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陸英出了毛府,扮作一個雲遊道士,在街上閒逛。走到陽平公府前,不禁想起去年曾被蒲巍強請入府中待了一夜。
如今也不知蒲巍過得如何,一向未曾聽聞他領兵上陣。他父親蒲戎深受漢主器重,總參戎機,何以卻不重用其子蒲巍。
正思緒亂飛時,卻見府門大開,有上百名黑衣武士列隊牽馬而出,後邊跟着胡僧二三十人,還有神樹法師與大狐一弓。
最後是蒲巍率領家將侍衛百餘人。盡皆頂盔摜甲,手持戈矛,牽馬挎弓。看這架勢,似乎是要出城征戰。
原來,陽平公蒲戎生前便是元象宗的掌控者,他死後,陳景略厭惡江湖武人,朝廷對元象宗頗有疏遠。
如神樹法師等人,慣了在公侯勳貴府中爲客,一時難以捨棄榮華富貴。於是繼續依託於蒲巍門下,只不過遠不如當年風光。
還有大部分元象宗高人,並不願委屈求食於京師,故隱居在倒虎山,仍然過逍遙日子。神樹見長安勢危,感覺立功之時已到,便先後謁見了蒲方、蒲宏等宗室,想着戰陣立功,能得到聖上信重。
昨日入城後,正好蒲巍受冷遇,落寞寡歡,見到神樹及大狐一弓不免精神大振。蒲巍想着率領幾百武藝出衆的手下,去城外滅一滅段衝小兒的威風,也好在伯父面前露臉。
雙方各有所求,於是整頓兵甲,主動請纓去掠陣殺敵。
陸英閒極無事,興致勃勃跟隨他們來到城門。蒲巍帶領神樹衆人衝殺出去。陸英想登城觀看戰況,卻被兵丁阻攔,不許靠近城牆。
他無奈反身要回,恰逢順陽公主也打馬來瞧熱鬧,陸英一個眼神,公主微笑頷首,便帶着他登上了城頭。
鮮卑軍今日攻城勢頭比昨日弱了許多,應是想以久困之法,迫使城中出降。蒲巍當先殺入敵陣,揮舞長槍左擊右刺,倒也像模像樣。
神樹肉掌翻飛,每每斃敵於馬下。那大狐一弓劍如連珠,將蒲巍身旁勁敵連連射倒。幾百名武士、胡僧隨在三人身後,陣型如利劍,破開鮮卑軍伍步卒,一往無前地衝殺而過。
皇太弟段衝高坐將臺之上,見這三百來人的輕騎席捲如風,直奔中軍襲來。不由心頭火起,命將佐揮動旗號,左右各出兩營長槍兵,迎頭封堵漢軍。又調兩營戰車重騎東西合攏,輔以弓弩射殺敵方騎兵。
蒲巍衝到長槍兵陣前,勢頭被阻,想要從旁繞過,又有戰車將己方陣型切割開來。四面八方都是弩箭,如飛蝗般劈頭蓋臉打來。蒲巍身中十餘箭,虧得鎧甲精強,纔沒墜馬而亡。
神樹法師見事有不協,忙牽過他馬繮,轉頭往回奔逃。段衝哪肯讓他們輕易離去,派出小將慕容永,率五百精兵追擊敵酋。
陸英與公主在城頭,見鮮卑陣中分出一支軍馬,爲首少年將軍手持長槊,直奔蒲巍馬後追來。陽平公府侍衛健卒非其一合之敵,但有攔路者盡被挑落馬下,被後面鐵騎踐踏斬殺。
慕容永堪堪追及蒲巍,元象宗黑衣武士及胡僧奮力阻擋,爭取時間讓蒲巍逃命。但慕容永並不戀戰,只以馬槊衝開一條血路,自有兩翼親衛將口子撕開。隨着後隊騎兵陣型變寬,口子越撕越大。
剛纔還如利劍插入敵陣的三百騎兵,轉瞬被慕容永這顆鋼釘從後劈開,化作塊塊碎屑,消失在鮮卑鐵騎馬蹄之下。大狐一弓跑在最前面,此時哪還顧得放箭,只想早點逃進城門,保住自己性命。
神樹法師扶着身負箭傷的蒲巍埋頭緊隨其後,
忽覺身後勁風破空襲來。他來不及回頭,一揮袍袖反擊一掌。若是尋常士卒刺來的刀槍,這一掌之力定能將鋒刃盪開。
豈料慕容永神力過人,長槊攜奔騰之勢,有開山裂石之威。馬槊在神樹掌下只是略偏,尺餘長的尖峰有小半插入神樹腰間。
神樹法師怒吼一聲,將蒲巍馬繮扔給大狐一弓,跳下馬來雙拳齊出打在慕容永坐騎頸下。
慕容永一擊得手,正暗暗欣喜,這妖僧折在自己手裡,亦是大功一件。誰知這老和尚勇悍如斯,竟棄馬步下阻擋。他坐騎受神樹雙拳之力,脖頸斷折,再猛衝數步忽如山崩柱摧,轟然撲地。
慕容永落下馬背,趁勢翻滾趨前,長槊插入泥土中兩尺,早脫離了掌握。他一回頭,見神樹發狂一般追了上來,雖脊背上中了自己親衛數刀,仍速度不減,只死死盯着自己飛奔。
慕容永氣爲之奪,抽出腰間環首刀,抵擋兩招逼退神樹,躍上馳過的軍士馬背便逃之夭夭。
陸英看着神樹和尚血染僧袍,恰如猛獸將亡,怒嗔着雙目, 拳腳並用與衆騎兵搏殺。他心中嘆息道:“這老和尚倒也是條好漢,拋開心術妖法不說,單論勇氣本領,真是上上之選。雖幾次與己爲敵,只當各爲其主罷了。”
眼見他傷重身亡,難免同情感懷。慕容永騎馬揚刀仍緊追蒲巍,大狐一弓見將至城門,瞅準空當,取一支鵰翎在手,突施冷箭。
慕容永盯着他緊握在手的長弓,早暗暗防備此刻,馬上一個俯身,倏地藏於馬腹。大狐一弓暗箭落空,慕容永又一翻身重上馬背。
看來大狐一弓雖號曰一弓,但也難免有失手之時。慕容永還待再追,可惜蒲巍與大狐一弓已過了護城河,再追無益,只得兜轉馬頭回營。
除了三五名胡僧棄了神樹,隨蒲巍入城外。其餘二百多名武士皆與神樹戰死沙場。令城上守軍齊齊膽寒。
蒲巍進得城門,身上插滿了箭羽,渾身涌血,黑紅的麪皮此刻毫無人色。虧得他性子剛烈,硬是咬牙不喊疼痛。
順陽公主與他畢竟是堂兄妹,見狀目中含淚,急急吩咐人給他拔箭療傷。他身着精鐵板甲,是以胸背要害皆無恙,只是手臂大腿和兩肋甲縫間插滿了箭矢。若是處理得當,應無大礙。
望着蒲巍被駕走,公主咬牙切齒,氣憤填膺,恨不能馬上就出城去斬了鮮卑小兒。
陸英悄聲勸導:“公主切莫動怒,破敵非一日之功,還需從長計議。”
公主鎮定了片刻,回首勉強笑道:“你不必擔憂,我心中有數的。”
陸英報以一笑,與她暫且別過,離了城門,往城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