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桃紅柳綠,到處都是大家忙碌的身影,犁地的犁地,播種的播種,空氣裡瀰漫着草籽的清新,只見我那塊地裡,正有一人在除草,頭髮依然凌亂,衣衫還是襤褸,但顯然人有了生氣。
小蕾開心起來:“是酒鬼叔叔。”
我拿出水袋:“給他送去。”
“恩!”小蕾從離歌的身上跳下,還摔了一跤,還沒等我去扶,她就爬起來,拍拍褲腿,朝叫花子跑去。
“小蕾她娘啊——”三姑六婆又圍了上來。
“哦,王婆啊。”
“真沒想到你會收留那個叫花子,不過也好,你確實需要一個人做農活。”
“呵呵……”
“是啊,看你的手細皮嫩肉的,就不像咱們。”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起來。小蕾也是一步一摔地前進。我無奈,這丫頭性子急:“小蕾,走慢點。”
這句話就像飄在空氣裡,小蕾還是照樣摔,叫花子看見了小蕾,迎了上去,將她扶起,小蕾把水袋給他就抱着他的腿,然後,加菲也跟小蕾學,抱住了叫花子另一條腿,叫花子就開始拖着小蕾一瘸一拐地犁地。
“小舒……”忽的,離歌輕喚,可惜,他的目光依然是看着小蕾,哎……不過小蕾比我還要不開心,說爲什麼爹爹看着她從來不叫小蕾,而是叫孃親的名字呢?
“我在。”
離歌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我推着輪椅的手:“小舒……”
心裡滿是欣喜和安慰,我的離歌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擡眸的時候,正看見叫花子看向這邊。他竟是怔立着,雙眸中閃現着不確定,見我看他,他匆匆低下頭繼續犁地。
他眼中那片刻地變化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多人看到離歌都會驚訝,然後就是同情,而他,卻是驚疑。他……到底是誰。
此刻一留心,方纔警覺他竟是不矮,那高挑的個頭顯然在一米七五以上,一直知道他是一個有過去的人,可是看到離歌會露出那樣表情的人,我應該小心。
夜幕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叫花子也牽着黃牛迴轉。
“酒鬼叔叔,進來一起吃飯!”小蕾跑向叫花子。拉着他破落的衣襬,叫花子低着頭,停頓了片刻繼續往前走。
“恩~~一起吃飯~~~”小蕾抱住了叫花子的腿,小加菲也跟着抱着了上去,小蕾的舉動很奇怪。她很少會喜歡長得醜地人,而這叫花子,可以說是全村最醜的人了。或許,小孩子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小蕾其實看的並不是容貌,而是心靈。
叫花子繼續拖着他們走,最後,他嘆了口氣,又拖着他們回來,低着頭站在門口。
“小蕾,下來!”我沉下了聲。小蕾應該明白這是我發火的前兆。
小蕾怏怏地從叫花子身上下來,走到了門口,加菲見小蕾離開,也跳落地面,然而,小蕾卻並不進屋。
“進來,吃飯!”
“不要!”小蕾跟我鬧脾氣已經不是第一次。
我沉下臉:“幹嘛不進來?”
“進來也是小蕾一個人吃飯,小蕾不要。孃親每天都給爹爹餵飯。從來都不給小蕾餵飯,同村很多很多小孩都是孃親追着餵飯的。爲什麼小蕾不是……嗚……”小蕾說着說着,竟是哭了起來,“小蕾要孃親疼——哇——小蕾要有人餵飯——小蕾要孃親陪着吃飯——哇——”
酸楚從心底源源不斷,同樣是二歲地孩子,被孃親抱在懷裡,而小蕾,已經開始自己學習自己吃飯;同樣三歲的孩子,被孃親依然抱在懷裡,而小蕾,要學着自己穿衣洗漱,洗自己簡單的衣物。
照顧離歌,讓我有時力不從心,是我讓小蕾被迫承受着比同齡人,更加沉重的生活壓力。
“對不起……”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滴落。
“娘!”小蕾害怕起來,“小蕾不要孃親
陪了,小蕾乖乖的,孃親不哭。”小蕾跑到我地身邊,哭着抱住我的腿。
我匆匆擦乾眼淚,對那叫花子揚起微笑:“請你今晚陪小蕾吃飯。”
叫花子怔愣了片刻,立時一瘸一瘸匆匆進了屋,抱起了小蕾,慌亂地給她擦眼淚,卻因爲手上的污跡而花了小蕾的臉,他停下手,有些不知所措:“叔叔先去洗手,再來陪小蕾吃飯。”這叫花子,竟是說話了,沙啞地聲音,猶如秋葉墜地。
“娘去給爹爹餵飯吧,爹爹該餓了。”小蕾擦着眼淚,我笑了:“小蕾吃飯的時候要做什麼?”
“給加菲餵飯。”
小蕾的乖巧聽話,是我唯一的欣慰。我對不起小蕾的有太多太多,我的確是一個不夠合格的母親。
“小離,小蕾今天更懂事了,她比村裡任何一個孩子都聽話。”輕輕地將飯菜喂入離歌的脣中,他地眸中是淡淡的微笑。
“天氣開始轉熱了,到時我就讓小蕾睡你身邊,呃……我是不是有點卑鄙?”離歌的眼睛裡,依然只有我的影子,他在聽我說話,我相信我的聲音可以傳遞到他的心底,將他喚醒。
“君臨鶴說你很快就能下牀了,到時你可不許再冷臉對人家哦。”每次君臨鶴來,離歌的神情就會從溫和轉爲淡漠。
“還有那個叫花子,我覺得……誰?”我有所察覺地回頭,卻是醜臉叫花子雙目圓睜地靠在門邊,他驚訝得竟是站不住身體,“啪”一身,他軟倒在了門邊,房門在寂靜中發出了“怦!”地撞響。
立時,我折斷筷子飛身上前,筷子的斷口抵在他地胸口:“說!你到底是誰!”
“娘……”忽地。身邊傳來小蕾輕輕的,害怕地驚呼,我立時看向小蕾,她的雙目裡,是明顯的驚恐,她害怕地跑進屋,鑽進了離歌的懷裡,偷偷地看着我們。
小蕾,在怕我……可是,我顧不上哄小蕾,將精神再次集中在面前這個人身上,他竟是緩緩跪倒在了我的面前:“殺……殺了我……”
“你!你到底是誰?”直覺告訴我面前的人很熟悉,可是他的容貌被亂髮遮掩,聲音又是沙啞,不是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爲什麼每當我以爲會獲得平靜生活的時候,又會有人前來打擾。
“呵,呵哈哈哈……”嘶啞的笑聲讓人戰慄,他開始苦澀的輕喃,“我原本以爲自己死了,老天卻讓我活了下來,整日整日活在痛苦裡,用自生自滅來恕罪。沒想到老天爺讓我活下來,是爲了遇到你們,讓你們來了斷我的罪孽,想爲離歌報仇,就殺了我!”
忽地,他揚起了臉,那痛苦掙扎的眼神,那讓人熟悉的悲傷,是……是!我的身體開始顫抖:“不可能,不可能!你已經死在那場大火裡,你怎麼可能還活着!”
“我也希望我死了!可是爲什麼老天爺還讓我苟延殘喘,被自己最愛的人廢了武功,像垃圾一樣扔在亂葬崗,爲什麼!爲什麼不讓我死個痛快!”
“滾……滾!我不要聽你在這裡廢話!”我怕我控制不住會殺了他。他被最愛的人拋棄,也就是說風雪音——沒死!
“那你就殺了我,了斷我這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忽然抱住了我的腿,祈求着,“求你……求你……求你……”他不斷重複着這兩個字,就像魔咒催眠着我的心智,他是楚翊,是我和離歌最大的仇人之一。
不是他,離歌的腿不會廢!
不是他,離歌不會失去心智!
不是他,我們今天不會如此!
是他!是他!我緩緩舉起了手中可以刺穿人身體的筷子……
“哇——”忽然,響亮的哭聲在我身後響起,她在害怕,在驚恐,她的哭聲,讓我恢復了理智,我在做什麼?我要讓這種沉重的黑暗也吞沒小蕾的心嗎?她還是個孩子……
我無力地垂下手:“在我的心裡,楚翊已經死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楚翊了,你走吧……”從楚翊的雙手中離開,反手關上了門,外面被寂靜漸漸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