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與蒙遜聞聲趕來,見禿髮延孤跳下馬背,走到那人身旁擡腿猛踹一腳。
那人慘呼一聲,連忙翻身跪倒在地,磕頭求饒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小人不敢對抗天兵,昨夜天兵來襲營時,小人便逃了出去將軍饒命
禿髮延孤道:既然逃了,現在又回來何干?
那逃卒惶惶道:小人家貧,又有老父老母要贍養,因而想回營中找些值錢物事,家去隱姓埋名做個本分莊稼漢。不曾想剛到這裡,就見幾位將軍去而復返,只得趴在地上裝死!
沮渠蒙遜笑道:你莫怕,起來說話!我們不是秦軍,只是路過此地。你可知昨夜是誰帶兵來此攻營?漢軍將士還有逃脫的嗎?
逃卒擡頭看了看,想起身又不敢,仍跪在地上拱手答道:回將軍話:秦國皇帝親自帶大軍襲營,大戰了整整一夜,營中四面火光連天。除了死掉的人,皇后和兩位皇子,還有將軍們,許多許多人都被俘走了
陸英問道:皇后身旁可有一位漢家女子,年齡和皇后差不多大的?
那逃卒目光迷茫半晌,忽恍然道:有!有一位!皇后前幾日還帶着她一塊騎馬巡營,許多人都見到了,都悄悄說
陸英急道:說什麼?
逃卒忙道:都說天下怎能同時有兩個這麼美麗的女子,定是仙女下凡來找皇后的!
陸英道:那女子也被俘了嗎?
逃卒急得磕巴難言,又磕頭道:小人沒看清,真沒看清
陸英籲口氣,心頭亂糟糟,也不知再如何問他。
沮渠蒙遜道:你是說,毛皇后等大人們都沒有戰死,如今都被姚萇帶走了?
逃卒點頭如搗蒜,忙道:對對,都被俘了。
禿髮延孤見陸英不語,又踢那人一腳,罵道:這營中燒成這般模樣,還能有什麼值錢東西?你趕緊滾吧,免得被秦軍抓去做苦力!
沮渠蒙遜從身上摸出兩塊銀幣,夜色中也看不清是哪國所造,扔給那逃卒,言道:你回家帶着父母往深山僻靜處居住,切不可再被人抓來當兵,不然下次可沒有如此好運了
那逃卒痛哭失聲,在地上磕了三個頭,轉身跌跌撞撞跑了。
沮渠蒙遜道:兄長,縱使嫂夫人真與毛皇后等人一同被俘,目前看來也無性命之危。我們悄悄跟上秦軍,伺機營救便是!
禿髮延孤也道:是啊兄長,安定距此尚遠,秦軍要在野外休息紮營,定然有機會可趁,你不要如此憂慮!
陸英搖頭道:我是在想,憑夫人本事,縱然在亂軍之中,她若想逃,秦軍也困不住她。如果沒有被俘,那她又去了何處呢?
沮渠蒙遜道:說不定嫂夫人和我們一樣,也在想着營救毛皇后
陸英點頭,又望了一眼殘墟大界營,無言上馬往東奔去。
姚萇帶着許多俘虜,定然走不快。但白日所見那支秦軍,只有戰士更無閒雜人等。
這狡詐老賊恐怕是擔心蒲登來攻,故意派一支軍惹人注目,自己卻帶主力與俘虜隱藏行蹤,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陸英一路沒有良策,只得寄望追上秦軍,抓個活口拷問一番了。
沮渠蒙遜道:兄長,此時夜黑不能辨物,只需等到天明,我就能找到姚萇大軍形蹤。
陸英問道:如何找?
沮渠蒙遜道:數萬大軍人馬嘈雜,在這曠野之中必有痕跡。就算他們不走平地,山澗溪流之中沒留下腳印,人馬便溺,炊竈紮營之處也難以掩藏。
陸英自幼生長於中原江南,甚少見過草原上大隊騎兵行軍之事。而蒙遜與延孤卻是涼州遊牧之族,自然熟知此中情理。
聞聽此言,陸英點頭道:如此甚好!待天明你與延孤兩人去尋找蹤跡,我自追上那一萬秦軍,找舌頭問話。
沮渠蒙遜與禿髮延孤答應下來,三人不疾不徐策馬東行,一路無甚言語。
日出後,兩人告別陸英自去尋蹤覓際,剩下他一人繼續追趕。白雲烏非同凡馬,這連日奔波往還,卻也並未露出疲態。
陸英此時心焦,只能委屈它好好出一回力。待到午間,終於看到秦軍陣列。此時天光大亮,不好即便上前滋事,只得等到夜晚安營時再計較。
好在秦軍走到未時末,便全軍下寨,看樣是不打算急着返回安定了。
陸英尋了一處山丘樹木繁盛處,躺在枯草地上望着那萬餘秦軍忙碌。扎帳篷的餵馬的埋鍋造飯的上山打柴的。
有兩個倒黴蛋說笑着往陸英藏身處行來,似乎是要撿些柴枝生火做飯。陸英心內暗喜,拍拍白雲烏脖頸讓它去山後暫避。自己隱身樹幹之後,等着兩人走近。
第一個士卒徑直往山頂走,經過陸英身邊時被他一拳放倒,繼續等第二人來此。第二個士卒撿了幾根粗枝,歸攏於地,擡頭看看卻不見同袍身影。
不由罵道:苟大,你小子就是屎尿多!又上哪屙屎去了?
喊了兩聲不見動靜,那人又道:你孃的,想讓老子一人幹活不成?
說着大步行來,手裡舉着木枝氣勢洶洶。
陸英待他到了三步之內,一個箭步上前,將刀架在他脖上,低喝道:別嚷!我不取你性命。
那人被嚇得一呆,面上裝出一副憨傻模樣,直着舌頭道:大王饒命!小人只是個丘八,身無分文,家貧如洗。大王應該去抓將軍們,那些大官纔有金錢
陸英怒道:給老子好好說話!
又踢了踢地上苟大身體,示意道:再胡言亂語這就是下場!
那人點頭如雞啄米,嬉皮笑臉道:公子,你一看就不是打家劫舍之人,定然是來尋仇的若是要爲那美豔皇后報仇,這裡可沒有
陸英打斷他道:毛皇后是生是死,現在何處?
那人道:公子有所不知,皇帝看她的眼神就跟餓狼見了肉一樣,如何捨得她死?只是如今皇帝率軍另走一路,我們這萬把人不過是誘餌罷了。
陸英反感他話太多,又打斷道:姚萇手下有多少軍馬,俘虜幾何?往哪條路走的?
那士卒道:公子,你一下問這麼多問題,我先答哪個?
見了陸英眼神中的怒氣,又趕緊道:皇帝帶得有兩萬精騎,俘虜賊寇共計五萬。但卻不知走的哪條路,是我們先走的
陸英屈指微彈,刀鋒鏘然出鞘,那士卒忙道:公子饒命,小人確實不知。皇帝,啊不,姚萇狡詐得很,豈肯告知我們行蹤!
陸英又問道:毛皇后身旁可還有一位年輕女子,也極爲美麗的?
那士卒道:俘虜人口太多,皇子公卿幾百人,男女老幼不計其數,小人實在不知公子要找何人!
陸英嘆息一聲,看來此人所知有限,再也問不出什麼了。若是放他回去,恐怕泄露行蹤,只得用刀鞘一拍,暫時讓他與苟大在此睡上一陣。
陸英翻過山脊,找到白雲烏,不得已又牽馬往回走去。
姚萇既然帶着數萬人,肯定不是走的這條路,只好等蒙遜找到大軍的行蹤,再循跡追趕了。
走到天黑,陸英人困馬乏,只得在山腳背風處暫歇。等了一夜,也未見沮渠蒙遜二人來尋。
沉沉睡夢中,彷彿看到毛秋晴被羌人五花大綁,衣衫被扒淨,在數萬賊人面前受盡折辱。
姚萇老賊要納她爲妃,毛秋晴寧死不屈,破口罵賊而死。
又見江東之地屍橫遍野,桓敬道率軍攻入建鄴,自立爲帝。宋演孤身奮起,在亂兵中殺得渾身是血。
忽然聽得遠處有人叫喊,似乎是禿髮延孤聲音。陸英從夢中驚醒,擡頭望去果見禿髮延孤縱馬而來。此時天已大亮,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陸英起身喊道:找到了嗎?
禿髮延孤馳到近處,下馬道:兄長,姚萇老賊果然兇狡,他帶領人馬往南越過兩道山嶺,沿着河谷直下。看情形是要穿過平涼與安定,往陰密方向去了。蒙遜繼續跟蹤他們,我回來報信與你。
陸英道:事不宜遲,我們這便去救人。
禿髮延孤道:兄長,姚萇大軍在河谷中,兩側都是山塬。他又將俘虜全部夾在陣中,前後各有萬名騎兵看護。我們三人恐怕難以靠近
陸英皺眉道:如此怎生是好?
禿髮延孤道:蒙遜建議去找蒲登,將大界營消息告知他,請他派軍來救。
陸英沉吟道:也好。那我快馬去搬救兵,你回去與蒙遜盯緊姚萇,若有變故,及時來安定方向報我。
禿髮延孤點頭應諾,陸英上馬便往東南去了。
終於將至安定,陸英在馬背上搖搖欲墜,眼睛裡滿是血絲。這連日的奔馳幾乎令他難以支撐。但心中一想到琳琳身影,又立刻吊起幾分力氣。
蒲登率軍正圍逼安定,離城二十里便有斥候阻攔。陸英說明來意,斥候不敢擅專,只得帶他到了中軍營外,請親衛入內通稟。
不一時,親兵傳令陸英入帳,陸英強打精神,大步邁入帳中。
帥帳中一位年近五十的大將背立案後,兩旁有五六名將軍,各個面帶煞氣,冷冷望着陸英。
陸英目不斜視走到當中,拱手道:參見大將軍,在下陸英
旁邊一人怒喝道:大膽狂徒!竟敢不叩拜陛下?
陸英微微一笑,再次躬身施禮道:在下陸英見過皇帝陛下。
帥案後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止住臣下恫嚇,瞥了一眼陸英道:你說大界營被襲破,皇后以下五萬人被俘,可是你親眼所見?
陸英看他頭髮花白,臉上盡是風霜,顯然這幾年與秦人征戰,着實不容易。因而深吸口氣道:回陛下,在下親眼所見,此事千真萬確。
蒲登一拍桌案,怒道:一派胡言,大界營距此遙遠,你一人便是長了翅膀,也不能快過朕的探馬斥候。你竟敢勾結羌賊,公然亂我軍心?
陸英擡頭與他目光對視,又道:陛下,不管你信不信,姚萇親率三萬精騎夜襲大界營,糧草輜重焚燒一空,皇后與兩位皇子,五萬將士百姓盡皆被俘。
如今姚萇走南面河谷,正往陰密移動。如果此時派出一支伏兵,定能擊敗姚萇,救出皇后諸人
蒲登還未答話,方纔那名將軍猛地拔刀喝道:南蠻子,還敢胡說八道!當我等都是傻子不成?姚萇老賊分明在安定城中。如今被困日久,眼見就要破城,你卻來此謊報消息,想要誤導陛下。該須碎屍萬段!
陸英不理他,仍直直盯着蒲登,等他開口。
蒲登道:漫道你所言太過荒謬。即便是真,朕率軍匆匆去阻擊姚萇,誰能料知不是羌賊奸計。如今戰事正急,破賊在此一舉。皇后身爲大漢國母,若果然兵敗爲國捐軀,那也是她的本分!
陸英望着蒲登,也不能說他所慮沒有道理。但想到毛秋晴妙齡之年嫁爲他婦,在沙場拼死征戰,等到最後竟換不來夫君憐惜,不免感覺意氣難平。
蒲登又道:念你是世祖太皇帝所封‘鎮魔大真人’,今日不追究你擾亂軍心之罪,退下吧!
陸英知道多說無益,冷笑一聲回頭就走。
身旁將軍把手中長刀一攔,逼迫道:南蠻子,你當我大漢天子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陸英止步從容道:我手中有御賜神術寶刀,你要試試他鋒不鋒利嗎?
那將軍臉憋得通紅,一時不知如何對答。身旁幾名將領紛紛叫道:把寶刀留下!
陸英屈指在攔住去路的長刀上輕輕一彈,那刀嗡嗡顫動,如蜂鳴之聲。
握刀的將軍手臂一麻,長刀鐺啷墜地。陸英邊邁步出帳邊笑道:我奉旨斬姚萇賊子首級,豈肯交於爾等!
蒲登咳嗽一聲,擡手止住帳內諸將,望着陸英獨自離去。
心中暗道:大界營一失,恐怕大事去矣。可惜大漢江山,竟要葬送在我手中嗎?若能攻破安定,趁勢一路殺到長安,說不定還能起死回生。皇后啊,你一定堅貞不屈,切莫墮了漢軍威風。待朕殺盡羌賊,再爲你報仇雪恨。
轉念又想,這陸道士如果真能手刃姚萇,未嘗不是一樁大功。太皇帝保佑,神術寶刀不負囑託,終能成其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