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安排是上午自由活動,午餐後划船競賽。到了下午兩點,王主席好不容易纔把一盤散沙吆喝着集中到一起去,趕下湖去乘船。船很小,四人一組。沒人願意到澤居晉這一組來受拘束,最後還是五月、小唐妹妹和他同乘了一條小船。小唐妹妹和五月坐在船頭,澤居晉殿後,坐在船尾。三個人領了三支漿,在湖面上手忙腳亂地劃。
五月和小唐妹妹兩個人手法都不對,再加上力量不均衡,劃了半天,船原地打轉,沒有移動一分,水花卻濺了一身。五月覺得好笑,和小唐妹妹嘰嘰咯咯笑個不停,正在開心,忽然瞥見身後的澤居晉收了漿,回頭看他,見他正在苦笑着用手帕擦臉,忙吐了吐舌頭,說:“我們不會劃,對不起。”
澤居晉擦好臉,把手帕塞進褲兜,說:“首先,你姿勢就不對。”扶住她的兩條手臂,替她糾正姿勢,“向前側身,手臂打直,然後把槳伸到水裡……”
他俯身在她腦袋上方又說了些什麼,五月都沒大聽清楚,只感覺他的呼吸一下下地拂在自己的後頸上,有淡淡的菸草味兒。她討厭人抽菸,卻覺得他身上的味道很乾淨,甚至連菸草味道到了他身上都很好聞。她剋制住想要伸頭去嗅他身上味道的**,扭頭去看他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他手指一如既往的好看,指甲一如既往的圓潤乾淨。莫名其妙的,她的臉又紅了一下。
澤居晉看她明顯走神,對此很是不悅:“不想學?那就算了。”
她抱着一支漿,仰頭問他:“你連划船都會?”想了一想,又說,“我知道了,你們福井也有海的。”
他倒怔了一怔:“福井?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她不答話,微微笑着。心想,對,我什麼都知道,連你有個漂亮上海女友也知道呢。
小唐妹妹坐在最前方,獨自賣力划槳,左一下右一下,水花四濺。別組的船早就跑得不見了影子,她們這一組的小船還是在湖邊原地打轉。
小唐妹妹氣餒,把漿一扔:“不劃了,累死了,我們來拍照。”爲了給自己打掩護,就故作大方地對五月說,“來來來,我先給你們拍一張合照啊。”不等五月準備好,手機已伸到她和澤居晉的面前,一張拍好,火速發到五月手機裡去了。
這是五月和他拍的第二張照片。小船上,她和澤居晉一前一後坐着。她坐在他的腿前,懷裡抱着一支漿,轉身仰頭看他,面上是淡淡笑容;他則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她,臉色還算正常,沒有嘲諷,沒有不耐煩,嘴角甚至還有一絲笑意。唯一的遺憾是,他雙手抱胸,手沒有拍出來。
這張照片,後來當然被她沖印了出來,珍藏到另外一本相冊裡了。
小唐妹妹也如願以償地和澤居晉並肩坐在一起拍了張合照。澤居晉如何她不知道,反正她和小唐妹妹兩個人都心滿意足。臨上岸時,她站起來的動作太猛,一下子沒找到平衡,晃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從背後突然伸出兩隻手來,同時握住她的肩膀,說:“慢點!”五月沒敢回頭,揹着他說了聲“謝謝”,眼梢還不忘向他手指睃了一眼,然後迅速上岸。
晚上在酒店餐廳用餐。照舊是國企作風,你敬我,我敬你,敬了就必須喝,不喝就是看不起,喝了就感情深。但這份深感情也只能維持到下一輪敬酒時間,下一輪敬過來,不喝又是看不起了。
澤居晉坐在主位,面前被人擺了紅白黃一排酒杯,五月坐在他的下首,飲料是一杯椰子汁。她愛喝可樂,這次點椰子汁,是因爲上一次的慘痛教訓。飯吃到一半,銷售課的一個男同事過來向澤居晉敬酒,澤居晉喝完,男同事又轉向五月:“小姑娘,我們也來一杯?紅酒怎麼樣?養顏美容的。”
五月忙推脫:“不好意思,我,我不會喝紅酒……”
“不會喝紅,咱們就來一杯白的?或是黃的?”
五月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哎,我都不會。”
“那怎麼行?你們財務課我都喝過來一遍了,就你不給面子,那可不好。”
五月爲難:“我是真不會哎……”
男同事笑道:“房間就在樓上,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間,怕什麼?”自說自話就倒滿一杯紅酒,往五月手上一塞,“來來來,給大哥一個面子!你喝了,咱們以後合作愉快;不喝,小姑娘,你總不能當着這一桌人叫大哥下不來臺呀,對不對?”
五月說不過他,無奈看着他給自己倒滿滿一杯紅酒,正要起身,和他喝這一杯,旁邊的澤居晉突然站起來,伸手往她肩膀上輕輕一按,舉杯笑道:“不好意思,她接下來還要爲我翻譯,不能喝酒。這一杯,我代她來和你喝。”
男同事是銷售人員,也會日語,當下打了個哈哈,說:“不勝榮幸,不勝榮幸!”把酒一口乾了,頗爲江湖氣地亮了下杯底,這才一屁股坐下,仗着酒意,用上海話和王主席等人開玩笑說,“看不出來,我們新總會挺會憐香惜玉嘛。”
上海話五月雖然說不來,但卻都聽得懂,心裡不由得就有幾分反感。看澤居晉仰頭把一杯紅酒喝下時,來不及去欣賞他的喉結,趁人不注意,把他面前的一杯白酒偷換成礦泉水,再把一杯黃酒換成可樂。她這裡忙活着,卻沒留意到坐她隔壁的呂課長。呂課長把她的小動作都盡收眼底,等她忙完,就笑眯眯地伸過頭來,揶揄她說:“喲,小姑娘挺會維護領導嘛。”
五月臉上一熱,面不改色道:“財務是我家,人人愛護它。”
呂課長忍不住哈哈一通笑:“這口號的意思是?”
“意思是不管人也好,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好,只要是我們財務課的,我們大家都要愛護和幫助。”
“你哪裡聽來的這話?”
五月說:“我自己編的。”
呂課長深以爲然,連連點頭:“好,好!小姑娘思路清爽,這話說得好,咱們財務就是要團結友愛,互幫互助,同舟共濟。”連用了幾個成語,看見有小嘍囉端着酒杯過來,一聲斷喝,“喂,差不多就行了啊,別逼呂老師我發火啊!”
接下來又來了幾個喝的半醉不知死活的,都被呂課長三言兩語給打發跑了。五月暗暗得意,澤居晉也望着他發笑,呂課長受到鼓舞,更加賣力趕人。
大家敬不成酒,就鼓動王主席親自出馬,王主席推脫不了,就端着酒杯過來找澤居晉喝酒。這時,工會副主席兼婦女之友呂課長就不發聲音了。澤居晉起身,把面前白酒杯端起來,才靠近嘴脣,就察覺出味道不對,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向五月看了一眼,再一仰頭,把大半杯一口喝光,引來喝彩聲一片。
五月多少有點得意,等着他來感謝自己,不用太多感謝,一個稍微柔和點的眼神就已足夠。
等王主席走開,他果然開口說話了:“女孩子在外面,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能因爲怕得罪別人,就勉強自己。”
五月點了點頭,輕聲說:“好的,我儘量。”
他瞄她一眼:“爲什麼不是‘我知道了’,而是‘儘量’?”
五月想了想,嘆口氣,說:“我也沒有辦法,從小時候起就養成了這樣的性格。道理都懂,也明明知道這樣不好,但卻怎麼也改不了,要不然人家怎麼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呢。”
澤居晉又瞄她一眼,不再接話。她又悄悄嘆口氣,這樣的性格,連自己都不喜歡,也難怪別人會看不慣。
晚上,躺在酒店牀上,小唐妹妹太過興奮,翻來覆去睡不着,把五月晃醒,問她:“單相思這個詞兒用日語應該怎麼表達?”
五月說了一遍給她聽,小唐妹妹攤手:“嘰裡咕嚕聽不懂。”
五月就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劃了幾個字,告訴她:“你知道的,日本人也用漢字,而單相思這個詞兒中就有兩個漢字:片思。”
小唐妹妹頗爲惆悵說:“一片相思之意嘛,從字面上我大概也能體會得到。哎,我對你老闆一直這樣片思下去,是會得相思病的啊。上帝啊,我回去後得趕緊叫我爸媽給我安排相親了。”
感慨完,從牀頭把手機拿過來,翻出白天在湖邊拍的照片,對着手機裡澤居晉的臉“啪”地一聲,親了一大口:“晉醬啊,不是我朝秦暮楚,三心二意,而是我們之間的阻力太大,我不得不成全你,放你自由。但是,我是決不會忘記你的,即使將來結婚生子了,我的心仍然只屬於你一人。只要你對我勾勾手指頭,我肯定會拋夫棄子向你奔去。”
五月吃吃亂笑,往她身上丟個枕頭:“有病。”
“哎,一整間辦公室,就你無動於衷,感覺有點不正常。話說,你還是不是女人?”
五月說:“這個嘛,我總覺得,我老闆那樣的人,找的女朋友肯定是那種個性張揚、豔光四射的絕世大美女,我們這種樸素的辦公室小職員,人家纔不會放在眼裡呢。”
“哦,比如說什麼樣的絕世大美女?”
“比如說留着酒紅色爆炸頭的。”
小唐妹妹順手摸到一個枕頭,往五月身上一丟:“瞎三話四,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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