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她只不過才用來擦了一把眼淚,仔細洗乾淨又熨燙過的,曉得他不一定會再用,但是當面就被當作了抹布,還是讓人有點出乎意料。很想問問他,作爲日本人的禮貌呢?客氣呢?爲什麼對別人都是客客氣氣,對她卻是這樣?嫌棄就嫌棄好了,幹嘛要表現得那麼明顯?
竊喜和感動轉化爲無語和一點點鬱悶,回去翻翻檯歷,離試用期結束只有半個月了,豎起拳頭,對自己悄悄說了一聲:“鍾五月,fighting!”
因公司董事會召開在即,週一這天,澤居晉的工作日程排得滿滿當當。上午和各董事會成員會晤,下午需要陪同大和田接待來社視察的客戶,送走客戶後,還有一個決算會議要他主持召開。因爲事情太多,他決算會議上要用的報表來不及做,就把兩張相對簡單些的稅負分析表交給五月做。
五月工作也不少,要翻譯一份財務報告,還要掃描一批增值稅□□。稅務局的專管員也打來電話,叫她去稅務局開個培訓會,另外,決算會議她也要參加,因爲她擔任翻譯。一堆工作當中,澤居晉的稅負分析表要緊急一點,她就把自己手頭的工作擱置一旁,先專心去做老闆交給她的工作。
日本人大都能做一手漂亮的表格,不管內容多平淡無奇,但表格樣式一定要做得極其複雜,如藝術品般美觀,令人歎爲觀止。五月一直對自己的excel水平引以爲傲,但自從見到澤居晉所做的那些表格後,馬上把自己的那些自傲自負的小心思收了,然後偷偷研究他的報表,學習他的技巧,今天更是偷師的大好機會。
她這邊正忙着呢,總經理秘書米莉過來,把一厚摞資料往她面前一放,笑吟吟道:“小鐘,這是董事會資料,明天公司董事會上要用的,幫我中日文各複印三十份來好伐?”
自五月初進津九工作時,米莉就愛跑過來支使她做些雜七雜八的零碎活兒。諸如複印資料,幫忙給幾個日本人訂日料餐廳的定食,幫忙打個電話叫個快遞等等。這些大都是米莉自己的本職工作,但她嫌麻煩不願意做,就跑過來叫五月幫忙。五月工作太忙的時候,她就嬌滴滴地給肖系長灌**湯:“肖老師,肖哥哥,我要借你們翻譯小姑娘去幫個忙,做點事情,可以伐啦?”音調甜蜜蜜,嗲兮兮,迷死個人。
肖系長渾身酥軟,暈暈乎乎,怎麼樣都可以。
開始時,老好人五月本着互幫互助的精神,也想快一點融入到同事之間去,所以不論大事小事,只要米莉開口,她都願意抽時間幫忙。但是時間長了,她就發現,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
五月的熱心和謙讓,換來的只是米莉的得寸進尺和變本加厲。她的工作最近日漸繁忙,心裡對於米莉的行爲愈來愈反感的時候,二人之間卻已經形成固定模式,米莉不想做的事情就統統來找她,而她就像被溫水煮了太久的青蛙一樣,越來越難開口拒絕人家。
呂課長教她:“不想幫她的忙,直接說就是了。你要是不好意思開口,下次我來和她談談。”
五月是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爲難的老好人性格,所以纔會拿米莉沒有辦法。以她的性格,自然也不願意叫呂課長來做這惡人,使他和總經理秘書之間產生齟齬,只好支吾說:“好的,我下次找個機會和她說。”
然而,有好幾次,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總也說不出口,所以就一直這樣拖到了現在。
這次董事會也是,準備資料等原本都是米莉的工作,卻跑來叫財務的五月來做。五月心裡不高興,感覺厭煩無比,嘴上卻客氣說道:“我這裡正忙,你先放一下,我等下忙好了再去幫你複印。”
米莉看她沒有馬上去給自己辦事,也有點不太開心:“我這個急着用,今天上午之內必須複印好,理好,用回形針別好。中日文各三十份,共六十份,別搞錯了哦。”
五月生自己的氣,鍵盤敲打得啪啪響。米莉回到她的座位上,從抽屜中取出指甲油,一邊塗,一邊和人事小唐妹妹說閒話,討論她的紀梵希小羊皮口紅:“……這是我母上和她閨蜜去巴黎旅遊時給我帶回來的,感覺顏色比我上次香港帶回的那支要正。”
小唐妹妹驚歎:“上海不一定能買到這個色號,上帝,這個顏色好襯你!”
然後辦公室裡的一羣大小婆娘就紛紛跟着附和,把這個紀梵希小羊皮口紅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總之全宇宙只有米莉她一人才配用這個顏色。
小杜就伸頭過來,和五月取笑那羣婆娘:“她們其實沒有聽懂,米莉這次想炫耀的不是口紅,是她的母上。”
米莉其人,三十上下年紀,姿色中等偏上,愛名牌,愛打扮。託她的福,五月現在對澤居晉每天上至領帶,下至皮鞋的品牌無不清清楚楚。比如他今天穿的是西裝是意大利的一個叫做neil barrett的牌子,手上戴的是朗格腕錶。
因爲津九女職員的工作服都是統一發放的藏青色西裝衣裙配蝴蝶結,衣服上整不出花頭來,米莉就折騰自己的頭髮,一個月之內的髮型和首飾絕對不會重樣。她每天都收拾打扮得豔光照人,辦公室裡一羣樸素慣了的黃臉婆們難免就要豔羨地誇她幾句,讚美她的化妝品和包包。
一般女人被這樣誇,肯定就要說起包包首飾的價錢了,說這個要幾鈿,那個要幾鈿,貴是貴得來要死,哦喲,兩隻手該剁了。但米莉不,米莉從不談論價錢,她會對奢侈品本身一筆帶過,強調和這件奢侈品有關的時間地點和人物。比如:這是我父上前兩天去瑞士公幹時給我帶回來的小香。他連問都不問我,自說自話就買了兩隻回來,我根本不喜歡好伐。
又比如:我上次去和我母上去參加她們公司的酒會,我母上抽獎抽到了這條項鍊,她對卡地亞這個牌子不感冒,就當場丟給我了。等等。
五月這些外地人的父母自不用說,正宗農民有之,城鄉結合部的小攤販有之;上海同事們的父母,和米莉父母差不多年紀的,十個裡面有九個是經歷過上山下鄉,下崗失業,是最苦的那一代人。這代人下崗後,就去外面做做保安司機阿姨收銀員;或者乾脆失業在家,每天晚上去跳跳廣場舞;一大早蹲守到超市門口,等超市開門去搶特價雞蛋大米;菜市場裡爲了一把小蔥幾根香菜能和人吵到天翻地覆。
這些人的父母如何能和米莉動輒去瑞士公幹的父上、擁有一件辦公室,時常和閨蜜去國外旅遊的母上相比較?津九也頗有幾名靠拆遷分到十套八套房子的拆二代,這些人家的家產動輒上千萬,但在米莉面前,卻不免一樣的自卑。
所以小杜和五月討論下來,認爲米莉着實炫得一手好耀。論起炫耀的本事來,她若稱第二,津九沒人敢稱第二。
米莉一邊和一羣婆娘說閒話,談論自己的化妝品衣服包包,一邊留意五月那邊的動靜,看她那裡忙了半天,還是沒去複印資料,就有點急躁起來,起身過去找她說話:“還在忙啊?我的資料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啦?”
五月馬不停蹄地忙碌到現在,本來就有點急躁,聽她這話後,心裡火氣漸漸上升,想真是升米恩,鬥米仇。又想,人善被人欺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爲難,還是擡眼看她,認真說道:“米莉,不好意思,我今天一堆工作,實在是來不及,你要是急用,只好自己去複印了。”說完,把一摞資料推到她手邊,轉頭看自己的電腦屏幕,不再去看她的臉。以爲她要當場翻臉了,誰知人家不,人家從工作服口袋裡摸出一隻蝴蝶髮卡來。
米莉被五月一嗆,反而露出笑容,從口袋裡摸出一隻可愛的蝴蝶髮卡,說:“哦,你忙就算了,等會有空再去複印給我也可以。對了,我昨天去逛街,看見一個蝴蝶髮卡很漂亮,給你也帶了一個,喏。”把蝴蝶髮卡遞到五月面前,“漂亮吧?來,我給你戴上。”
不由分說,把蝴蝶髮卡戴到五月的髮辮上,然後左右打量:“挺漂亮的,送給你了。下次看見好看的,再給你帶啊。”
這樣的人,說好聽點是拿得起放得下。說難聽點,就是有多張面孔,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從來不是五月的強項。五月實在吃她不消,就把自己做到一半的報表保存好,抱起她的資料複印去了。
一個半小時過後,五月把六十份資料複印完畢,一一整理好,送到米莉手裡。米莉來來回回數了兩遍,確定是中日文各三十份,份數、順序都沒錯,這纔看五月一眼,對她說了聲謝謝。目的達到,又變回到原來那個高姿態的米莉了。
澤居晉接待完客戶回來時,五月的兩張報表纔剛剛做好,來不及細看,趕緊就打印出來拿去給他。五分鐘後,他招手,五月過去:“報表可以嗎?”
澤居晉問她:“你做好有檢查過嗎?”
五月說:“哦,不好意思,我怕你急用,就草草檢查了一遍,沒來得及細看……”
澤居晉擡眼看她:“你一上午就做這兩張報表,還會來不及檢查?”把報表往她面前重重一摔,“這就是你努力工作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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