑,心說:“這位小兄弟不小了哩!”
兩人本是並坐在橫枝上,所以如黑身上的變化他全部瞭然。
如黑被他握住持桃之手,確是渾身猶如電觸。他一咬牙,掙脫右手,向逸雲所指處看去。
樓上,追風劍客疾快地下了扶梯,向樓下六個女。人詢問,天魔夫人向這兒一指,追風劍客突以輕功身法趕到。
亭中一雙男女仍在糾纏,女的嬌喘吁吁。她已將追風劍客下樓的情景看清,而鐵面判官慾火攻心,端的飢渴交加,正忙於埋首酥胸,已忘卻身外之事。
“莊爺,放手啊!我……我怕艾爺!萬一被他……”她用手去推鐵面判官的腦袋,一面拉衣掩胸。
“好人!怕什麼?當年百花教主在世之時,我莊廉還不是和她穿一雙靴子?一切有我哩,親親。”他乾脆去拉她的羅帶兒,毛手毛腳,氣喘如牛。
“姓莊的,有你就沒有我啦!上門欺人,你簡直豈有此理!你把艾某人看成什麼樣的人物?”
鐵面判官聞聲一驚,呆住了。女的一躍而起,嚶嚀一聲竟是哭啦,敞著胸,挺着一雙銷魂蕩魄的玉乳,叫了一聲“艾爺!”撲到追風劍客身前,跌入他懷中,哭了個哀哀欲絕,悲切而萬分動人,鐵打金鋼也難禁這一哭,妙極!
樹上的逸雲用傳音入密之術,對郊黑道:“我知道天魔夫人報仇的計謀了,真夠絕哩!”
如黑也用傳音入密之術向他問道:“怎樣絕法?”
“美人計,挑起他們的火併。”
在這剎那間,天魔地煞兩位夫人和三少女全向這兒趕。
鐵面判官臉上獰惡已極,他口中卻從容地說道:“艾兄請別誤會,咱們用不着因此而傷了數十年交情。”
追風劍客還來不及答話,妞兒已尖號一聲,掙脫追風劍客的摟抱,撲入剛到的天魔夫人懷中大哭道:“姥姥,我們離開這裡吧!”
“孩子,姥姥也知道這兒不可留了;一山不藏二虎,不能因爲我們兒女之私,破壞他們的數十裁交情。霞兒,你還有話向艾爺交代麼?”
霞兒掩上羅衫,無限哀怨地瞥了追風劍客一眼,悲聲道:“霞兒看錯了人,已無話可說了,走吧,姥姥。”
說走卻義不走,瞥了鐵面判官一眼,欲言又止,方幽幽一嘆,道:“我們快下武昌吧。”
“是啊!孩子。”姥姥扶住她,率衆女緩緩退去。
兩個蠢才本待平心靜氣相商,經霞兒這般一挑,全都妒火中燒。鐵面判官認爲霞兒還對追風劍客有情,到武昌不過是說給自己聽聽而已。追風劍卻是怒火焚心,這還了得?
你莊廉在我家作客,把我的禁臠咬上一口,還想全部吞掉哩!他兇睛怒突,驀地吼道:
“姓莊的,剛纔你的話我全聽得真切,咱們也用不着多費脣舌了,沒話說,勞駕閣下小留舍下暫住,日後自有公道,讓你知道有你還是有我!”說完,向天魔夫人追去,不到三五步,他倏然止步回身。
原來鐵面判官一聽要留下他,不由大怒,舉目一看,四周站着一十六名彪形大漢,正虎視眈眈盯住他,每人的手,全按在刀把上。他冷哼一聲,說道:“要留住莊某,豈不笑話?”
追風劍客聞聲止步回身,陰森森地說道:“笑話多着哩!艾某如勸留不住兩位夫人,閣下還有大笑話可聽可瞧。嘿嘿!我勸你安靜些,不然將埋骨此地。”
鐵面判官大吼道:“姓艾的,你在說夢話麼?”
“姓艾的沒睡着,你不信是麼?”
“憑什麼?是他們嗎?”鐵面判官傲然向十六名大漢一指。
追風劍客狂傲地說道:“我艾如虹你能接下幾招?”
鐵面判官冷笑連連,又哼了兩聲,道:“可笑啊!可笑!想當年百花谷血戰,我莊廉力拼那賤婢,獨當一面,銀花下掉了一條左腿。”他用手噗噗連響拍着左腿,其聲沉悶,顯然那是木造的假腿。又說:“至於閣下,你只配搖旗吶喊。別認爲莊某腿不便,但要對付閣下,卻是綽綽有餘,你用得着吹大氣?哈哈2”
追風劍客忍無可忍,一步步欺近,陰森森地說道:“姓莊的,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艾某念在你是個殘廢人,故爾一再相讓,你卻口出大言,艾某隻好成全你了。”
兩人正凝神運勁,步步欺近。驀地人影亂閃,到了二莊主和酒肉和尚;後面還有一個白淨面皮的中年人,那是鐵面判官的徒弗,逍遙鬼晏常山;也就是第一次和酒肉和尚攔截綠衣劍客夫婦倆的人。那次酒肉和尚斷了兩根肋骨,逍遙鬼小腿丟掉一塊皮肉。
三人飛也似的趕到,灑肉和尚遠遠地就脫口大叫道:“二位請略待,聽貧僧一言。”
桃樹上的逸雲,突向如黑說:“這和尚大有見地,甚是精細,要讓他到來排解,美人計將功虧一簣,我先要他的老命;這傢伙既名酒肉和尚,絕非善類。”
他折下一段寸長小枝,等和尚和二莊主奔到,脫手飛出小枝,直貫入和尚的肋下,深入內腑了。
相距十餘丈,小枝竟有如許威力,而且無聲無息,確是驚人。如黑突然扳住他的肩膀,附耳說道:“大哥,好一手神技,你已練至以氣克敵的境界了,高明着哩!”
逸雲只感到如黑吐氣如蘭,但仍未在意,微笑道:“高明二字不敢當。看啊!狗咬狗了。”
灑肉和尚“嗯”了一聲,身形驟止,後面的逍遙鬼恰好趕上,和尚晃了兩晃,“咕咚”一聲像倒了一截大木臺,兩腿蹬了兩蹬,立時涅盤。
他右面是二莊主,逍遙鬼恰在左側,大和尚向右一倒,所有的人全大吃一驚。
追風劍客大吼一聲,轉身縱到,雙掌“上下交徵”,向逍遙鬼攻去。他以爲大和尚被逍遙鬼暗算了呢。
逍遙鬼莫名其妙,吃了一驚,向側急閃。
“不要臉!有事衝我來。”鐵面判官搶到,一掌按出,勁風虎虎,襲向追風劍客的背心。
“王八蛋!留下命來!”二莊主向逍遙鬼飛起一腿。
逍遙鬼一縱兩丈,取出腰帶上一把鐵佛手,和一枝判官筆,將筆向鐵面判官一揚,說道:“師父,接兵刃。”
聲出筆飛,鐵面判官一把撈住,舌綻春雷大喝道:“咱們闖,爾後再算。”
“你想溜?哼!做夢。”二莊主掣下長劍,劈面截住了。
“老爺,接劍!”有人大喝,一把銀芒閃爍的長劍飛到,迫風劍客伸手抄住,叱喝一聲,一劍揮向逍遙鬼。
鐵佛手一招“拂雲蕩蕩”急封長劍,揉身而上。銀芒飛射,追風劍客劍出如風,只見一團銀花,將逍遙鬼裹在中間,左衝右突無法脫身。
另一面鐵面判官氣吞河嶽,判官筆矯如游龍,只三五招之間,將二莊主邊得不住後退。
四周人影疾射,刀光劍影紛向這兒趕來。而亭樓方面,三位醜老怪領着衆女,徐徐出莊,遠遠地走了。
天魔夫人突向地煞夫人說道:“我們不必插手,莊賊前來接我們的大批人馬,明晨可抵夔州讓他們自相殘殺,我們再收拾殘局,芸兒。”
最美的如煙上前答道:“阿姨有事麼?”
“快換裝,別讓莊老賊死掉。”
如煙火速退下衣襟,在使女手中接過夜行衣,很快地穿上,接過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用絲條紮在背上,以黑巾包頭,汗巾蒙面,回身向莊院一晃而沒。
鐵面判官師徒身陷重圍,但他倆人功力確是不弱,追風,劍客心懼他們的子午問心釘霸道,尤其是筆芯之內,用機簧發出的連珠問心釘,號稱江湖一絕,所以不敢放膽搶攻。鐵面判官左足不便,但他那假腳出自名匠之手,進退縱躍倒無大礙。
激鬥良久,附近的花草全都落花流水。這時已有三名大漢挺兵刃加入二莊主這一面,和鐵面判官拉成平手。
而逍遙鬼卻岌岌可危,渾身臭汗,手忙腳亂。鐵面判官一看不對,突然大喝道:
“不可戀戰,咱們退!”判官筆盪開一處缺口,左手疾揚,響起三聲慘號,他已撲到逍遙鬼身側,喝聲“打”,三枚子午問心釘飛射追風劍客上中下三路。
追風劍客怒火攻心,閃身避開中上兩釘,磕飛下面一枚,左手大袖倏揚,三枚柳葉鏢疾射鐵面判官胸腹,欺身狂撲而上。
鐵面判官閃鏢還筆,剛攻出半招“魁星點元”,突覺一條黑影閃電似貼地射到。他趕忙向上一縱,判官筆向下一沉。
可是晚了半步,左腿突向下一震,“噗”一聲響,判宮筆擊中一頭巨獒的腦袋,他也被巨獒一咬一扔之力,摜飛近丈。幸而被咬處是假腿,不然災情慘重。
同時,忽聽逍遙鬼一聲慘叫,大吼一聲大起,身後兩名大漢被逍遙鬼鐵佛手中所發的子午問心訂擊中,搖晃着倒下,而逍遙鬼被二莊主一劍點中右肩,鐵佛手脫墜於地,慘叫著倒退。
鐵面判官叫聲“槽!”他想救人卻力不從心,追風劍客己跟蹤追到,眼睜睜看着二莊主加上一劍,結果逍遙鬼的性命。
他心中大急,怒吼一聲,閃身飛掠二莊主,判官筆一伸,三枚子午問心釘由筆中射出。
二莊主驟不及防,“哎……”一聲厲叫,扔劍倒地。
鐵面判官也驚叫一聲,右腿小腿肚一麻,又被另一頭巨獒咬了一口,一撕一扔間,腿肚肉丟掉一大塊。同時左肩一涼,銀劍擦肩而過,差點兒右肩報廢,但也血如泉涌。
他知道不走是不行了,大吼一聲扔出一把子午問心釘開路,在慘叫聲中向左側拼全力奔去。
“老匹夫你想走?哼!”追風劍客忽哨一聲,跟蹤便追。
鐵面判官一上圍牆,百十枝強弩全由外面木柵架臺上射來。他臨危不亂,腳跟一掛牆頭,全身向後便倒,掛在牆上再向旁一翻。
“錚”一聲響,火花四濺,追風劍客一劍刺在他掛下之處,要沒有那一翻之力,胸前定然開了個透明窟窿。
圍牆和木柵之間,共有六丈距離,下面是狂嗥的巨獒,木柵上有弩手和驃悍大漢,想定勢比登天還難,身旁還有追風劍客和衆惡漢呢。
他避過一劍,翻上牆頭,突覺木柵上黑影一晃,慘叫之聲雷動,柵上人紛紛下墜,而下面的四條巨獒,一一狂叫着倒地。他知道來了助手,火速縱下圍牆,在迫風劍客追上圍牆之時,他已登上木柵,回頭厲聲道:“姓艾的,咱們明兒見。”一躍下地,不管助他脫險的究竟是誰,一溜煙逃命去了。
逸雲和如黑剛由另一處越牆而出,逸雲一把拉住如黑的小手,並一指剛晃身逝去的黑影說:“兄弟,咱們追,這解圍人身手不凡,我們且看他是誰。”
如黑略一掙扎,但卻又反而握緊他的虎掌,說聲“走啊!”盯緊黑影便追。
逸雲一面走,心說;“如黑弟皮膚青灰,難看已極,但卻溫潤膩滑,真是怪事。”
不久,黑影回到天魔夫人一行人之問,和衆人說了莊中經過,依然換了先前衣着:
數十名老小女人逕奔江邊。
逸雲直待她們上船畢,方挽着如黑返回客店,進了房,點上燈,逸雲鼓掌笑道:
“美人計先行上場,下一着是驅虎吞狼;兄弟,咱們明天瞧熱鬧去。”
如黑似笑地說道:“大哥,明日咱們插手麼?”
“先袖手旁觀,在沒弄清天魔夫人的底細以前,咱們暫不插手。但我想,她們既然改變策略八成兒也會袖手旁觀,不直接出面。”
“那些小姐們美啊!大哥。”
逸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兄弟,你怎麼了?看你也不是好色之徒,管他美是不美?”
如黑笑道:“我在說給你聽哩。”
逸雲也笑道:“廢話!小不點的,想到哪兒去啦?大哥我頂天立地,還得聞江湖哩。
夜己深了,快回房歇息,要不咱們聯牀夜話,你討厭不?”
如黑啐了一聲,突然穿窗走了。
第二天一早,逸雲派人送信給甘龍,大意是說:目下情勢突變,劫鏢賊內鬨,自顧不暇,速發武漢可保無虞。
甘龍只好依言下航,趕着發航武昌交鏢去了。
畫舫並未啓行。午間下游駛來兩艘大船,碼頭上亂哄哄地,出現了一大批勁裝大漢。
突然,碼頭上出現了行走不便的鐵面判官莊廉,他接着這一批大漢,立時上船計議。
追風劍客在碼頭派有暗樁,忙將情景飛報莊中。
不久,兩船上百十人各帶兵刃,浩浩蕩蕩向艾家趕去。
他們走後不到一盞茶時分,一羣凶神惡煞一涌而至,將守船人一一制住,用繩全給綁上,立刻割纜啓航,將船駛往下游數裡之處,紛紛縱落後面趕到的小艇。大船漂流不久,漸漸下沉,一到三峽第二關夔門之上白帝城下,撞在矗立江中的豔-堆上,碎爲齏粉。
逸雲也冒充斯文,換穿了一襲青衫,戴上儒巾;那年頭,這算是干犯國法;但他不在乎,誰管他們的閒事?其實也是如黑竄唆他穿的。他這一打扮起來,喝!神氣極了,人如玉樹臨風,倜儻出羣,乍看去,恍如子都重生,那高貴的風華,像是王府公侯之家的貴胄子弟。他手中輕搖一把摺扇兒,絹面玉骨,扇墜兒是顆奇大的珍珠,金線流蘇輕晃,踱着方步上了街;這摺扇兒乃是如黑送給他的。
他身旁並走着小如黑,比他矮了一頭,也是一襲青衫,搖着一把黑色摺扇。哥兒倆走在一塊不倫不類,美的更美,醜的更醜,真是造化弄人。
怪的是小如黑不但不感到惶恐,反而眉飛眼笑,傍得逸雲緊緊地,泰然而行。
一個臉上瑩潔如玉,一個面色青灰,卻是一般兒打扮,怎不惹人觸目?哥兒倆不管行人詫異的目光,神態自若出了大西門,緩緩向艾家走去。
距艾家還有三二里,碼頭上的兇悍大漢已經急步趕到,最前面是鐵面判官莊廉,向艾家急趕去。
他們過去不久,一羣老少村夫村婦也慚漸走近,每個人肋下都挾了個長條子布包。
他們不向艾家走,就在莊前三裡地樹林中一散,向兩側隱去。
逸雲輕聲說道:“天魔夫人的爪牙們來了。”
如黑笑答道:“這是以毒攻毒,夠狠呀!”
“仇恨使人盲目,他們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情亦如此,愛與恨爲害更烈。大哥,嫂子可美麼?”如黑側首凝視着他,神情緊張。
逸雲困惑村夫村婦們的去向,沒注意如黑的神情,信口說道:“嫂子?連我也不知是好是醜的。”
如黑急問道:“你訂下了?”
“又不是訂貨,別替我着急;我不需父母擔心,我在找呢!爹媽不管我的事,我大弟倒是訂了。”
“我不信,十八歲的人沒訂婚。”
“信不信由你,我自小練功,不能分心。兄弟,你呢?”
“我?小着哩。”
逸雲打趣他說道:“還小?也有十六歲了。哈哈!你要不討個漂亮媳婦,兄弟,我恐怕將有一羣小黑炭侄兒。”
“呸!狗口裡長不出象牙。”如黑笑孜孜地擂了他一拳。
這兒距府城相當遠,地處山區,甚是偏僻,除了山谷之下有十來家零星農舍以外,不見人煙,密林茂草又多,谷中和沿山麓平原一帶,全是已結穗的稻田。
兩人在林中一面說笑,一面順着大道緩緩前行。不久,艾家殺聲震天,厲吼叱喝之聲清晰可聞。
逸雲搖頭晃腦地說道:“相互拼殺皆爲女也!惜哉!”
如黑也煞有介事地答道,“今日之事遠因非爲女禍;吾兄不思,鳥可亂道耶?”
“俗雲:十傷九爲奸;雖不盡然,庶不遠矣!”
“吾兄謬論,深中俗夫遺毒,病入膏盲矣!”
正說問,對面莊中火焰沖天而起。逸雲急道:“且走近些,看艾老賊怎樣了。”
兩人快步出林,藏身林緣向外瞧,相距裡許,情景一一入目。只見莊前屍橫遍地,兵刃交擊之聲刺耳,莊中各處火舌沖天而起。莊前,追風劍客和鐵面判官正在作生死相拼;另外還有十來對高手,正在打得慘烈萬分。
山谷兩側,隱約可見有人正利用草木掩住形跡,徐徐向莊中移動。
逸雲突然驚叫道:“莊中婦孺甚多,兄弟,咱倆趕先一步,或許可以救人。”
如黑忙拉住他說道:“不可妄動,咱們犯不着開罪這些兇人,讓他們算賬去。夔州人提起艾家的人,誰不咬牙切齒?咱們犯不着救他們。”
逸雲只好停步,不住搖頭嘆息。
將近半個時辰,大火益熾,殺聲漸微,怪的是沒有任何村民前來救火,這可看出追風劍客的爲人。
驀地裡,由府城方向奔來七八十名兇悍大漢,直撲向鬥場,那是奉命沉船而返的一羣大漢。
又是一場混戰,艾家的惡賊們扭回了劣勢,雙方死傷沈籍,又半個時辰過去,活着的大概不到四十人。凡是由莊中向外逃命的人,一竄入草木中,便落入天魔夫人黨羽之手,可能活命的機會微乎其微。
追風劍客和鐵面判官身形遲滯,已到了油盡燈枯之境;莊前僅有另三對高手,在捨死忘生拼搏。
突然,莊前出現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兩夫人,更有那最美的如煙姑娘。
激鬥雙方的人,全都大感意外。只聽如煙姑娘冷然發話道,“諸位可以停手了,我們等得太久啦!”
衆人已到了生死關頭,誰也不聽。巫山怪姥鳩首杖一揮,白影倏動,如煙已閃電似掠出。
她玉手數張,搶入追風劍客這一對中,左手一掌拍飛判官筆,反手撈住鐵面判官的手腕,只一扔,“叭噠”一聲,鐵面判官跌了個仰面朝天,立時力竭癱瘓。
同一瞬間,她的右手亦伸到追風劍客肋下。鐵面判官田地,追風劍客也倒了。
地煞夫人發出一聲尖嘯,驀地四面八方涌出數十名村夫村婦。這一羣生力軍一到,勢如羣獅出柙,見人就殺,每個人都有相當高的造詣,擁入莊中去了。
天魔夫人搶出,舉手投足之間?即將另三對一一用掌擊倒,四個人聚在一塊。如煙將兩個半死人一手一個挾在肋下,四人向林疾射,恰在逸雲倆人隱身處不遠,停在兩株巨樹下。
大白天,而且天魔夫人等四人,大概恐怕有人突然闖至,向四周戒備,所以逸雲和如黑不能現身聽她們說些什麼;相距不足二十丈,語音又小,只能目睹,卻不能聽清。
地煞夫人將兩名兇寇倚坐在樹根下,解開他們的穴道。半晌,兩人疲弱地轉醒,用無神的雙目,惑然地注視着地煞夫人和如煙姑娘。
如煙的秀目中,已消失了往昔的溫柔而冶蕩的媚光,代之而起的,卻是利如鋒刃的冷電寒芒;地煞夫人本來就夠難看,這時更醜惡得唬人。兩賊愈看愈心驚,全都激靈靈打冷戰。
“惡賊,你們認得本夫人麼?”地煞夫人用冷似寒冰的聲音問,似乎渾身在微微抖動。
兩賊同聲答道:“地煞夫人,江湖誰不知道?”
地煞夫人陰陰一笑,一指如煙,又道:“她是我的女兒,姓方,十八歲了。惡鹼,你們再仔細看看,她像誰?十八年前的事,你們不會忘了的吧?”
兩賊駭然一驚,打量如煙半晌。地煞夫人的聲音又起:“莊廉,你的左腿也斷了十八年,怎不記得了?不是被我用銀花打斷的麼?怎會忘……”
兩賊渾身一震,臉色死灰,雙手後伸支住上體,臀部着地向後倒退,額上豆大汗珠滾滾而下,日中神色驚怖已極,如見鬼魅。鐵面判官駭極而叫道:“你……你……是百……”
活未完,兩縷勁風銳嘯,射向兩賊頷下結喉穴。
兩賊向後急倒,着地向側疾翻,正想躥走。香風一蕩,他們突覺背心上踩上一隻蓮足,沉重有如一千個泰山。同時,腦後啞穴一麻,做聲不得。
踏住他們的正是地煞夫人和如煙,蓮足一放一挑,兩賊翻了身,鐵弓鞋不偏不倚,踩在他們的丹田上。他們只能鼓着一雙死魚眼,臉上恐怖萬狀。地煞夫人陰森森地說道:
“十八年,好長啊!六千多個白晝與黑夜,黃昏與黎明,你們能想到我母女是怎樣活下去的?絕谷深宮裡那些冤死的鬼魂,看了你們活得好好地,怎能暝目哪!”
她淚如泉涌,幾乎語不成聲,銀牙一挫,又道:“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你糾合江湖惡寇殺我二十名姐妹,我夫洞腹穿心,你們可想到這一天麼?聽!烈火飛騰,大廈已傾,將沒有一個活人逃出,你們的罪,將以血來抵償,我要將你們剖腹挖心,方消我心頭十八年忍辱偷生求全之懼,殺夫毀家之仇必須以血相酬……”
巫山怪姥說道:“英兒,別說了,夔州府的官役們快來啦。”
地煞夫人應聲是,又向兩賊道:“巫山怪姥她老人家,你們不知是誰吧?她就是先夫的師父呀。”
母女倆抖開兩牀布幔,點上兩賊暈穴,裹成一團背上。天魔夫人發出一聲尖嘯,招呼衆人撤走。
不久,一個老道婆帶着四名村婦趕到,說道:“一掃而光,第一場功德十分圓滿,還有事情麼?”
天魔地煞兩夫人齊聲說:“師父,我們走吧!兩個賊子全被活擒。”
“我們走!”老道婆說完,領四村婦先走了。
所有的人撤完,夔州府的吏役們還在五六裡外。逸雲直待衆人去遠,方和如黑撲奔夔州。路上,逸雲說道:“這些人的仇讎怨怨,內情真不簡單。巫山怪姥這人,兄弟,你可曾聽人道及麼?”
“家父確曾道及,約在三十年前,三峽水道極不平靖,上航的船隻,夜間多遭劫掠一空。後來就出了這位自稱巫山怪姥的人,把三峽中潛伏的賊子賊孫全趕跑了,水道方行平靖。她出現三峽爲時極暫,僅有三年時間,爾後不知所終,想不到她會與這一羣女人走在一夥。”
“聽地煞夫人的口氣,巫山怪姥之徒,即是地煞夫人之夫,是被這兩個兇賊所害,所以有此冤冤相報之事。”
“所以我阻止你不可干預,是是非非,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如不是俠義善良之人,咱們用不着打抱不平啊!”
“她們做得太絕了些,咱們不管,難道其他的人不管麼?且跟她們一程再說。”
“不!我們這就往河南一走。”如黑說得極爲堅決。
“你急着回家了麼?”
“這倒不是,那些女人全不是好道路,我怕你……”他突然住口,將面偏開。
“兄弟,你把我看扁啦!依你,咱們明日東下。”
夔州府爲了艾家三百零六具男女老幼屍體之事,鬧得烏姻瘴氣,所有的來往船隻全被封鎖,知府大人全力緝兇,他這頂烏紗帽砸定啦!
一連三天,兇手並無蛛絲馬跡可尋,據眼線所得消息稱,兇手來自武昌府,他們的船隻,已撞碎在豔-堆云云。
第四天水陸行旅解禁,畫肪一早便啓航東下。逸雲和如黑,也另搭一艘客船,直放武昌。
盛夏水滿,船隻下航速度奇快。三峽夜間禁航,白天航行異常辛苦,乘船的旅客,莫不提心吊膽,膽小的人友根本不敢出艙。
如黑在這一帶玩了近月,算是識途老馬,他拖逸雲坐在船首,指指點點意興飛揚。
從豔-大旋渦進入夔門,這是三峽中最險的瞿塘峽,也是最短的一峽,全長不到二十里,可是卻令人驚心動魄,過了瞿搪峽最東的鬼門關鐵灘,進入了巫峽,方稍爲好些。
沿江的峽和灘,究竟不知有多少。過巫山,經金盔銀甲峽,再往下便到了巫山十二峰;沿途前後不見江,壁立千仞,端的不愧天下之奇。
畫航速度奇快,一過白帝城下游風箱峽,便已不見形影;而逸雲所乘的客船,卻比畫舫慢得多。
當薄暮時分,船抵歸州;水漲峽險,舟子不敢冒險快航,只好在歸州過夜。畫舫末泊歸州,可能已抵宜昌了。
翌晨繼續東下,船輕水急,一瀉而下;未牌左右船抵宜昌,靠在南關碼頭,客人忙着上下,船老大說是要等晚間纔可向下發航。逸雲對如黑道:“兄弟,宜昌可有什麼名勝逛麼?”
這時,兩人正在艙面相並而立。如黑笑道:“怎麼沒有?什麼郭璞臺,三遊洞,庵詩廟……”
“咦!”逸雲突然向側驚呼。
如黑並末在意,還道逸雲對這些古人不感興趣,續說:“別認爲這小山城沒什麼了不起哩!它是……”他突然頓住了,向逸雲眺望處看去。
右方江心問,一艘小帆船逆水而上,艙面,一個一身火紅勁裝的少女,正憂形於色向上遊張望;看小船急急上航,大約是駛向南津關。逸雲的目光,正落在那紅衣少女身上。
如黑小嘴一噘,突用肩一撞逸雲的臂膀,不悅地說道:“大哥,被狐狸迷住了麼?
你……你也不是好人。”
“別胡說!”逸雲劍眉緊鎖,突然亮聲叫道:“三姐!”
紅衣女驀地轉首,看到碼頭邊站在艙面上的兩個書生,相距三五十丈,她不知就是逸雲,但聲音卻是她不可能忘的逸雲,便將手向後一揮,小帆一落,船速驟減,她仍向這兒瞧。
“三姐,有事麼?我是逸雲。”他向她招手。
小船向碼頭急駛,相距十來丈,甘鳳急聲喚:“雲弟,果然是你。”
兩船相距丈餘,她正想作勢縱來。逸雲搖手叫道:“三姐,別忙!讓我下船。”
小船一靠,逸雲一拉如黑的小手,跳下小艇,對甘鳳沉聲說道:“離開這兒,到僻靜處說去,鏢丟了麼?”
小船一面往下游漂,甘鳳搶過去撲入他懷中。逸雲抱住她,說道:“先坐下,告訴我一切經過。”
兩人對面坐下,如黑緊傍着逸雲坐,用那亮晶晶而飽含敵意的目光,向甘鳳不住打量。
逸云爲兩人引見道:“如黑弟,這位是我的好鄰居,鴻安鏢局老東主的千金……”
如黑不友好地接口道:“我知道,叫美紅線甘鳳。”
逸雲並不在意,仍說:“三姐,這位是小弟結交的拜弟……”
“許如黑,言午許,如黑的如,如黑的黑。”如黑仍是沒好氣地答。
甘鳳看不清如黑臉上的表情,礙於逸雲臉面,只好和他略一點頭,說道:“原米是許相公。雲弟,怎沒聽你說起有一位拜弟呢?”
“我們是打出來的交情,在夔州府結交的兄弟。”如黑冷冷地說。
逸雲心中略感意外,這位兄弟怎麼競對甘鳳似含敵意的?但他無暇追問,說道:
“三姐,錦在哪兒丟的?”
“悔不聽你的囑咐,船一到宜昌,滿以爲已險境,沈老鬼反對另以小船放暗鏢,大哥也認爲這段水面平靖……”
逸雲搖頭道:“天!三峽水急峽險,江湖朋友不會下手,平靖之處纔是動手的好地方。你們唉!”
“船一過虎牙山,便發覺有船盯住我們,該死的是並未在意,等到發覺不妙已經晚了。午夜到了枝江江面,船突然開始打旋、傾斜,只一眨眼間,船即下沉。就這樣,紅貨莫名其妙地失了蹤。那時江面船隻甚多,有人幫我們救人,二哥在水中看到貨船被人用利刃割破一個大洞,十二包紅貨已經不翼而飛。”
“一點消息都沒有麼?”
“沒有,目前只好暫留枝江踩探,我準備到昆明將叔父請來,一方面想找你商量,不想果然天從人願,找到了你。”
“回昆明怎來得及?”
“先賠鏢,然後再往踩探;湖廣地面我們不太熟,該我們倒黴。悔不聽你的話,以致傾家蕩產。唉!”
逸雲沉吟半響,突向目光灼灼的如黑問道:“兄弟,這一帶的水路朋友你熟麼?”
“我?哼!誰也不熟,別忘了我是來玩的。但聽人說,這一帶的水上黑道人物,倒有個什麼荊州三龍三兄弟。”
“他們的窯子在何處?”逸雲一面說,目光向後艄一掃。
“不在枝江,在荊州對岸太平口鎮。”
“兔子不吃窩邊草;咱們先找他們試試。”
甘鳳說道:“大哥和沈老鏢頭已經前往太平口下過拜貼,但他們一問三不知,推得乾乾淨淨了。”
如黑說道:“下拜帖能將事辦好,綠林朋友們早該洗手了。”
“三姐,將我的行囊取來,我和你先到枝江。如黑弟,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如黑似笑非笑地說道:“你上天,我也跟着你,少說廢話。”
“謝謝你,兄弟。”逸雲去拍如黑的肩膀。如黑先是一閃,卻又乖乖地讓他輕拍。
甘鳳命後舶的船伕轉向上駛,靠上客船,逸雲和如黑上了船,不久各提了一個大包裹放入小船中,小船快如流矢,向枝江放去。
三人仍在艙面坐了,甘風對逸雲含情脈脈地注視,小如黑不住向她翻白眼。
姑娘幽幽地說道:“雲弟,你瞞得我好苦。”
“三姐,別見怪,一切請包涵。”
如黑問道:“大哥,你瞞了她什麼?”
甘姑娘向如黑善意地笑笑,向逸雲白了一眼,說道:“你這位大哥壞着哩!從小我們一塊兒長大,他處處表現得像個懦夫,卻不知他原是身懷絕藝的高人;要不是這次拖他走在一道,還被他瞞在鼓裡呢!”
如黑笑着說道:“大智若愚,值得喝彩。”
“不害羞麼?兄弟。”逸雲對他笑,又道:“你這一身俊功夫,並不見比我差,卻穿上儒衫假充斯文。你是說,傷也是大智若愚?大有自捧之嫌。”
如黑笑笑又道:“我這醜八戒,只配穿這身儒衫。”
逸雲也笑道:“兄弟,你把讀書人罵慘了。”
小船突然一晃,逸雲驀地站起,雙足一分,船身一震,驀地前衝十餘丈。逸雲轉頭向後艄沉聲說道:“朋友,你最好安靜些,這條小江水在我眼中,像是一條小水溝,要做手腳你是做夢。”
後艄有兩個操舟大漢,突然向下一縮,人影不見。
“好小子,溜啦!”逸雲叫。小船突以奇疾的速度向前飛射,似若破空飛去,直駛出百十丈外去了。
如黑脫口嘆道:“大哥,好俊的以氣馭舟術!”
甘鳳驚得目定口果,駭然向逸雲癡望。
江心現出兩個人頭,那是兩個舟子。逸雲亮聲兒叫道:“朋友,你來不及拔塞子,活艙毫無用處。我不爲難你們,回去告訴荊州三龍,咱們將專誠往拜。”
逸雲走向後艄,親自把舵。如黑和甘姑娘同時跟到,姑娘驚奇地問道:“雲弟,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荊州三龍的爪牙?”
“很簡單,如黑一說出荊州三龍的名號,我用眼角餘光留意他們的神色,以天聽之術聽他們說了兩個字:滅口!所以他們第一着扯帆轉舵要翻舟時,我便先發制人;但沒料到他們溜得那麼快。要不信,你可到艙中瞧瞧,準是有兩個活門放水的活艙。”
“那……我們抓一個來問問。”
“不用了,準是荊州三龍乾的好事,我們趕在前面,先拜望他們,還伯他們不放手麼?”
“失鏢已經三天,別讓他們……”
如黑說道:“不要緊,江湖規矩他們怎能不顧?在一月之內,紅貨沒人敢動。”
“不一定,兄弟,你知道紅貨是什麼?九葉靈芝哩!咱們得趕快些,休教他們運走了。”
小舟去勢奇急,越過荊門虎牙二山,急放枝江而去。
太平口,在荊州對岸。那時,這小鎮不大,有渡船往來,倒也相當繁華。
當夜,一艘輕舟靠了岸。船首的逸雲突用肩轉觸如黑,向對岸隱隱船火一指,說道:
“瞧!她們也在這兒。”
荊州那面,一股畫舫靜靜地泊在岸邊,正是天魔夫人的畫舫。
如黑悻悻地說道:“哼!希望她們與這事無關。”
“兄弟,你似乎不滿意她們的所爲。”
“也可以這般說。”如黑又輕哼一聲。
船一靠岸,徑奔鎮南。鎮南有一條大道,向南可到青山鎮。這一帶並不全是平原,崗阜起伏,茂林修竹比比皆是,村落星羅棋佈。
不久,沈老鏢師在前引路,依次是甘家兄弟和五名鏢師。甘鳳隨着逸雲、如黑,在後飄逸地跟上。十一個人悶聲疾走,涼風習習,星光滿天,正好趕路。
所有的人全是玄色勁裝,背劍掛囊;甘姑娘仍是一身火紅,逸雲、如黑則依然是一襲青衫。
正走間,前面現出兩個身穿灰色直裰,灰色緊身褲,足下是多耳麻鞋,腦袋光光扛着一把方便鏟的走方和尚,正踉踉蹌蹌向前行,酒氣沖天;顯然是兩個不守清規的佛門混蛋。
沈老鏢頭領着衆人,正欲由一側超越兩僧而過。突然,兩僧左右一分,方便鏟左右一攔,一個和尚驀地虎吼道,“好沒規矩!大和尚還沒走,搶什麼先?敢情是追魂麼?
乖乖的在後面跟着了。”
一行人全站住了。沈老鏢師大概釘子碰多了,修養倒是好了不少,他泰然地說道:
“大師父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等有急事在身,請借光讓我等先走一步。”
另一個大和尚叫道:“廢話!我花和尚一宏豈是隨便讓人借光的?”說着說着,連打酒呃。
所有的膘師和甘龍三兄妹,全都駭然變色,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如見鬼魅。
“還有我惡蜂憎悟本,也是個不善主兒。呃呃!要不服氣嘛!呃……可以試試。呃!”
兩個和尚不住打酒呃,轉身拖着方便鏟,搖搖晃晃向前踉蹌走了。
逸雲目光銳利,黑夜間可以明察秋毫,已看清那花和尚有五六十歲年紀,但紅光滿面,皺紋不多,看去還不超過三十歲。惡蜂僧倒是年青,也在三十歲左右。兩條身軀偉岸,高八尺、像兩條大牯牛;人雖醉了,可是語聲中氣十足,顯然內力極佳。
甘龍兄弟倒抽一口涼氣,呆在一旁動彈不得。
如黑大概知道兩僧的來歷,他拉着逸雲輕聲說道:“大哥,該我們出面了。”說完,泰然舉步。
“許兄弟,萬萬動不得。”甘鳳突將兩人攔住。
逸雲向甘龍迷惑地問道:“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兩和尚已經走遠,甘龍壓低聲音說道;“那花和尚橫行江湖四十年,乃是天下知名的惡僧;據說武當的掌門追魂三劍玄同道長,也輸給這和尚一掌。爲人心狠手辣,酒色財氣門門皆精,是個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人物。那惡蜂僧乃是少林晚輩中的色中餓鬼,也是個難惹的主兒。看去向兩個賊和尚定也是赴荊州三龍莊上去的,咱們今晚……唉!
看來這鏢是賠定了。”
“哦!那就非要小弟出手不可了。”逸雲說完,將青衫下襬向上一抄,掖在內裡腰帕上。
甘鳳急叫道:“雲弟,不可!那惡和尚千萬惹不得。”
“你走開些!”如黑對她沒好氣地說,並也將衣袂掖好。一路上,甘鳳老往逸雲身側靠,恨不得偎在他懷中才如意,可把如黑看得眼中直冒火,恨不得一掌把她捆個烏天暗地,所以對她說話十分不禮貌。接着他又說道:“年初我在河南寶丰,就和花和尚打了一架,如此而已,怕什麼呢?”
逸雲問道:“黑弟,你勝了麼?”
“他內力渾厚些,可是無奈我何。”如黑答。
逸雲向甘龍說道:“大哥請和諸位躲在一旁旁觀,待我和如黑弟會他們一會。走!”
他挽着如黑的小手,大踏步急趕,口中喝道:“酒色財氣四堵牆,多少賢人在中央;勸君遁出四牆外,勝似名山苦蔘撣。呔!和尚慢走!”
“哪個王八龜孫叫我佛爺?呢……活得不耐煩了!呃呃……佛爺就超度你也未嘗不可。”花和尚踉蹌轉身,醚着醉眼叫。
如黑槍前兩步,嘻一聲輕笑,尖聲叫道:“賊和尚,可記得小黑爺麼?寶丰別後,你竟來曾涅盤,“妙哉!咱們再鬥鬥。”
花和尚定睛一看,不由氣往上衝,大吼道:“原來是你這小黑鬼,那次你跑得真快!
嘿嘿!這次佛爺要讓你跑了,還叫什麼花和尚?”他將方便鏟往堅硬的路面一插,沒入兩尺有奇,偌大的鏟頭,輕輕地貫入泥中。他跨前三步,又叫道:“黑小子,來來來,佛爺要挖你的心肝下酒。”
如黑欺身槍入,蘭花指疾如閃電,放手槍攻。
花和尚屹立如山,一雙蒲掌四面**,不理那萬千指影,他要捕捉如黑的身軀。
如黑知道利害,這賊和尚渾身堅逾精鋼,小指兒戳在他身上,不但不起作用,反而有一股奇大的反震潛力,震得指兒隱隱生疼。他大概吃過小苦頭,不敢攻和尚的上盤,像一條魅影,展開奇奧的身法,八方遊走,專找空隙攻和尚身後命腎兩門。
和尚身軀龐大,但十分靈活,雙掌蕩起陣陣罡風,迫得如黑近身不得,三丈內飛沙走石,聲勢唬人。
一旁的惡蜂僧看同伴佔盡上風,他也感到手癢,“篤”一聲將方便鏟插在路旁,點手兒向逸雲叫道:“小子,你也來,佛爺打發你上路。”
逸雲看如黑一時尚可支持,便慢步背手上前,呵呵笑道:“呵呵!和尚,你是少林的小輩,百步神拳你不會,降龍伏虎掌大概也不行,你打發誰上路?呵呵!”
“小輩,你看這是什麼?”左手一圈,兜心一拳搗出。
拳風銳嘯,宜拖八尺外的逸雲,潛勁排山倒海似地涌出,聲勢駭人。
逸雲舉左手一擺,拳風立時飛散;他又笑道:“呵呵!差得遠哩。和尚,百步神拳帶有拳風你只有三成火候,還得苦練。看我的。”
他聲出人大踏步槍進,仲手便抓。惡蜂僧吃了一驚,搓身後撤,大吼一聲,呼呼呼連環搗出三拳。
逸雲根本不理他的凜凜拳風,突然一閃而進,左手“現龍”並向上一託,大和尚的拳向上一揚;右子“飢鷹搏免”兜頭便抓。大和尚頭一偏,雙拳沒撤回,使向右一閃。
逸雲一聲輕笑,右手一落-翻,疾逾電閃,恰好扣住大和尚的左肘曲池,猛地向路旁一扔,說道:“抄傢伙上,你的拳腳太糟,怎麼個練法的?少林竟讓這種貨色在外現眼,邪門!”
其實惡蜂僧陰確了得,百步神拳在丈內可以碎石開碑,不然怎敢在外作惡?可是他遇上逸雲這不怕內家氣功打擊的曠世奇才,伽藍禪功還沒反震他呢。
惡蜂僧曲池穴被制,龐大的身軀“砰”一聲摜倒路旁,恰近方便鏟,卻不敢撲上,橫眉豎目吼道:“小子,你敢通名麼?”
“和尚,你聽了,區區姓華,叫逸雲。像你這種不守清規,惡名昭彩的少林敗類,華某該將你廢去武功,替貴掌門苦行大師清理門戶。但區區與貴派尚有些小交情,目下不想出手懲戒你,日後區區必將至嵩山一謁貴掌門,由貴派自行處理。你,給我快滾!”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小輩,咱們後會有期。”惡蜂僧拖着方便鏟,交代了場面話,惡狠狠地走了。
另一面惡鬥方酣,小如黑只剩下一絲淡淡青影,在罡風怒號沙石紛飛中,不時攻出一兩記力可排山的奇奧掌力。可是花和尚置之不理,見影打影,無影打形,從容不邊運掌,每攻一招,罡風必盪出五六丈外,路旁小樹,全被連根拔起,端的駭人所聞,風雷俱起。
逸雲看了半晌,心中一震,暗說:“這和尚掌出如山,力及五六丈外,罡風嘯聲略帶梵唄之聲,掌勢也與師父所傳的‘梵音掌’大是相同。唔!難道說,他是師叔朗月和尚恆非的門人麼?”
他愈看愈像,不由心中狂跳,總算找到師叔的線索啦,便朗聲叫道:“黑弟,請退下,待我會他。”
如黑正苦內力不如人,無法傷得和尚,正欲拔出家傳寶劍,與和尚拼兵刃,聞聲一躍退出戰圈。他感到奇怪,逸雲的話,他無法不聽,這是一種難以言宣的感情,連他自己也弄不清其中因果。在家之時,他連父母和祖父的話,也從沒這樣柔順過哩。
花和尚怎肯讓如黑脫身?三五十招竟未將小夥子收拾下,他已無名火起,大吼一聲,凌空撲到,雙掌連環拍出,立下殺手;掌風隱挾風雷,也像九天梵音乍起,只是不夠清楚,並無令人驚然心懾的作用而已。
逸雲心中一驚,清嘯一聲,一閃即至,攔在如黑身前,左掌向側一帶,將勁急絕倫的罡風向旁一引,右掌一翻,一掌飛出,直拍花和尚左肩。
花和尚左掌向下一沉,雙掌接實。
“嘭”一聲巨響,接着“轟”一聲大震,沙石紛飛,人彤飛騰。“嘭”是雙掌接實所發的巨響;“轟”卻是被逸雲引開的撼山掌力,將路旁轟出一個三尺圓徑,深有近尺的大洞,沙石激射聲勢駭人聽聞。
逸雲雙肩微晃,屹立原地不動。花和尚像被罡風所掃,凌空倒飛丈外,沉身落地,又路艙退了兩步。
“禿驢!你好歹毒的心腸,從背後下煞手;哼!也接我一掌!”逸雲聲出人動,快逾電光石火,搶近一掌扔出。掌出無聲無影,看似毫無力道。
花和尚識貨,塌肩閃開,左掌“拂雲掃霧”引開正面,右掌恍若開山巨斧,劈出一招“吳剛伐桂”。
逸雲右切左掃,揉身撲進,右手一圈一拂,掌影疾似驚雷,由和尚胸前向上反掃。
和尚呵了一驚,那似若溫熱,而又直透經脈的掌勁,竟然透過護身真氣,似若震裂肌膚的指力,像要滾入心脾,他怎能不驚?大吼一聲,飛退兩丈。
“不要走!接着。”聲出掌到,逸雲已如影附形追到,一掌斜拍,左手五指箕張,伸手便抓去。
花和尚左閃右避,化招出招,只眨眼間,便擋了五招,遲了三丈餘,額上沁出汗珠。
他一掌拍出,橫飄丈餘,並出聲大喝:“娃娃,住手!你是何人門下?四十年來你是第一個禁得起佛爺一擊之人。”這傢伙還充門面呢。
逸雲揹着手,劍眉一軒,撇開話題,反問道:“朗月大-師是尊駕何人?說!休得自誤。”
花和尚駭然變色,遲了四五步,張口結舌地說道:“閣下問此則甚?你……你是何人?”
逸雲雙掌一分,突然左上右下一推一按,掌風帶起殷殷風雷中有九天梵音乍響,恍若萬千僧侶同聲合唱,令人聞之渾身一震,腦中空明,卻又渾身無力。
“梵音掌!你……你是……龍……”花和尚脫口驚叫。
突然,從太平口方向,樹林轉角處,現出十六盞紗燈,排成兩行冉冉而來;中間有暖轎十二乘,並有十數個身披銀紗的女人身影,正向這兒急走,速度甚快,轉瞬即至。
花和尚只說出一個龍字,突向道旁矮林中一閃而沒。
“哪兒走!”逸雲大喝一聲,騰身掠出。豈知花和尚奸似鬼,人一落下矮林,突然向後又飛,再向左一閃,便回到路中,方便鏟也不要了,向十六盞宮燈處急射。
如黑晃身欺近,向賊禿背心就是一掌,同時暴喝道:“賊禿休走!”
花和尚猛地向後扔出一掌,把如黑震得飛退八尺,灰影一閃,向紗燈閃耀處掠去。
逸雲末料到賊禿使奸,走過了頭,突然半空中向下一沉,向左一旋,硬將身影扭轉,手足一振,向賊禿追去。
冉冉而來的人羣,已發覺這兒有高手印證,灰影一到,前面三乘暖轎射出三條灰影,乃是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兩夫人,向疾射而到的花和尚迎去。
十六盞宮燈向兩側一分,轎羣四散,幽香四射,宮裝美女紛由轎中掠出。
“來得正好!”花和尚大吼,雙掌一分,“嘭”一聲巨震,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二夫人,被震得三面一分。
花和尚身形一窒,略一怔神,身後逸雲行將撲到,他向女人堆中一鑽,在一陣嬌呼之中,隱入矮林中不見。
逸雲可不能排開衆女追趕,只好頹然止步。
巫山怪姥和二位夫人,震得氣血翻騰,幾乎受傷,驚得臉上難看已極。逸雲一到,最後一乘暖轎中,射到一位老道婆,她怒嘯一聲,向剛定下身形的逸雲撲到,鳥爪似的雙手左右箕張,凌空下撲。
如黑恰好趕到,他冷哼一聲,漆黑的小手一振,喝聲“慢來!”十道銳嘯着的勁風,書然射出。
老道婆似乎一驚,大袖突向前一振,“叭叭”兩聲脆響,兩股排山倒海似的罡風向前一涌,人亦向側一飄。
在指風絲絲中,逸雲一拉如黑的手肘,說道:“是她們,我們走!”走字一出,兩人已快如流星劃空,一閃即逝。
這不過是眨眼間事,等十六名手執宮燈的少女四面形成合圍,另八名千嬌百媚的宮裝少女掠到,已不見了逸雲和如黑的蹤影了。
老道婆幾乎被指風射中,心中暗驚,怔在一旁。
“師父,你老人家可好?”天魔地煞夫人同聲驚問,縱至老道婆身畔。老道婆神色一凜,沉聲說道:“這象是‘朝元真氣’,掃雲山莊的絕學;有武林三傑與我們爲敵,孩子,咱們前途茫茫。”
地煞夫人仰天長嘆,悲聲道:“師父,英兒好命苦,我……我……”
天魔夫人接口道:“師父,這後來的兩個少年,乃是追逐一名和尚而來,並非與我們作對。師妹,千萬不可灰心。”
老道婆沉吟半響,壽眉一軒,說道:“事到頭來不能畏首畏尾,我們又不惹他們,萬一找上門來,說不得只好一拼。孩子,你們可看清他們的面目麼?”
“黑夜之間,變起倉卒,無法辨清。”
巫山怪姥卻說道:“那和尚卻像是傳聞中的花和尚一宏,能一舉震退我三人的人,恐怕只有他能辦到。”
“那酒色和尚不打緊,我們可以將他收服,管叫他甘爲我們效力。我們走!”老道婆說完,轉身招呼轎子。
片刻,十六名少女持燈分兩行冉冉向南而去;二十四名健壯英俊的精裝大漢,擡起十二頂暖轎急步走了。
逸雲與如黑攜手隱去,遠出三五里方行折回。矮林中,甘龍等九人只覺心膽俱寒,這片刻的武林罕見,石破天驚的拼搏,令他們倒抽一口涼氣,暗叫僥倖不已。
他們距天魔夫人談論之處,約有數十丈距離,聽不清她們所論何事,目送她們經過隱身之處消失在南端,方相繼走出道中,眼看花和尚掌力所擊的大坑,全都毛骨嵩然。
正驚惶問,逸雲和如黑已經到了。逸雲正色道:“龍哥,剛纔那兩個賊禿,和剛纔經過的一羣女人,可能是前往荊州三龍巢穴的狐犬。今晚,咱們用不着一舉暗入,乾脆明晨公然再次投帖,先由我和如黑弟走一道。”
甘鳳說道:“雲弟,我也跟你一道去。”
如黑晶亮的眸子一瞪,冷冷地說道:“三姐,你不放心我們?多一個人,礙手礙腳,又不是明鬥,用不着多人前往。”
“如黑弟,相信把風阻道之事,我甘鳳還派得上用場吧?雲弟,是麼?”甘鳳急了,她看樣子是非去不可啦。
如黑小手一叉腰,語聲仍冷冷地說道:“要不我和三姐半弧形的護村河,向南婉蜒而下。村後,有一道圍繞着接連護村河的矮木柵圍牆,牆內十餘丈是一片新綠的草地,以內纔是樓房。
村前有一道小小吊橋,搭在七八丈寬的小河上。河的內岸,是一段七八丈寬的草地,草地後是一片寬有三丈的一圈荊棘叢。再往裡;是三合泥打平的曬穀場,十分寬闊,其實就是練武場。再往後,就是房舍了。
這就是荊州三龍的巢穴,平時,大家都叫他們鄭大員外,鄭二鄭三員外。老大叫鄭龍,老二鄭虎,老三鄭彪。他們在本地有上千畝肥沃的田地,在水上有三四十艘大船,明裡是殷實的莊稼人,暗地裡卻是幹水上黑買賣無惡不作的黑道中人。莊中來往的客人,全是晚上造訪的稀客,白天裡,村中子弟種田種得蠻像回事。
所以鄰村父老子弟們,都不知道年屆花甲的三位員外,有三個人見人怕的綽號。江湖人卻一問即知,他們是混江龍鄭龍;禿頭龍鄭虎,因爲他是禿子;孽龍鄭彪,這傢伙猶其惡毒,所以叫孽龍。三兄弟合稱荊州三龍,名號確是響亮,壞事做盡,無所不爲。
十八年前,孽龍鄭彪在白石江畔,被百花教主識破行藏,被她用獨門手法點傷了足陽明胃經,整個右半身麻木不仁,已成了個半死人。
混江龍大概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天魔夫人一行訂於今晚到達,所以在岔路口專誠相待,接待人打躬作揖往裡請。
逸雲一拉如黑,由山崗下矮林中撲奔村後。
到了木柵旁,己聽到狗吠之聲此起被落,逸雲說道:“討厭!這些狗。”
如黑說道:“不妨,狗是在村外警戒用的獵犬,村中樓房甚高,不礙事。”
逸雲打趣他說道:“你身上的衣香,也是討厭。”
“不許胡扯。”他推了逸雲一把。
“好,不胡扯。你瞧,木柵後那片草坪,準有玩意,”
“那是陷坑,串地錦,更有臥弓伏弩,但豈奈你我何?”
“我先過去,聽招呼再過來。”逸雲說完,突然飛掠而出,一超過木柵,不點棚頂,竟用腳在下沉的瞬間,一登柵腰,身形平射而出,以曠世絕學馭氣而射,直掠出十餘丈外,落在一叢蒺藜之前,快得肉眼難辨。
他隱下身形,向內觀探虛實。十餘丈外,正是十數間平房,牆腳下,三條惡犬正轉過場角,向這兒奔來。
他毫不猶疑,摘下三枚樹刺,扔手射出。
三條惡犬一聲未出,頹然伏倒。
他用千里傳音之術向如黑說道:“賢弟,可以過來了。”
淡淡青影凌空飛射,半空中手腳齊張,象一頭大鳥三升三降滑翔而下,不正不倚落在逸雲身畔。
逸雲一挽他的腰肢,如黑在他手一及身之間,渾身似乎一震,緊傍着他伏下。
逸雲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如黑說道:“好俊的輕功,賢弟,你足以傲視江湖。”
“雲哥,我那有你精純?你是貼地平射,我卻需凌空借力滑翔,差多了。普天之下,無出你右,雲哥,我爲你感到驕傲。”他也用傳音入密之術說,細聲細氣,與平時大爲不同,迥異兩人。
兩人緊倚伏下,相距極近。逸雲只覺如黑身上發出的幽香沁心脾,且說話之間,吐氣如蘭,幽香陣陣。他嗅慣了這香味,到未在意;但附在如黑背上的手,感到如黑的心脈跳動極爲迅疾,不由一驚,說道:“賢弟,是用勁過度麼?”
“不!再寬兩丈,我還可勉強渡過。我們走!”
逸雲說聲是,越過蒺藜,一閃便到了牆根,在牆角伸手一探,突然提起一個黑衣人,挾在肋下縱上屋榴,像頭夜鷹穿入二樓瓦攏下。
如黑經驗更爲老到,他先將三條惡犬屍拖回蒺藜旁,塞入暗影中,方緊隨逸雲身後陷入瓦攏下。
這時,正東廳房燈火輝煌,人聲嘈雜,似在大宴賓客。誰留意這一面倚爲天險的角落,有人不怕一切埋伏偷入了腹地呢?
這座樓,透出一絲燈光,似是一般平民的住所,樓上是內室,與一般農家以樓上堆放雜物大是不同。
細聽樓內傳出的聲浪,逸雲怒火上衝;如黑摹一咬牙,便待碎窗而進。逸雲向左一指。那兒有一個窗向外支起,並末放下,正好利用那兒進入樓中。
兩人正在思索如何進入,樓內已傳出一縷嚶嚶泣泣,並有一個嘶啞的喉音說道:
“你該滿意了,要不是你還有三分姿色,早被太爺扔你入江餵了王八哩。告訴你,今晚你不從也得從,太爺等不及了;白天浪費了一天,太爺可不能再等。”
接着是衣衫撕裂聲和哀哀懇求聲乍起。
如黑忍無可忍,平射而出,一沾左搪角,身形下墜,飄然進入窗口,逸雲挾着黑衣人,也輕如飛絮跟進,順手將窗放下。
如黑穿過走道,掩至門旁,正想破門而入,逸雲搶前一步,按在門閂部位,借物傳力將門後閂子輕輕移開,悄悄掩入。
如黑驚叫一聲,慌忙退出。原來房中臥禍之上,一個赤條條的精壯大漢,正將一個女人剝得只剩半條褻褲,仍在撕下另一半。
逸雲旋風似的撲入,大漢剛聽到如黑驚叫,驀一擡頭,逸雲已到,這傢伙確是了得,來不及應付,托起**劈面向逸雲摜去,向牀裡疾滾。
他快,但能快過逸雲的人並不多見。逸雲左肋下挾着一個人,伸右手接住**,身仍疾進,飛躍登榻。
在帳兒倒下的瞬間,大漢捱了一足尖,立時昏死。逸雲丟下黑衣大漢,扯被單將**蓋住;她已經驚得昏厥過去,人事不省。提過赤身大漢,拍開他的穴道,扔一條褲子給他,喝道:“快穿上,太爺有話問你。休打主意耍花樣,傷要亂動不聽話,教你死活都難,快!”
好漢不吃眼前虧,大漢知道遇上硬對頭,千緊萬緊,性命要緊,乖乖地穿上褲子。
他褲子一穿上,算是走了黴運,門外的如黑驀地搶入,左右開弓“拍拍”兩聲,大漢一口大牙全落,仰身便倒。要不是逸雲拉得快,如黑那一劈掌準勾了他的魂。
逸雲不知這位賢弟何以盛怒,拉住他的手輕聲說道:“兄弟,留活口!”
“問他幹嗎?還有一個黑衣暗樁可問。”如黑仍在盛輕之下,但果然住手。
逸雲將黑衣人按在椅上,拍開他的穴道,等他緩緩甦醒,方輕聲問道:“朋友,放明白些,好好回答我們的問話。”
黑衣人看清眼下景況,倏然站起,張口向燈上猛吹,伸手去拔背上單刀。
手還未觸刀把,逸雲伸掌一搖,不但燈未被吹熄,賊人的一隻手頹然垂下。逸雲淡淡一笑說道:“少在太爺面前現眼,你這點玩意不成氣候。坐下!”
賊人還能不坐?一股軟綿綿而又無可抗拒的潛勁涌到,“噗”一聲跌倒椅上。賊人驚駭地問道:“你要問就問,我知無不言。”
“那就好,希望你爽快些。鴻安鏢局的紅貨,現在何處?”
“已經不在莊中,由瞿塘的白帝三蛟接走了。”
“白帝三蛟是誰?”
“乃是白帝城三傑,奉夔州追風劍客艾老前輩鈞旨,要走了紅貨。”
“走了多久?”
“昨天午後動身返川。”
“你們難道不知追風劍客己死了麼?”
“今晨纔得到訊息,已派人前往截回,但目下還未獲回報。那白帝三蛟大概也知道追風劍客己死,在三峽以下,他們不敢與本莊爭短長,卻由陸路走了。”
“你這些話可真實麼?”
“在下無一虛語,其實在莊中做見不得人的水上殺人勾當,並非在下甘願。”
“好,饒你一死,等會兒我帶你出莊,看閣下身手不弱,江湖何處無安身立命之處?
日後你得自愛些。”
大漢跪下叩頭,逸雲扶起他說道:“把那傢伙宰了,容他不得。”他向昏死在牀的大漢一指。
黑衣人伸手抓起那人,在燈光下一照,突然說:“這傢伙日前在枝江做了一票買賣,昨日押河水回莊,那苦主一家六口,被他殺了五名,獨留一個大閨女,大莊主賞給他糟塌,真是死有餘事。”
“你提他到門外宰了算啦!”
黑衣人將賊人一拖,帶動了被單,露出**的上身。他叫:“就是這可憐的女人,她還不知一門五口全死了呢?”
他將賊人提出房外。逸雲伸手去拉被單,準備替**掩在上身,如黑將他推開,說道:“這裡不要你管,交給我。”他掩上被單,去找衣褲。
逸雲衝如黑淡淡一笑,表情有點不以爲然,他一面出房,一面說道:“賢弟,色字頭上一把刀,少接觸這些亂人心意的事物,對你大有好處。”
如黑驀地回身,嗔道:“你胡說什麼?我是不放心你,我這醜八怪心如止水,別替我擔心。”
他在衣櫃中找出一套衣服替**穿上,在三鬥櫥中搜出一大包金銀包了,撕被單將**背上出了房,對逸.雲說:“我們走!”
“我得看看天魔夫人到此所爲何來……”
“別管她們,我們去迫白帝三蚊,你不思追鏢?”
說起追鏢,逸雲倒是大急,對黑衣大漢說道:“朋友,你可知道由陸路入川的便道麼?”
“在下曾經走過一次,願與兩位大俠同行。”
“咱們走!先到太平口。”他將黑衣大漢挾起,由原路出莊,趕奔太平口。
三更盡四更初,兩人各背一男一女回到客店,交代甘龍兄弟先暫隱下行藏,等他們回來後再找荊州三龍算帳。
由逸雲攜着黑衣大漢,三人連夜上道。
從太平口走陸路沿長江南岸入川,路途遙遠而險阻重重,先到枝江,沿清江經長陽到建始,翻越崇山峻嶺可到夔州。沿途鳥道羊徑,峰巔無盡,人煙絕跡,其間蛇蟲惡獸相率食人,端的危機重重,極不好走。
凌晨,他們趕到了枝江,打尖後攜帶了乾糧火種,繼續向上趕,急如星火。黑衣大漢姓江,名文錦,手腳還算利落,江湖經驗倒還不差。逸雲駕着他一條胳膊,燒小道急趕,快逾奔馬,出宜都不久,便趕上了荊州三龍派出的截鏢賊。
三人不管他們的事,沿清江北岸入山,向長陽疾走。
這一帶已是萬山叢中。那年頭人口不多,走上三五十里不見人煙,乃是極平常之事。
入山將近五十里。逸雲聽覺通玄,老遠便聽到前面不遠有馬匹的嘶鳴,他喜形於色地說:“看來艾老賦真奸,並未將紅貨的內情告訴了白帝三蚊,他們竟將十二包紅貨全裝來了,還用馱馬呢。”
江文錦接口道:“這條路馱馬只能到長陽,以後,人也不太易走,別說是馱馬了,我們趕得正是時候。”
繞過了兩座山嘴,已可看到前面十餘匹馱馬正魚貫而行,每一匹馬的鞍側,掛着兩個大河布包,用繩索捆實,有兩名身穿青布短褂,青布纏頭系青色大腰帕,和同色緊身紮腳褲,足踏爬山虎快靴的精悍大漢前後保護,肋下挾着一個長布卷兒,大概就是兵刃。
乍看去,真象一隊山區客商。
馬隊前後,沿途散處着七八個同樣裝束的老少人物,一面走一面不時向後張望,戒備着兩端以防不測。
“華大俠,走在最後那虯鬚大漢,就是老三出洞蛟呂皓,一把分水刺確是了得。最前兩位,背上微駝那矮個兒,是老大分水蛟呂梁;那左臂有點不便的是老二青蛟呂昌,他身上刺滿了花紋,赤膊時但見一身青。”
如黑說道:“我們趕上去動手。”
“且慢!有熱鬧可看,咱們等會兒再說。”逸雲攔住了他。
三人站立處是一個山嘴,可以看出五六裡地,十二匹馱馬的行列,盡入目中。馬隊緩緩前行前面二處山崖下,突然現出三個人來,有意無意地攔在路中。
第一個身穿大紅道士服,年約五十上下,高個兒,鷹嘴勾鼻山羊眼,面色發青,腰懸寶劍;他就是本書第一章中,出現攔截方逸君夫婦的三陰一絕無爲老道,武當的敗類。
真巧,第二名正是同時現身的花花太歲桑噗,八尺以上的身材像座小山,手中的開山大斧烏光閃閃;十八年來,他也老了不少,頷下已現出灰色須影。
第三人是生面孔,五短身材,尖頭突嘴,加以背上微駝,看去猥瑣已極。他倒拖着一根三截熟銅根,一雙鼠目,骨碌碌亂轉;他叫飛天鼠侯傑,也是個下三濫的惡賊。
逸雲等三人利用山石土堆隱身,逐步欺近,相距二三十丈,在一叢茂草中向外瞧。
分水蛟久走江湖,可是卻不識這幾位攔路凶神的名號,他舉手止住馱馬,自己和青蛟向前迎去。
三陰一絕在中,花花太歲在右,飛天鼠在左,三個人當中一站,誰也沒做聲,擡頭望天,似若無睹。
分水蛟有點暴躁,他向前一站,鬼眼一翻說道:“在下分水蛟呂梁,諸位,請借道。”
三賊恍如未聞,仍擡頭望天,置之不理。
“道上同源嗎?哪條線上的朋友?怨呂某眼拙,請教貴姓高諱。”分水蛟聲音愈說愈大。可是三人根本不理他,似若三具行屍。
分水蛟將布卷兒打開,取出一對精光閃閃的分水刺,扔掉布卷兒說道:“朋友,難道呂某不堪接待諸位麼?再如此託大,不懂規矩,休怪呂某無禮。”
花花太歲一低頭,睥睨了分水蛟一眼,邪惡地笑笑道;“你是人是蟲?怎麼個無禮法?嗯?”
分水蛟怒聲說道:“大個兒,呂某可要得罪你了。”
花花太歲陰陰一笑,卻向三陰一絕咧着嘴嘿嘿笑道:“道爺,大事不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這座山吃不成了,怎辦?道爺。”
老道翻着鷹眼問道:“你說什麼?怎麼個吃不成法?”
花花太歲奸笑着說道:“有人給咱們叫陣,說規矩,眼見要將咱們的飯碗砸破,當然吃不成啦。”
“砸破咱們的飯碗?哼!不成,叫他們留下腦袋就是啦。”
“留下貨物也成。”飛天鼠接口了,用手點着馬匹又說:“按規矩,該由咱們留下六匹;既然這位當家的這麼兇,咱們全留下了。朋友,你們乖乖挾尾巴滾吧,用得着爺們動手替你引道麼?”
分水蛟一聽規矩,認爲他們是劫路的,呵呵一笑道,“朋友,別說得太滿了些,憑什麼敢要咱們滾?道不同兵刃見真章,咱們本來是江不犯山,朋友,今天只好不是你就是我了。”分水蛟說完,舉手向後一招,十餘條兇猛大漢紛紛撤兵刃向前奔到。
花花太歲問道:“你真要太歲爺動手麼?”
“少廢話,通名上來,呂某定然記下了。”
“你真眼劣得緊,竟然連我花花太歲桑噗也自不識,你枉自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你豎起蛇耳聽了,啊!不!蛇沒有耳,蛟耳桑爺倒未見過。那位道爺是三陰一絕無爲道長,那小個兒嘛,人稱飛天鼠。你上吧,用不着通名道姓,爺們全知道。”
分水蛟心中一凜,暗叫棘手,卻昂然地問道:“桑兄和無爲道長都與追風劍客艾爺有交情,呂某乃是奉艾爺所差,請問因何見阻?”
“廢話!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你道太爺不知艾如虹全家死得一個不剩了麼?”
“那麼,閣下是有所爲而來的了。”
“滾你孃的!要無所爲而來,太爺跑到這窮團惡水裡消譴麼?你簡直白活了偌大年紀……”
分水蛟不等他說完,大吼一聲,分水刺一招“上下交徵”,揉身撲上。
花花太歲搶前八尺,開山大斧一旋,“錚錚”兩聲崩開分水刺,一記“連環三斧”
立還顏色了。大斧叉重又沉,在他手中卻輕如無物,一連三斧急如驚雷,勁風呼嘯,立將分水蛟迫退八步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