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把她的猶豫看在眼裡,一邊若無其事地自斟自飲,一邊似笑非笑地和她說:“要是爲難就算了,本來也算不上什麼大忙,並不需要鍾桑時時刻刻記在心裡,你這樣小心翼翼,我反而不好意思。”
他這話一出口,五月更是無奈,只好勉爲其難道:“好吧,只是酒吧這一次,一定要我買單才行。”又笑着爲自己剛纔的猶豫解釋,“從小到大沒有去酒吧喝過酒……不知道怎麼形容好,那種地方,總讓我覺得不自在。”
“因爲鍾桑是乖孩子嘛,乖孩子是不會去酒吧這種地方混的,告訴你個秘密,我可是壞人哦。”
五月對他的臉凝視幾秒鐘,忽然撲哧一樂:“鬼冢桑真會開玩笑,真正的壞人,纔不會當面警告人家,告訴別人自己是壞人呢。”
“那麼,你看我是好人嘍?”鬼冢一笑,伸手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背,說:“在上海這種地方,像鍾桑這樣單純的女孩子已經不多見了。單純的女孩子,人人都喜歡。不過,安心好了,那間是我常去的酒吧,經常約朋友去那裡喝杯酒的。”
酒吧也在虹梅路上,距剛纔吃飯的日料店並不遠,步行三五分鐘就到了。鬼冢果然像是這裡的熟客,進去後和酒保開了兩句玩笑,點了兩杯雞尾酒。酒保手腳麻利地和旁邊的客人搭話,一邊手麻腳利地調了兩杯酒出來,分別往二人面前輕輕一放。玻璃酒杯裡的液體濃稠,鮮紅如血,五月望之生畏,心裡頗有點不安,把酒杯往鬼冢面前推了推,說:“不好意思,我喝不來這個,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點一杯橙汁。”
“橙汁那種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到酒吧裡來喝那個?”鬼冢把雞尾酒往嘴裡一倒,一口喝下大半杯:“不用怕,這個叫血腥瑪麗,顏色看着嚇人,其實只是加了番茄汁而已。””
五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對不起哎,對這個真沒興趣,可以申請換一樣嗎?”
鬼冢無可奈何地笑:“好吧,算了算了,忘了鍾桑是乖孩子了。啤酒總行吧?”看五月點頭首肯,衝酒保打了個響指,重新要了一杯麒麟生啤。他一杯半血腥瑪麗端起來,兩口喝光,顯然這兩杯的量不夠,又給自己追加了一杯純威士忌。
五月自認爲在魔都的這幾年見了不少世面,但唯獨酒吧這種地方呆不慣。這間酒吧建在一棟大廈的地下室內,屋子的佈局像是一座迷宮,牆面上到處都是塗鴉。音樂太吵,人聲嘈雜,到處擠滿了汗津津的人們。各個昏暗角落裡都有男女擁在一起貼面說話。無一例外的,女人們衣着各種暴露,男人們的目光各種放肆。
五月坐在吧檯上,這裡一排幽暗蠟燭,沒有多餘的刺眼燈光,但她卻渾身不自在,不敢放鬆下來,只盼望着一臉慵懶,眼神微微有些迷離的鬼冢快點喝完,好買單走人。幾口生啤慢慢喝下去,悄悄再看手機,時間已經到了八點二十。
八點半整,七月來電,她和鬼冢說了一聲,拿上手機去洗手間接七月的電話。七月的一件衣服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打電話來問她,她回想一下,在電話裡指揮七月找到衣服以後,又追問:“晚飯準時吃了嗎?昨天給你煲好的竹蓀雞湯喝了嗎?飯碗丟在水槽裡等我回來洗,你去看你的書好了。我十點以前應該可以回去,你不用等我。對了,明早想吃什麼?要中式的還是西式的?”
直到七月聽得打了哈欠,她這才掛斷電話,從洗手間出去。鬼冢呷着威士忌,一邊笑着問她:“去向戀人申請推遲門禁時間了?”
五月好笑,攤手扮了個鬼臉:“戀人現在還沒有。”
“總感覺五月醬有了戀人,這口幾乎聽不出口音的純正日語,就是從戀人那裡學到的……我認識幾個酒吧女孩子,因爲交了日本男友,日語比我公司裡那些所謂的名校生說得還好。所以,以爲鍾桑也是。”說完,又禮貌道歉,“不好意思,可能這樣說有些冒昧。”
“那我就當這是鬼冢桑在簡介誇我好了。”五月抿嘴笑,“其實剛剛是和妹妹打電話來着,她也在上海,和我住在一起。”
“上次相親沒成功?”
沒想到他還記着去年的一句玩笑話,五月一樂,說:“沒有成功。”
鬼冢舉杯:“再接再厲。”
五月端起生啤和他碰杯:“好的,謝謝鼓勵。再接再厲就是。”
兩口生啤喝下去,半分鐘過後,眼皮漸漸發沉,開始控制不住地發笑。她心裡奇怪:“幾口啤酒而已,度數又不是很高,怎麼也醉了,真是丟臉。”
人喝醉後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會胡言亂語,亂耍酒瘋;有的愛哭,然後趁機大發嘮叨,訴說委屈傷心事。五月一旦醉酒,話不說一句,只愛發笑,而且停不下來。她頭腦還有幾分殘存的理智,覺得這個樣子在鬼冢面前太丟人,可又控制不住自己。而眼前,鬼冢的臉漸漸湊近,近到已經能聞出他呼吸中帶出來的酒精味道。
鬼冢的手伸過來,大拇指在她的臉龐上輕輕撫了一撫,動作極盡輕柔,語調很是曖昧:“原來鍾桑是醉酒後就要笑的那種類型啊?真是可愛啊……如我所料……鍾桑,你怎麼可以這樣合我心意?嗯?”
五月悄悄伸手從包裡摸出手機,死死攥在手裡,另一隻手去推他停留在自己臉龐上的手,笑嘻嘻道:“酒喝太多,想去一下洗手間……請,請等等我……”
鬼冢說:“這裡環境太差,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安靜點的地方?”
五月依舊嘻嘻笑着,猛地從高腳椅上蹦下來,差點沒摔個馬趴。鬼冢趕緊下來扶她,被她一把甩開,大聲喊:“你走開,我要去洗手間——”
周圍太吵,除了鬼冢,其實沒人聽到她的話,但鬼冢卻不敢繼續用力,終於還是鬆開了她的手,由着她跌跌撞撞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途中她和幾個人迎面撞上,被翻了幾個或大或小的白眼,聽了幾聲不耐煩的“嘖”,最後撞上的一個人的面相看着和善得很,她伸手去抓人家的手臂,張了張嘴,一個“我”字還沒說出來,就被那人毫不客氣地推搡了一把,她踉蹌一步,差點摔倒在地,重新站穩後,先不說話,反而嘻嘻嘻地笑了幾聲。那人一臉厭惡地看着她,對身邊的同伴說:“嚇人哦,竟然來抓我,腦子有毛病的,大概藥嗑多了。”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她無奈,只好繼續笑着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似乎走了很久纔到,等看到洗手間門上的那個紅色高跟鞋的標誌時,她的腿已經軟到無法直立。伸手推一下門,沒打開,就帶動整個身體往上撞,門被她撞開一條縫,但也僅僅只是一條縫。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連開門的力氣都沒有了,心裡急得要哭,嘴裡卻還是不停地笑。
又等了一等,直到後面有人也來上洗手間,趴在門上的她這才順勢扎進了洗手間內,才進去,就溜着牆軟軟坐倒在地,把腦袋往牆上狠狠一撞,“咚”的一聲悶響之後,一陣鈍痛,睡意也隨之消退幾分。哆哆嗦嗦地輸入手機屏保密碼,調出手機通訊錄。
本想打給七月或呂課長,但手指不受控制,沒有了準頭,在屏幕上自下而上重重劃了一下。她通訊錄上的聯繫人寥寥無幾,加上津九的新同事們也不過十數人而已,所以一下子就滑到最底處。
通訊錄上最後一個聯繫人的姓名僅一個字母,名爲s。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挑選聯繫人了,嘻嘻笑着,手指頭無力地落在了s上面。
費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看過去,電話屏幕上的通話秒數顯示s已經接聽了她的電話。一秒過去,兩秒過去,三秒過去。這個時候,她已經連免提鍵在哪裡都看不清了。
七八秒鐘過後,她用盡全身力氣,才把手機慢慢捧起來,用下巴固定在肩膀與牆壁之間,對着話筒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話:“求你,救我……我,我在酒吧,虹梅路的……一期一會……”含糊說了半天,聽到s在電話那頭命令她冷靜,叫她好好說話,她用力咬了一下舌頭,痛得吸了一大口冷氣,禿嚕着舌頭,終於把最後一句話說完,“和鬼冢,鬼冢真司在一起……”
模糊中突然意識到s是日本人,而自己剛纔說的是中文,不確定s有沒有完全理解自己的話,想要用日語把剛纔的話再重複一遍,可惜睡意太猛,眼皮太沉,腦袋太重,再也無法轉動腦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緊接着,手機從肩膀上滑落在地。她坐在地上,背靠着牆,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似乎還做了個不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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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跟着月喚及鳳樓走了許多的路,經過好幾重院落,走過好幾條抄手遊廊,各處院落之間,均有抄手遊廊連接,走完一條,還有一條。又見各處樑柱門窗及檐口椽頭皆是油漆彩畫,各處都是一樣的青瓦白牆;路上遇着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一般的躬身行禮,恭恭敬敬喚一聲“五爺,三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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