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到巴黎第二天, 終於陰轉晴。兩個人乘敞篷古董老爺車兜兜逛逛。敞篷車外形新奇拉風, 一路上,頻頻有人向坐車的他們打招呼。到這裡時, 五月心情還是不錯的。結果, 從巴黎歌劇院出來,去餐廳吃飯的時候又不行了。她想, 和澤居晉在一起時的心情,用坐過山車來形容,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中午,在老佛爺旁邊的一家法餐廳吃飯。兩個人開開心心說話看菜單。大概一會兒說句日語,一會兒又換中文,引起了隔壁桌一對說着帶有東北口音普通話的女客的注意, 眼光時不時地他們二人身上掃來。五月察覺,人在國外,自然而然地就會對東方面孔心生親切之感, 於是也向那對女客微笑。

五月和澤居晉討論菜單的時候, 兩個女客中較爲年輕的那個伸過頭來,熱心地向她推薦說:“這裡的鴿肉油封鴨和香草泡芙都不錯,不妨試試看。”

五月笑:“好的,謝謝推薦。”道謝過後,問, “這裡的常客?”

女客說:“在這邊工作,周圍最喜歡這家餐廳,經常帶我家老太太過來。”

一頓飯吃到差不多的時候, 五月起身去洗手間洗手補妝。幾分鐘後,再回來,就發現一個日本女侍應生懷裡抱着托盤,正站在澤居晉身側和他說話。

五月回到座位坐下時,女侍應生正甜笑着說到:“……最高興的事情就是遇見來自日本的客人了,雖是初次見面,但卻能夠和朋友一樣說話……啊,我這樣說沒問題吧。”

男客的女伴回來,女侍應生面上略有些不自然,但話已說了一半,剎不住,也只好當着女伴的面把剩下的話說完。

澤居晉神色間則是一貫的斯文:“務必,務必。”

那個女侍應生不再逗留,向五月和澤居晉微笑着鞠了個躬,轉身離去了。

五月拿起刀叉,沒說話,卻往他身上瞄了幾眼。

他奇怪:“看什麼?”

“衣服沒有被新朋友用酒水或是什麼東西潑溼吧?”

“想到哪去了?”他哂笑,把甜點盤向她面前推了推。

五月說:“我自己有手,謝謝。”盤子推回原處,再拉過來。

“怎麼跟小朋友似的?”他一哂,取出錢包,放到她手邊,“你結下賬,我去洗個手。”

他剛起身離去,隔壁桌的女客悄悄探頭過來,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五月頗覺奇怪,用眼神鼓勵她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女客對洗手間方向努了努嘴,低聲問五月:“剛剛那個男的……你們是男女朋友關係?”

五月答說:“我老公。”想了一想,又補充說,“這次來巴黎,算是我們的結婚旅行。”

“哦,原來是這樣。我就說,看你們就像是熱戀中的那種情侶關係。不過,”那女客左右看了看,極快地向剛纔女侍應生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再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告訴她說,“剛纔你不在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向你老公塞電話號碼了。”

五月一愣:“他收下了?”

“不清楚,好像是吧。”女客說,“日語嘰裡咕嚕的聽不懂,但後來她又說了兩句法語,法語我就懂了,是一個酒吧的名字和地址,就在這附近。”

“謝謝,謝謝。”五月向她道謝。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不一定就是那些事情,但是當心一點總沒錯。”女客善意提醒她,“畢竟,這裡是巴黎。”

她媽半天都沒出聲,這時突然開口:“浪漫之都!”

五月苦笑:“好的,好的。”

結好賬,出餐廳門口,五月開口:“很漂亮啊。”

澤居晉擡頭看看遠處風景:“是挺不錯。”

“晉桑在這裡曾經留下過不少刻骨銘心的回憶吧。”

想起在流浪生涯中遇到的那些好的亦或是壞的人,頗爲感慨地嗯了一聲:“算是吧。”

五月氣到發抖,開始冷笑:“晉桑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和以前不同,已經是有婦之夫了對不對?”

“怎麼了?說這些幹麼?”

“晉桑愛玩愛揮霍這些都沒什麼,我雖然有時候看不慣,卻不是不能忍受。”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才明白剛纔答非所問,不禁笑了起來:“人的話,也就普通水平的漂亮。”

“怎麼會?明明是請人家務必做自己朋友的那種漂亮!”

“澤居五月桑,借題發揮和過度聯想都是不好的行爲。”

看他一臉的莫名其妙和一點小小的不耐煩,她更加來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還是咋地,腦子當時就是一熱:“敢不敢把手機拿來我看?”

以前聽公司裡一個馭夫有術的婆娘說過,不要動不動就檢查男人的手機,選擇並嫁給一個男人,那麼就要相信他。作爲一個成人,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不可避免的遭遇到一些小曖昧,甚至是精神出軌,但這種事情,往往很少會有下文。因爲大多數人是理智動物,會權衡利弊,不可能憑一時衝動,而做出破壞家庭的事情來。如果是一個毫無責任感的男人,那麼,別說是查手機了,你就是把他的人綁起來,也留不住他的心。云云。

對於這一套理論,五月深爲贊同,並且也認爲,愛上澤居晉這樣的男人,那麼,像今天這種事情,躲都躲不掉,所以她在愛他的人他的性格他所有優點的同時,對於他所有的缺點,她也一併接受了。

心理建設做得很好,道理也全都明白。包括他那天所說的除了她以不會再愛上別人的話,她也知道那都是真的。但事情一旦發生時,還是會生氣,還是難以忍受,還是會口不擇言。

澤居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但沒說什麼,默默把手機遞給她。

她輸入密碼,翻出通訊錄。

通訊錄分了組,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客戶是客戶。重點放在朋友那個組裡面,女人有不少,但大都是她認識或是聽說過的名字,毫無可疑跡象。

通訊錄裡沒看出什麼,又去查看他微信,結果就看出問題來了。她不知道,董小姐到現在和他還有聯繫。包括今天,也說了話,和他討論了幾句賬款回收之類的事情。

但今天的問題卻不在董小姐身上。董小姐雖然無事找事找他說話,而且每句話後面都帶着個俏皮可愛的顏文字小表情什麼的,但她終究算是津九員工,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問題出在柏庭國際公寓健身房內的一個女教練身上。

微信裡,那個女教練先是問他爲什麼這幾天爲什麼不去健身,他答說人現在海外,女教練就問他在哪裡幹什麼,得知他在巴黎度假後,就請他方便的時候幫忙帶一條卡地亞項鍊回去。他的回答倒挑不出什麼錯來,說自己要陪太太,偶爾還有工作要做,不一定有時間,就算有,也不太會挑選女孩子的飾品。

但說不定女教練就等他這句話了,下面馬上就發來玉照一張,告訴他說,按照她現在戴的這條的樣子買就好了。

照片中,伊人身着鬆散睡袍,長髮披肩,媚眼如絲,酥胸露出大半。男人看見這樣的照片,誰還能從她的胸上把眼神挪開、去認真看那條細細的項鍊到底是什麼款式?

後面他說了些什麼,女教練又說了些什麼,五月已經氣得頭腦發昏,看不下去了,手機一把丟還給他,轉身就跑了。一邊跑,一邊還擔心等會跑迷路了怎麼辦,離開他,自己連酒店地址都記不住,到時一個人怎麼回上海去?

澤居晉跑來追她,手剛碰到她的肩膀,馬上被她甩開:“不要管我!去找你的董小姐,去找你的教練好了!”

“既然檢查我的手機,那麼就請你看看仔細,我根本沒有主動聯繫她們好不好!”他也生起氣來,對她說話的口氣就有點不太好了。

“你雖然沒有主動,但沒有把她們拉黑,還和她們保持聯繫,就是默許她們來勾引你!”用力推開他的手,“不要碰我,討厭,走開走開!”

“拜託成熟一點,不要這樣無理取鬧好不好!”

“明明是自己錯,竟然還好意思教訓我!”

“喂!我哪裡錯了?”

“反正你就錯了!”她也說不清他到底錯在哪裡,就開始說起了車軲轆話,“討厭死巴黎了,早知道就不來了。我不要和你說話了,我一個人回上海去了,你不要管我!”

澤居晉發火:“不許太過分啊!”

好好的結婚旅行,因爲一個女侍應生髮展成這個局面,她也是生氣又傷心:“過分的明明是你!明明是你!”

她和澤居晉拉拉扯扯,大聲吵鬧,開始有路人往這邊張望,雖然沒人聽得懂她說的話,但被人奇怪地看着,總感覺太丟臉。她甩開澤居晉,往來時方向快步走。走出老遠一段,猛然回頭,發現不僅沒人跟過來,就連他的身影也不見了。她不要他管她,他果然就不管了。

這下慌神了,不敢繼續走,恐怕迷路,恐怕被人拐去賣了,站在原地等了一等,沒等來人。又慌又怕又氣,但是沒辦法,忍着氣,沒出息地掉頭往回走,東張西望的四處找尋找他的身影。

找回到中午吃飯的餐廳門口,坐在臺階上,捧着臉大聲嘆氣,氣自己太小孩子脾氣,也氣他竟然真會拋下自己,默默等了一等,終於還是氣哭了。

站在餐廳門內的領位員看見她,出來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按照教科書裡的教的那樣回答人家:“i'm fihank you。”

領位員看看她的花臉,一臉疑惑地走開了。

領位員走開,她伏在自己膝蓋上繼續生悶氣,抽抽搭搭地哭,想着等會怎麼回酒店,又怎麼改簽機票獨自回上海。差不多都快要睡着時,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繫帶牛津鞋的棕色鞋面,認識這是他的,猛地擡頭,眼淚汪汪地看着他:“晉桑?”

澤居晉把兩隻手裡拎着的大小包裝袋並在一隻手上,騰出一隻手來拉她起來:“別哭了。”

好長時間過去,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卻不願就這麼服軟,仍舊低着頭,倔強地不去看他。

“還在生氣?”

她一聽,鼻子一酸,連忙用手去揉眼睛:“我連路都不認識,離開你,連就酒店都回不去。在這裡,我只認識晉桑一個人,就不能對我好一點、耐心一點麼?”

他又是想笑,又是無奈,取出自己手帕爲她擦拭眼淚:“好的好的,對你好一點就是了。下午回酒店休息?”

沒說話,跟在他身後往回走。過一會兒,說:“還以爲晉桑拋下我回上海去了。”

他把手上大小紙袋遞給她:“購物去了。”

眼睛還睜着,使勁睜開來,打開一個一個察看,lonchamp的雙肩包和手提包各一隻,五支一組、擺成五角星形狀的givenchy鱷魚皮的口紅禮盒一個,chaumet的白金鑲鑽項鍊一條。都是給她的東西。

才止住的眼淚水又冒了出來,從後面撲過去,張開手,一把抱住他。人家說包治百病,這句話是真的。更何況還有口紅和鑽石。

在回酒店的敞篷車上,澤居晉對她說教了一大通,訓了好半天的話,大意是董小姐之類的,經常會在各種工作場合見到,所以沒辦法刪除聯繫方式。雖然會因爲工作的事情聯繫,但也僅止於此了。總之在他眼裡,董小姐和女教練之流和老呂老汪老常沒有區別。而她,爲了她們那些人不分場合地和他生氣吵鬧,簡直是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說教完畢,最後,他總結說:“使sa醬產生不安全感,我可能也有不對的地方,但不論怎樣,我現在作爲一個有婦之夫的自覺還是有的,希望sa醬能夠明白這點,並就此反省一下自己,今後避免發生類似情況。”

“明白了,會反省的。以後不會再這麼衝動了。”

“還有呢?”

“還有,我們彼此之間要建立信任關係。”

“以後都不會再這樣了?”

“都不會了。”

看她態度誠懇,他頗爲滿意地微笑。

五月在向他做出保證後,自己也有點糊塗,悶悶的,想不通爲什麼到頭來道歉並保證反省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自己。這件事情還沒想通,轉眼又被另一個念頭佔據了頭腦:“買這麼多東西,去退稅了沒有啊!”

澤居晉失笑:“別想這麼多了,回去好好休息。”

下午在酒店,澤居晉喝着酒,打着電話,寫着工作郵件,五月則換上一條荷葉邊、蝴蝶結、小碎花的少女風連衣裙,化了妝,在洗手間的鏡前試戴鑽石項鍊,左右手各挎一隻包走來走去,欣賞鏡中的自己。

澤居晉事情忙好,她對自己的寶貝們也欣賞夠了。晚上沒出去,叫了room service,兩個人在房間內吃西餐。飯吃完,本來打算看部文藝愛情片的,結果纔開了個頭,主要演員的名字還沒放完,兩個人就摟着滾到牀上去了。

感情交流即將接近尾聲時,澤居晉伸手去取相模,手被五月拉住。她今天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無辜地看着他。

和昨天不同,他沒有堅持,當然也沒有兇她。

她後來想,可能是夜色中的埃菲爾鐵塔太美,可能是因爲自己那天哭了,後來又和他說讓他對自己好一點、而他也答應了的緣故吧。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可奢求更多,也不願意算計他,做使他不開心的事情,但人的欲-望卻是無止境的,一切順利時,難免會得寸進尺。

以前只想能夠遠遠看着他就夠了,可以看到他就很滿足了,沒想到後來竟然能夠走到一起。在一起後,又想要那一紙證書,終於結婚了,自然而然的,就開始想要個長得和他一樣的小孩子。

有時看着貓狗在腳下玩耍,腦中不自覺地就會冒出“要是再有個小孩子的話,畫面就完美了”的想法,再看看一旁看書或是打遊戲的澤居晉的側面或背影,她的頭腦接下來就會被“我要給他生個孩子”這個狂熱的念頭所左右,所折磨。

她對於傳宗接代、穩固自己澤居家地位的那些全都不在意,她想要的,僅僅是自己和他的孩子,一個由自己孕育、卻長得像他的小孩子。這是女人的本能和天性,也因爲那個人是他。

生一個長得像他的小孩子,聽她或他喊自己媽媽,喊他papa,這個光景,光是想想,就使她內心迷醉並狂熱不已。

但在這件事情上,她不會來陰的。對他,她不用陰謀,而是靠自己的執着和厚臉皮,以及實力。她用陽謀。

最初,她研究了很久,給自己找了個十分高級的藉口,說自己對橡膠過敏,迫使他丟棄小雨衣,誰知人家剛丟了岡本001,轉手就換了非橡膠材質的相模001。而在這之前,她都沒聽說過相模這個名字。

不要緊,她還有後手。她開始計算自己的安全期,安全期內,堅決杜絕一切001的身影。

澤居晉因爲不喜歡小孩子,所以一直以來,保護措施做得相當嚴謹,太過沖動而來不及的時候固然也有,但在中途或是最後關頭還是會做保護措施,總的來說,他的原則就是不戴套不辦事。

五月每次稍微流露出想要小孩子的想法時,他就會不開心地走開,根本不接她的話。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對她說教:“世界這麼殘酷,環境這麼差,人活着這麼累,爲什麼還要生個小孩子出來叫他受苦?我們兩就一直這樣下去不是很好嗎!”

偶爾會嚇唬她:“懷孕以後,身體變形,內臟移位,這麼噁心又恐怖的事情,只有傻瓜纔會去做。”

五月理解他所說的一切,但轉眼,又會被自己腦中那個想要給他生個孩子的念頭所控制。

反正到後來,交流感情時,有保護措施,她就公事公辦,一切都按標準流程來。反之,如果沒有保護措施,那不得了了,她那個賣力,那個主動,那個激情和奔放,甚至還來了兩次制服的誘-惑。澤居晉一個老司機,都差點飆鼻血的那種。

總之因爲她的面孔和態度會根據保護措施的有無而不同,其間感受,完全是天上和地下。更何況,交流起感情來,套套戴與不戴,箇中區別,箇中滋味,他一個老司機會不知道?

明知道這樣下去搞不好會出人命,但卻拿她毫無辦法,最主要也抵擋不住誘-惑,只好自欺欺人地選擇相信她的話,比如什麼她容易手腳冷,體寒,用中醫的話來說,是不易受孕的體質,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都沒出什麼差錯,就從側面說明了她的話句句屬實,巴拉巴拉。

他後來想,她那樣一套傻到不行的話,自己當時爲什麼會相信?大概人總是傾向於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話吧。

反正在當時,他相信了她的話,認爲的確如此,她說的的確沒錯。

而實際情況卻是,土地很肥沃,春天播下種子,沒等到金秋十月,就結了果,有了收穫。

巴黎一週回來,五月生日後面的一個週末,也就是五月下旬,澤居晉和他棒球隊的球友以及同鄉會的一堆朋友組織了一次業餘皮划艇比賽,地點就選在蘇州金雞湖。

這個時候,天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賽程又長,走路跟不上,五月就把銷售部門一個住宿舍的哥們新買的傑寶大王電動車借了來,跟過去爲他應援。

比賽那天,太陽不大不小,風不急不緩,澤居晉他們換上救生衣,拎上船槳上了皮艇。五月衝他背後喊:“晉桑加油!”

澤居晉回頭,衝她拋飛吻和揮手:“會的,會的!”

比賽開始,別的跟來的家屬們喊着叫着,興奮地嚷了幾嗓子,照片咔嚓拍了幾張,就各自躲到樹蔭下躲懶快活去了。

五月在其他家屬們詫異的目光中發動她的傑寶大王,拿上地鐵口十五塊錢買來的擴音小喇叭,順着河沿,追着皮划艇,一邊大叫加油必勝,很是賣力地喊了一通。

她身後,家屬們竊竊私語。

家屬a凝視五月遠去的背影,面上是一言難盡的表情:“沒想到那個澤居桑竟然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子,真是謎一樣的口味,謎一樣的男人呢。”

家屬b:“就是,要不是我們家孩子爸和他比較熟悉,我都要懷疑他不是我們所知道的那個澤居桑了。”

家屬c:“但怎麼說呢,那孩子夠年輕,可愛又純情。重點在眼神,注意過沒有?那孩子看向他的眼神。”

家屬b:“就是那種全世界在我面前,而我眼裡卻只有你的眼神對不對?”

家屬c:“bingo。崇拜,又溫柔如水。世界上沒有男人不吃這一套。”

家屬b:“這樣的眼神,我也有。”說完,學五月看澤居晉的樣子。

家屬c對她端詳了兩眼:“你還是回去你家孩子爸吧。”

皮划艇漸去漸遠,五月手持喇叭跟着喊了一段路,在轉了個彎後,風向變了,大張的嘴巴灌了幾口風進去,當時一陣反胃,嘴張了半天,卻沒嘔出什麼東西來。

比賽結束後的下一週,六月頭上,公司員工騎助動車上班,在公司大門口和出租車發生碰撞,造成一場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

雖然只損毀了一輛助動車,並沒有人員傷亡,但這對整天喊着“安全才是第一位的”的日企來說,仍是一件不容小覷的事故,因此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針對此次事故大會小會了很多。

大和田最後總結指示,全體員工應以此爲鑑,從中吸取經驗,避免類似事故發生。爲加強和做好社內安全教育工作,施總又責令總務協同安全委員會拍攝一部安全教育宣傳片作爲教材,用以培訓新老員工。

所謂的安全教育宣傳片其實就是找人親身示範步行、騎車以及駕車進出廠區的正確方式。爲節省費用,劇本由總務課長老汪來編寫,攝像和導演則由他手下一個搞培訓的擔當人員來擔任,劇中人物當然也是找公司裡的人來免費出演。

選演員時,大家一致推舉澤居晉當主角,理由是外形賞心悅目,將來放給那些外來務工的花癡小姑娘們看,教育效果以及號召力肯定驚人。

秉着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原則,也出於紅花還得綠葉來配的想法,導演和編劇一致認爲還得再選出一名女演員,在短片中扮演澤居晉的女友兼搭檔。

因爲是工作的事情,澤居晉並不推脫,爽快應下了拍宣傳片一事。至於和他搭檔的女主角,公司裡那些自認爲有幾分姿色的婆娘們紛紛躍躍欲試。

膽子大的,豁得開的,就向老汪毛遂自薦,並嚮導演提議,爲了逼真效果,可以適當增加一場兩場吻戲。爲了公司安全大計,哪怕赤身肉搏,也是在所不惜的;膽小放不開的,沒事就去總務和財務這兩個部門轉悠,希望澤居晉能看中自己,也希望老汪能夠慧眼識人,發掘並啓用自己。

婆娘們熱情高漲,女主角競爭很快達白熱化,連一向高冷的米莉都報了名,小唐妹妹她們就更不用說了,女主角未確定下來的那幾天裡,根本無心工作,淨上躥下跳了。

呂課長他們也慫恿五月:“小姑娘也去報名呀!去呀去呀,能過一把當我們澤居老闆女友的癮,不正合你意嗎?拍完還有慰問品發,不要太合算!”

五月說:“我也想啊,但競爭這麼激烈,我不確定能不能pk過人家。”

小杜說:“五月膽小靦腆來兮的,選妃,哦不,老闆女友是肯定選不上的。”

肖系長也認同小杜的話,頗爲遺憾道:“慰問品是我和王主席去採購的,有機五穀雜糧禮盒,你拿不到,可惜了。上幾天也是,拔河比賽都不參加,我發現你也學滑頭了。內野毛巾禮盒沒拿,遺憾吧?”

呂課長說:“先不管那麼多,去報了名再說。萬一瞎貓碰到死老鼠呢?報個名又沒有損失的嘍!去去去!”

有機五穀雜糧禮盒,五月想要;澤居老闆的女友,五月也想當。在呂課長的鼓動下真的去報了名,結果因爲身高差太多,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人家一點也不瞎。

真澤居太太競選不上假澤居女友,五月氣憤不已。

總務的老汪導演和編劇選花了眼,在米莉等幾個熱門人選中定奪不下,就去問男主角澤居晉的意見:“總會,我們要不要搞個小範圍的才藝比拼和選秀大會?”

澤居晉好笑,說:“那就我們部門的五月好了,否則說話還需要翻譯。”

老闆兼男主角發話,編劇和導演有意見也沒意見,有想法也沒想法了。

五月因爲背景強大,金主給力,被欽定爲公司教育宣傳片的女主角,一時成爲衆矢之的,婆娘們嘬着牙花子嘀咕:“就她那小身板……”

這話叫金秀拉聽見,馬上就懟了回去:“嘖嘖嘖,說話之前先看看自己身材,奶都垂到肚臍下面去了,還好意思說我家五月小天使。我五月小天使怎麼了,花見花開車見車載。無敵乖巧,可愛到爆!”

五月還不知道澤居晉在幕後操縱選角,以爲自己最終當選女主角,靠的是心靈美,憑的是軟實力,不免得意洋洋,跑去總務跟老汪要了劇本來,打算得空背背臺詞,把演技什麼的打磨起來,提升上去。結果劇本到手,一看,不覺變了臉色:“什麼,還要我跳車和摔跤?”

導演爲她單獨講戲:“這是我們汪課的意思,正確和錯誤的方式各拍一遍,最後再詳細解釋錯在何處,對在哪裡,只有這樣,纔會加深大家的印象……”

編劇老汪說:“對,我們要拍出上車不繫安全帶、以及不等車停穩就跳車等行爲的災難性後果,所以你不僅要摔跤跳車,還要摔得自然,跳得……”

五月把劇本還他:“難度太高了,我演不了。”

五月辭演,教育宣傳片的女主角最後叫董小姐擔任了。那天米莉恰好跟隨總經理去外地出差,不在公司,回來後得知原本可以落到自己頭上的角色被董小姐截了胡,氣得要死。

拍攝前一天,董小姐開車經過津九附近,順便來財務課取內銷□□。她來財務課麼,自然是要去找澤居晉說話的,有的沒的聊了幾句,看到他鍵盤旁放着的劇本,得知津九要拍教育宣傳片,而且女主角還沒最後確定下來,馬上自薦說:“我明天正好有半天時間,我來幫這個忙好了。”

於澤居晉而言,女主角不是五月,那麼其他人無論是誰都一樣了。只有老汪怕被公司裡的婆娘們抱怨,忙說:“哎呀,這怎麼好意思,我們廠裡也有很多人報名。還有米莉,她出差去了,明天就回來,我正準備給她打電話……”

董小姐說:“這有什麼啦,我們大家都是津九的員工,有事情是要互相幫忙的呀!放心好了,我自帶盒飯,不跟你要一分錢的報酬!米莉你不用了聯繫了,明天九點,我準時過來報到!”

次日的拍攝選在上午的休息時間內,一樓二樓的婆娘們傾巢出動,跑到廠門口圍觀澤居晉和董小姐拍宣傳片。金秀拉也來了,在人羣中看見五月,立刻對她進行了嚴厲批評:“這麼個大好機會,你竟然浪費了。現在好了,讓那個姓董的白撿了個便宜!眼睛睜睜大,你看她在幹嘛?!”

妝化得山青水綠的董小姐正倚在公司大巴的門上,對着澤居晉放電,爲了和他看上去更像那麼一回事,今天身上穿着和他同色系的西裝小短裙。而站她對面的澤居晉就一貫的樣子,剋制而又斯文地和她說話,偶爾微笑。

小唐妹妹也擠過來,對美男癡癡欣賞了大半天,自言自語說:“天這麼熱了,男神怎麼每天還是長褲長袖,真是。也要適當露點肉,造福我們廣大的婦女羣衆才行。”

金秀拉笑,五月也跟着笑。

小唐妹妹又點評:“像他這樣跟腱長的人,穿五分褲,小腿真的特別好看,不騙你們。”

五月歪着頭回想了一下,贊同說:“對,的確很好看。”

小唐妹妹嘲她:“這語氣,說的好像看過似的。”

金秀拉和五月就一齊笑。

終於,大巴司機發動車輛,羣衆演員和兩名主角也各就各位,導演肩扛攝像機,大喊:“a!”

董小姐得令,從還在緩緩移動的班車的踏板上往下跳,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五月嚇得拍了下心口,轉頭對金秀拉說:“看,可怕吧。”

老汪指着倒地的董小姐,不失時機地教育身後圍觀羣衆:“我們可以從還沒停穩的車子上下來嗎?可以嗎!”

羣衆齊聲答;“不可以——”

六月中旬,工會組織去蘇州釣魚。大巴上下來,呂課長一進村,還沒找到魚塘,就先去和門口曬糧食的農戶談生意去了。一會兒功夫,買了一堆幾口袋黃豆紅豆綠豆,又捉了幾隻雞鴨,綁在一起,拖到魚塘邊上。佔好位置後,從屁股口袋裡摸出兩隻自制的前有帽檐、後帶兩塊遮陽布條的帽子來。兩個帽子,自戴一頂,遞給五月一頂。

五月一看,笑了:“呂課長,你這個不就是鬼子進村的帽子麼。”

呂課長也笑:“我這個是叫我老婆自己縫的,輕便又遮陽,這裡鄉下地方,不比上海,紫外線太強,一天曬下來,得脫層皮。”

五月把鬼子進村的帽子戴到頭上,開始整理魚鉤魚線,肖系長從她身後經過,對她手中的魚竿看了一看:“你這個是日本進口的碳素魚竿?”

“大概是吧。”她說,“我不懂,這個是我們老闆借給我用的。”

“你不會釣魚,用這個浪費了,來來來,跟我換一下。”

肖系長強行和五月對調魚竿,拿上日本進口的碳素魚竿,開開心心哼着小調走了。

五月反正也無所謂,從包裡取出魚餌,開始往魚鉤上掛,肉乎乎的蟲子亂滾,下不去手。別的人大呼小叫,站的也比較分散,根本顧不上她,準備去找澤居晉,見他和大和田站在一片樹蔭下一起抽菸說話,跑去喊他來幫忙掛魚餌,未免太着痕跡。無法,只好忍住噁心,自己給自己掛魚餌,魚鉤穿透魚蟲身體、魚蟲扭滾掙扎,她當時沒忍住,張口就嘔了一口酸水出來。魚竿一丟,猛地站起來,大口喘氣。

澤居晉雖然和別人說話,但眼睛時刻不離她左右,遠遠看見她嘔吐,菸頭一丟,大步過來,在她面前站定,端詳她的臉色:“這幾天臉色好像一直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

五月勉強說:“不是感冒。”

“不要緊?”

這地方不方便說太多,本想答說沒關係的,結果一張口,差點又沒嘔出來。忽然一陣軟弱的情緒襲來,不想也不願再隱瞞下去,強行忍住胃內那種翻江倒海的噁心感,眼睛望着他,輕聲嘆了口氣:“晉桑,我想我大概是懷了孕。”

澤居晉微微怔了一怔,似乎沒聽明白:“什麼?”

她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我懷孕了。”

他趕緊轉頭,看向遠處,捋了下頭髮,停頓片刻,纔回頭看她,笑着問:“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她沒說話,就看着他的眼睛。

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菸,叼到嘴上,眯着眼睛看她,又把煙支取下,重新塞回去,清清嗓子,對她腦袋左右端詳了兩眼:“戴的什麼玩意兒,難看死了。”給她的帽子正了正,轉身走了。

回去的車上,他取出手機看新聞,嘴角緊抿,始終沉默。五月坐在他身旁,遞給他水,他說一聲謝謝;幫他拉一下車窗玻璃上的布簾,他也說一聲謝謝。

五月輕聲說:“怎麼了,怎麼老是說謝謝。”

他說:“想說就說了。”繼續看手機。

五月略覺不安,也有不忍,沉默半響,終於還是向他道歉:“晉桑,對不起。”

他嗯了一聲,還是沒有看她。

車到上海,大家拎着自己的戰利品揮手告別,呂課長走之前,特地來謝五月:“魚你不留兩條帶回去燒?真不要的話,我都拿走了!”

五月說:“你都拿走好了,我不大會燒魚。”實際情況卻是,現在一聞到魚腥氣,胃裡就翻江倒海,所以把自己和澤居晉大半天釣來的魚分給了別人。

呂課長拎着半桶活魚下車去了,下車後又探頭回來,交代她說:“老闆回去正好經過你宿舍,叫他送送你!”

五月笑着向他揮手,感覺身上有一道視線,回頭一看,是澤居晉,他正在看着自己。趕忙低頭,跟犯了錯、在老師面前作檢討的小學生似的:“對不起。”

他默默轉過頭去。

回到家中,澤居晉魚竿揹包一丟,立即躲到洗手間裡去了。五月做好晚飯,千呼萬喚,才把他請出來,恐怕會刺激到他,不敢再提一句懷孕的事情。飯吃好,她爲他端來大麥茶,他又說謝謝。她像往常那樣伸頭想去親他的臉,卻被他轉頭避開。

對於終於懷孕一事,她心內有竊喜,但更多的卻是不安,很怕他不會高興,是以猶豫了這麼久,遲遲不敢開口和他說,見他這個反應,一怔,當時就傷心哭了:“都說了對不起了,幹嘛這樣對我!”

他把茶杯一推,人跟着站了起來,口氣冷冷淡淡:“說對不起,有什麼用處嗎?”乜她一眼,擡腿徑直回房間去了。

她哭得更大聲,在他身後嗚裡嘛裡哭着訴苦:“現在才兩個月,身體就開始變形,內臟也開始移位了,每天早上起來還會大吐特吐。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晉桑,晉桑這樣對我,心都碎了。身體痛苦,心裡也痛苦,爲什麼不能對我好一點……”

她說這話,不是怯懦,無關軟弱,只因爲這句話對他有魔力。和他相處,大部分時候是傻白甜,但關鍵時候也會有點小心機,耍點小聰明。

每一說“最在乎的人是你,你卻對我這樣,害我心都碎了”這種話時,他即便再生氣,也會馬上消氣,反過來各種安慰她。這句話的神奇魔力,是上次在巴黎吵架時無意中發現的,今天不用,更待何時?

果然,話還沒說完,已經走到房間門口的他突然轉身,又走了回來,把她腦袋攬到懷中:“好的好的,對你好點就是了。”往她脣上蜻蜓點水似的極快地親了一下,“快去休息吧。”

當晚睡到半夜,一摸枕邊,沒了人,悄悄起身去找,客廳裡沒有,洗手間沒有,小閣樓也沒有。最後在陽臺上發現了他的身影,夜色深沉,看不出他臉色如何,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以及一明一滅的菸頭。

伸手去拉他:“明天還要上班,回去休息吧。”聲音已經帶了點哭腔出來。

“嗯。”他把右手的煙支碾死在左手的菸缸內,回房間之前,忽然開口說話,“sa醬,這件事情,雖然我也有責任。而且事到如今,多說無益,可是……”眼睛望着她,聲音裡滿是無可奈何。

“可是什麼?”

“可是sa醬怎麼忍心看着一個小孩子在這世上受苦?”

“晉桑就因爲自己受過一點苦,所以就要全盤否定別人的人生嗎!我山東的家,晉桑也去過,那種環境里長大的我,從小到大所受的苦並不比晉桑少,晉桑難道是說,我這樣的人不被生出來會比較好嗎!可我並不這樣想,即便不被家人喜歡,即便受過很多的苦,可我還是很喜歡這個世界,每一天都開開心心地活着,每一天都過得無比滿足,每一天都想感謝身邊的每一個人。我性格里雖然有軟弱的地方,但晉桑卻不是澤居先生,我們各有不足之處,各有很多缺點,但這個孩子,我們會好好把他撫養成人……”

澤居晉不耐煩聽她長篇大論,菸灰缸往陽臺的藤編桌上“砰”地一丟,推門回房間去了。過一會兒,又重新推門出來,更加不耐煩地衝她說:“還不進來休息!”

次日早上,兩個人同時醒來,在枕上對視一眼,五月一句“晉桑”還沒叫出口,他已經翻過身去了。

五月照常起來煮飯,伺候貓狗。他也照常看報紙,逗貓狗,但卻都不說話。偶爾視線對上,就極快地轉頭。

飯菜上桌,各自悶頭吃飯。飯吃好,他出門而去,五月去爲他拿包,並囑咐他路上小心。他眼睛對她看看,緩緩開口:“今天還去工作?”

“當然。”

“嗯。”他點了點頭,“晚上我可能會晚點回來。”

“好的,晚飯想吃什麼?”

“晚上不回來吃了。”他轉身走了,門帶上之前,又停頓了一下,然後倒退半步回來,對她說了一句,“乘車時當心點。”

晚上,他九點多才回家。

這個時間,五月正在廚房擦擦抹抹,順便準備明早的食材。他沒按門鈴,用自己鑰匙開的門。

進門後,在玄關處坐了幾分鐘。她聽見開門聲以及貓狗出去歡迎他的聲音,裝作不知道,自己忙自己的,直到不得不出去了,才頗爲驚訝似的對坐在玄關的他說:“你回來了?”

他悶悶道:“回來了。”站起來換鞋,放下包,再去浴室洗漱。

從她身邊經過時,聞到他身上淡淡酒氣,她也裝作完全沒注意的樣子。

半小時後,他溼着頭髮,身穿浴袍從浴室出來,自己去開冰箱拿了一瓶啤酒出來,一口氣喝下半瓶,在沙發上坐下來,眼睛看着她:“明天也去工作?”

她在他對面坐下,低着頭,半天才說:“……明天也去,後天也去。”

“那就工作到這個月底吧。”

她猛地擡頭:“下個月就要我辭職?

“否則呢?”

“如果可以的話……”

沒等她說完,他就像聽了什麼笑話似的笑出了聲,笑完,清清嗓子,又恢復了剛纔略顯冷淡的神態:“結過婚,之所以還同意你出去工作,是因爲明白sa醬喜歡現在這份工作,作爲我來說,也喜歡看到sa醬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包括學習什麼的都是。但留在家裡照顧丈夫和小孩子,也要付出很多精力和時間,所以全職主婦也同樣是一份很辛苦和了不起的工作。”

“我想……”

“在千方百計懷孕之前,你就應該會想到這一點。自己選擇的路,不論怎樣都要走下去。”面無表情地看看她,“之前還有認真考慮過,回本社後,該安排sa醬去什麼部門任職,是我想多了。”

“也許……”

“七月辭職,就這麼定了。”

“可是……”

“可是什麼,在工作和小孩子間難以取捨?”

“纔沒有。”目光狂熱地看着他的面龐,“這個世界上,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生個和晉桑一樣的小孩子。”

不耐煩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辭職報告,明天就可以提交了。”

“交就交。”

其實自己心裡也明白,無論是澤居家亦或是他個人,都不可能會允許家裡的女人大着肚子還出去工作。他再怎麼照顧她的想法,但骨子裡卻是如假包換的大男人主義者,男主外女主內這種思想已經根植於心。關於這一點,她在懷孕前就有想到過,所以現在被勒令辭職,也無可抱怨。

五月辭職之前,澤居晉又請財務課的大家吃飯。大家對上次唐宮海鮮坊的龍蝦和乳鴿評價很高,所以這次又去了那裡。

五月不知道怎麼想的,半路上給金秀拉打了個電話,把她也給喊來了。金秀拉一聽有的吃,根本無需多話,電話還沒掛,就調轉方向,跑去馬路對面乘車了。

從大家進入包房,團團坐下的那一刻,五月就開始醞釀情緒,想着等會怎麼開場,怎麼解釋,大家表示不敢相信時,又該怎麼應對。

飯菜上來,酒水倒滿。大家舉杯致辭,對老闆如此照顧和關愛屬下表示感謝,並請他今後也對大家多加關照。五月這個時候情緒也醞釀的差不多了,打算等酒杯一放下就宣佈自己結婚的消息。

呂課長等人把一大套官話客氣話說完,衆人放下酒杯,拿筷子的拿筷子,喝茶的喝茶,就等着老闆先動手,然後大家就可以開吃了。

五月喝一大口水,定了定神,鼓起勇氣來:“那個,米娜桑——”

“米娜桑,”澤居晉對她看看,坐直身體,再面對衆人,清清嗓子,開口說道,“有件事情,需要和大家報告一下,我和她,和鍾五月已在今年初結爲夫婦。”

呂課長正在喝茶,一下子燙到了舌頭,禿嚕着舌頭:“結爲夫婦?和我們五月?你們?!”轉頭和身側的小聶小聲說,“老闆會不會是學錯了中文,誤會了結爲夫婦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以前老鬆尾就被人家捉弄過,在公司裡鬧過兩次笑話……”

澤居晉手撐在桌上,稍稍躬身,向大家致歉:“到現在才和大家說明,不好意思。”

不知道爲什麼,五月又想哭,忙揉了揉眼睛,扭頭看向他:“晉桑。”

澤居晉去摸煙盒,拿到手上,看了看,丟到桌上去,然後又把打火機摸出來,看了看,也丟到桌上去。面上固然還是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表情的表情,卻忽然伸手揉了記五月的腦袋,順便捏了記臉蛋。

一部門的人對他剛剛那段“和鍾五月結爲夫婦”的話還沒有完全消化掉,馬上又看到他這個動作。

澤居總會這個人,在公司向來不苟言笑,且多少有點毒舌,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開會時說發火就發火,所以公司裡那些老油條們都挺怵他的。連笑都不大笑的一個人,突然對女下屬做出揉腦袋捏臉蛋這個曖昧動作,在財務課諸人眼中,勝卻五月千言萬語,其效果大過展示結婚證書。

震驚之下,財務課諸人齊齊出現中風症狀:五官扭曲,不能言語,嘴巴圓張成大大小小的o,眼珠子凸出眼眶,幾乎彈落掉地。

他們轉臉對五月看看,感覺好像不太認識這個小姑娘了,看完五月,再齊齊扭頭,對澤居晉也看看,感覺也不太認識這個上司了。

扭頭看過來,轉臉看過去,動作機械,整齊劃一。

呂課長老江湖,最先反應過來,嘴巴大張,“嘎”地一聲笑出來:“嘎嘎嘎——”

坐在角落不起眼處默默喝果汁飲料的金秀拉也忙裡偷閒地附和着乾笑:“嘿嘿嘿,嘿嘿嘿。”

看衆人臉上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澤居晉手又不自覺地去口袋裡摸煙盒,實在忍不住,拿上他的七星和打火機,和大家說了一聲“你們先吃吧”,躲到外面抽菸去了。

衆人被他離去的身影和呂課長充滿魔性的笑聲給驚到,又醒轉過來,馬上湊到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李主任:“老闆中文又有進步,嗲!”

肖系長:“聽着怎麼有點港臺腔?哪裡學的中國話?”

李主任:“大家剛剛注意到沒有?老闆用的打火機是不是喜登路的?上趟丈人老頭過壽,我想買一隻送給他,價錢太辣手,沒買成。”

肖系長:“在上海學的中文竟然帶有港臺腔,學校絕對有問題,阿貓阿狗都招進來做教師。”

小聶弱弱說:“我感覺你們倆的思路有異於常人……”

小杜:“他們是震驚過度,心理受創,腦子現在有點不清楚。”

小聶低頭查手機日曆:“愚人節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

五月把衆人的表情看在眼裡,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和呂課長說:“課長,我下個月要辭職了。”

呂課長的頭腦,說實話,也有點混亂:“應該的,應該的!還上什麼班?要我也不上了!辭吧辭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其實還想要工作的……”

“小姑娘傻來兮的,還上班?上什麼班!你和你老公,不對,和你先生結了婚,那幾千塊工資還要它幹嘛,對你家來說,那點錢,就連牛身上的毛都算不上!你老……公是誰知道嗎?他爹又是誰知道嗎!”呂課長兩根眉毛一上一下的亂挑,“都結婚了,這點還要我來告訴你?他拿工資上班是有家業要繼承,你辛苦一個月,拿這點工資又是爲哪般?”

衆人附和:“是啊,爲哪般?”

呂課長倒了兩杯紅酒,執意要和五月乾一杯:“來來來,老領導敬你一杯!”豎起大拇指,“拿下老闆,佩服!”

衆人附和:“佩服佩服。”

五月給自己倒一杯果汁,拿果汁杯去碰呂課長的高腳杯:“課長,我今天不方便喝酒,就以果汁代替吧。”

呂課長說:“啊喲,這個喜慶的時刻,喝什麼果汁啦,要喝就喝酒呀。來來來,老闆娘,給老領導一個面子!”

五月執意不肯。金秀拉察言觀色,眼珠子轉了幾轉,手裡筷子“啪嗒”掉到桌上:“已經有了?幾個月了!”

現在連兩個月都不到,也就六七週的樣子,一般來說,沒到三個月,是不太好隨便向別人透露的,但被金秀拉挑破,五月無奈,也只好實話實說了:“兩個月不到點吧。”

“用的是我教你的民俗**嗎?”金秀拉奸笑,“姐們能順利懷上,要感謝我才行呀!”

“拜託你說話時看看場合行不行啊?”

“小金你都知道?你知道我們五月和老闆的事情?!”呂課長這個看看,那個看看,頭腦重新陷入混亂,撕下半隻乳鴿,連頭帶脖子塞進了嘴裡。

澤居晉遺忘在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五月見他遲遲不回來,有點擔心,拿上他的手機,拉開椅子,出去找他去了。

剩下的其餘人等湊到一起,繼續交頭接耳。

肖系長:“吾冊那,我前兩天看了一本小說,嚇人哦,說雲南的什麼地方的寨子裡有那種蠱,好像叫……”

小杜一拍額頭:“對,我剛纔就想說這個了!不過我看的不是下蠱,是養泰國小鬼,也能包你心想事成。”

李主任自言自語:“老闆中文說的這麼好,我們今後必須小心行事,防止被抓住尾巴……”

肖系長:“想起來了,是叫情人蠱沒錯,據說只要把那種蠱下到……”

金秀拉猛地一拍桌子,連筷子都蹦了起來。

澤居晉一支菸抽完,剛回到包房門扣,就看見金秀拉拍桌子,拿着手指點着大家的腦袋,一邊大聲訓話的樣子,不禁一怔,趕緊閃人,哪裡來哪裡去了。

金秀拉拍完桌子,拿手點着肖系長和小杜等人的腦袋:“你們都去搖搖腦袋聽!”

衆人不接:“搖腦袋幹嘛?”

“聽聽有沒有水聲!”

兩個人公開結婚這一消息的次日早上,小唐開車來接澤居晉上班。

今天也像往常一樣,車停到柏庭國際公寓門口,大概五分鐘過後,就從後視鏡中看見老闆手拎公文包漸行漸近的身影。天氣漸熱,老闆最近上班時的着裝,清涼的淺色也比以前多了起來。今天是亞麻色西裝加海軍藍西褲,上下顏色搭配得恰到好處,看着神清氣爽,養眼的同時,又給人以自在的感覺。

咦,老闆今天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個女孩子,長頭髮,馬尾辮,個子不高,小小巧巧的,身穿白襯衫a字裙。這女孩看上去好像有點面熟,身形怎麼那麼像財務課的五月?

小唐沉寂很久的八卦之心重生復活,從車中探頭出來向老闆打招呼,眼光卻向他身後的女孩子身上亂瞄。

阿爹拉娘,真是五月!

一大清早,五月和他老闆一同從小區裡走出來,這什麼情況,什麼情況!

其實在昨夜,津九的各個大小工作羣都已經沸騰了,辦公室的員工差不多都已通過各種渠道知道這個消息了,甚至有不少婆娘輾轉反側,淚溼枕巾,徹夜難眠。但小唐是司機,辦公室的工作羣一個沒加,而且他有個習慣,下班後就不接任何電話了,所以後知後覺,到現在都還不清楚狀況。

澤居晉和五月一前一後走到車前,小唐先向澤居晉問好:“老闆早上好。”又衝五月乾笑,“五月,早上好。”

五月手裡還拎着一隻大環保袋,多少有點靦腆的樣子:“早上好。”

澤居晉手臂從五月肩膀上越過去,拉開車門,先讓五月上車,然後自己也彎腰鑽入車內,車門帶上,開始幫她系安全帶。

那兩個人一舉一動親暱又自然,但駕駛座上的小唐可不覺得這畫面美好,他心裡除了震驚,還有尷尬和惋惜。

小唐尷尬是爲自己,老闆的秘密,知道太多,絕對沒有好處,特別是這種男女方面的。可惜則是爲了五月。好好的小姑娘,正路不走,非要和老闆搞到一起去,將來老闆任期結束,拍拍屁股就回日本去了,她到時怎麼辦?還要不要做人?

他在津九爲日本人開車多年,日本人和酒吧小姐們的故事,都聽得不要再聽了。津九的前任總會計師老鬆尾和花姑娘手拉手逛馬路就是他親眼撞見的,所以很難不想歪。在心裡代五月感到可惜,也爲了緩解尷尬氣氛,乾笑了幾聲,從後視鏡內看着五月,無話找話說:“你大概是早上到這附近辦事,在小區門口遇見老闆了對吧。”

如果五月說是,那麼這個事情就算圓過去了,大家今後再見面,就當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好了。結果聽見五月說:“不是,我住在這裡。”

他都幫忙到這個份上了,她卻拎不清,那就沒辦法了,隨她去吧。唉,這麼溫柔可人的一個小姑娘,腦筋不清楚,叫花花太君給糟蹋了。當然,以花花太君那個賣相,也許不能叫糟蹋。他要是想,願意倒貼的女孩子能從外灘排到滴水湖。

但還是可惜。

小唐在心裡嘆氣,正準備發動車子,忽然電話鈴聲響,是妹妹打來的。和後排座的澤居晉說了聲不好意思,打過招呼後,接起來一聽,他妹妹幾乎是嘶吼着在那端喊叫:“哥!你昨晚怎麼沒接我電話!”

“我要開車,有話快點說。”

“我不想活了——”

他嚇一大跳,刻意壓低了聲音:“又和爸媽吵架了?”

“五月和他老闆結婚了,她把我男神給搶了,所以我不要活了——”

“你說清楚點,我沒聽懂!”

“五月和澤居總會登記結婚了——”

小唐一手拿着手機,呆呆地轉臉去看後面排排坐着的兩個人。澤居晉這時也在打電話,聽語氣,看神態,大概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五月看小唐回頭,伸手從環保袋裡取出一個裝飾有漂亮金粉色緞帶的小紙盒,默默遞到他手上。他機械地接過來,低頭看了半天,一是godiva這個詞兒看着有點熟悉,好像有一次在國金還是巴黎春天裡面看到過。二是因爲紅色包裝紙盒上那一行喜慶的大字:我們結婚啦!

他妹妹在電話那端對他喊:“哥,幫我去人事給我請一天假,心情不好,不想上班——”

今天,整個津九都處在沸騰狀態。

從下車後,一樓到二樓的路上,角角落落裡到處都是婆娘們三三兩兩湊到一起嘀咕耳語的身影。

按理說,日本外派人員與當地員工相愛並結婚的事情並不稀奇。外企裡面,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故事和傳說。但澤居晉和五月的情況又不同了。

五月low也就算了,至今還是農村戶口也就算了,連上海那種差不多接近吃低保的底層**-絲看不上也算了。關鍵在澤居晉,財閥之子,能力外貌出衆,其家世之顯赫,非日本人不能明白。但至於他將來的發展,不論是誰,大家心裡都清楚:上海的外派工作於他,屬於上山下鄉,體驗民間疾苦;總會計師這個職位,差不多就是從基層幹起的意思了。現在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將來他在本社的發展鋪路罷了。

總之兩個人身份地位,連瞎子都能看出來——那有着雲泥之差。而且熟悉澤居晉的人都知道他是花花公子外加夜店咖一個,所以會更覺不可思議。

兩個人乘車到公司辦公大樓門口下車後,澤居晉直接去了辦公室。五月去更衣室換工作服,感覺褲腰有點緊,臨時跟保潔阿姨借了剪刀針線,把褲腰放鬆了兩釐米,所以耽誤了幾分鐘,差點沒趕上早會。

津九里面,每月固定一次大型綜合早會,平時則是部門小型早會。有時在室內,有時在室外。早會上要做操唱社歌,有聯絡事項,正好可以講一講。今天天氣好,早會就在室外舉行了。

五月下到一樓的時候,大家都在大門口排好隊了,她一露面,大家“刷”地,齊齊轉頭,把目光對準了她,表情可謂五彩紛呈。她低着頭,默默走到財務課的隊伍中去。

早會開完,大和田總結髮言,就天氣情況和安全生產等老掉牙的話題說了半天,好不容易收尾,大家都以爲要結束時,忽聽他話鋒一轉:“我們公司發生了一件令我感到吃驚但卻非常高興的是事情……”看到大家表情,笑了出來,“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對吧!就是我們總會計師和他的翻譯鍾五月桑已經結婚,成爲了一家人!”

大家熱烈鼓掌。大和田招手叫澤居晉上臺來說幾句話。

澤居晉推脫不過,只好上臺來,接過話筒,在衆人的起鬨聲中,臉開始發紅,笑着和大家打過招呼,清清嗓子,才紅着臉說:“我其實沒什麼特別要說的。即便現在,自己有時想想也會覺得吃驚,因爲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結婚,比起婚姻,曾經更向往自由,不願受任何束縛。但,這樣的我,還是結婚了,因爲遇到了太太。”目光落到隊伍中的五月身上,又笑,“說起這個話題,就會莫名緊張,不小心就說多了,總之結婚後的每一天都很幸福。謝謝,謝謝大家。”

又都嗷嗷大叫,大力鼓掌的是男人。婆娘們都不怎麼起勁。

如果五月家世好,或是容貌美豔,隨便哪一條超過她們,也不至於這麼讓人難受。看着五月那連一米六都不到的身材,那張還明明帶有幾分嬰兒肥的臉,大家妒火中燒,心裡無一例外的都在想:她一個其貌不揚的外來女孩子都可以,那說明我也可以,我甚至比她條件還要好。我爲什麼錯失機會?那是因爲被她佔到先機,把本屬於我的機會給搶走了,如果沒有她,現在和澤居晉登記結婚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大家如此這般想着,表情複雜地看向五月,心內是萬般悔恨,恨不能時光倒流,回到澤居晉第一次出現在公司、而五月還不知道在哪裡幹嘛的那會兒。

早會開完,大家散開,各回各的辦公室。川手和生野經過,對五月看了看,沒有說話,忽然同時豎起大拇指。白井緊隨其後,和她小聲說:“消息不是我傳播的……”

五月去了一趟洗手間,回辦公室時,米莉正在對幾個圍坐在她身邊的婆娘上科普課:“……今朝的領帶認得牌子伐?是意大利的一個小衆牌子,stefano ricci,這個牌子小衆又低調,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今天戴的這條是褶皺的,工藝複雜,產量很低,價格最低要七千塊起,有的甚至賣到好幾萬一條。”

研究澤居晉的穿戴本是米莉和澤居晉衆多婆娘粉絲的日課,一般來說,要從頭到腳都研究完她們纔會作罷,今天只來得及研究完領帶,正要就他的西裝再探討幾句時,忽然看見五月的身影,大家就閉上嘴,不再言語了,轉而齊齊盯着她背影默默發呆。

半天,米莉悠悠吐出一口胸內鬱結的悶氣,對澤居晉的一個婆娘粉絲說:“不是我酸她,說句公道話,真的,伊真的值得更好的。”

粉絲把白眼翻到外太空去:“人家也是牛逼,神乎其技,不服不行,受教了。”

米莉傷感道:“我欣賞伊,不是因爲伊的外形,當然,伊外形接近完美,光站着不動就夠足夠養眼了。我欣賞伊喜歡伊,是因爲伊智商情商都高,待人接物,有點點傲氣,有點點冷淡,但熟悉了就會知道,伊其實性格里有孩子氣的一面,而且很關照自己人,對自己人很好……伊這種男人,只可遇不可求……”

五月耳朵裡聽着從後面一排飄過來的米莉的隻言片語,在自己座位上默默坐下。呂課長拖着自己的椅子漂移過來,同時把一隻大紅包遞過來,這是財務課成員湊的份子錢:“到時去哪裡生?上海還是日本?”

五月客氣幾句,收下了紅包,把裝有巧克力的環保袋拿給小聶,拜託他等會在辦公室裡幫忙發下,然後和呂課長說:“還沒想那麼遠。應該會在上海生吧。去日本,一個熟悉的人也沒有。”

“有你公公婆婆呀!公婆照顧不來麼,那就讓家裡保姆照顧也行呀,家裡保姆總有的吧?”

五月但笑不語。

呂課長又問:“準備去哪家醫院產檢?去過沒有?”

“這個也沒想好,準備週末去和睦家看看情況,現在才幾周,不急。”

“到時發-票收好,叫總會拿到公司來報銷。”想了想,又幫她分析說,“和睦家呢,我也知道的,就環境好點。小孩子去看病,還有小護士帶着唱唱跳跳。開心是開心的,但要說起來,裡面醫生的水平不一定就比公立醫院的好。我家有親戚在一婦嬰工作,水平相當可以,已經是主任醫師級別了,我親戚朋友的小孩子都是她給接生的。那邊vip病房,特需什麼的都有。你要是想去一婦嬰,到時和我說,我幫你聯繫。”

五月想起上個月去醫院檢查時的事情來了,那時她在家裡已經測出懷孕,爲了保險起見,又去了一趟醫院。抽了血,驗了小便,醫生看了檢查結果後告知的確是懷孕了。她當時激動又高興,一句謝謝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誰知那看着慈眉善目的醫生就問出下面這句話了:“準備要嗎?”

她一怔:“什麼準備要嗎?”

“這個孩子,要不要?不要,手術可以預約起來了。”

她當時跟吞了只蒼蠅似的,強忍住不適感,和醫生較起真來了:“請問您爲什麼會這樣問,我爲什麼不要?”

醫生翻她一眼,都不屑回答這個問題,病歷卡丟還給她,叫下一個病人入內。

她想起那天醫生的態度,不開心,對呂課長說:“不急,我先去和睦家看看情況。”

和呂課長說話時,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打開,大和田抱着一堆資料從裡面走出來,經過五月的座位旁,對她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打量,似乎是第一天認識她似的,最後來了一句:“やるな。”意味深長地笑,往外走了。

呂課長又忙湊過來:“五月五月,總經理說了什麼?”

“碗得福。”不太喜歡公司裡這些人的反應,但爲了避免被人說得了便宜還賣乖,只好故作輕鬆地說話,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好好說!”

“棒棒噠。”

“哎呦喂,到底是什麼意思啦!”

“就是真有你的、幹得好之類的意思。”

日本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公司裡的那些婆娘們了。

其實工廠裡工作的人,大都樸實善良。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上班的人,通勤靠班車,吃飯有食堂,着裝是統一的工作服。就連加薪幅度,也都是大鍋飯水平。要加一起加,不加都不加,所有人都一樣。

基於以上種種,大家的心態都比較平和,雖然是大統間一樣的工廠辦公室,其實勾心鬥角以及相互攀比的情況比外面一般的小公司要少很多。但小翻譯五月突然不聲不響釣了個超級金龜婿,一下子和她們之間拉開了幾個珠峰的距離。

要是其他日本人也就算了,但她釣到的可是澤居晉,她們的夢中情人,她們那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男神。過分的妒忌,就勾出了人們人性裡面的惡。

五月懷孕後的一個變化就是容易餓,以前休息時間,頂多去喝點水,但懷孕後,就頂不住了,一定要吃點什麼東西才行。上午工作的間歇裡,她拿上從家裡帶來的水果和酸奶和小點心,去二樓醫務室小憩,那裡有沙發,可躺可坐,比茶水間及辦公室要舒服。

纔到門口,就聽裡面金秀拉的大嗓門,大概是人家在爭論什麼。人家說了什麼不知道,金秀拉好像生氣了,說那個人:“大姐,就你這長相,說你是路人,路人都不答應。”

然後門拉開,一個胖嘟嘟圓滾滾的婆娘懷裡抱着幾盒羚貝止咳糖漿,氣沖沖地破門而出,一溜煙跑了,都沒留意到站在門口的五月。

對於澤居晉結婚一事,大家的熱情猶如火山爆發,別說一個金秀拉了,就是十個她也阻擋不住。胖婆娘走後,另個聽聲音像是資材課的婆娘開始發言:“真沒想到,到頭來找了個山東妞……伊一個外來妹哦,都能在客場活出自己閃亮的人生,對比之下,我們上海本地的小姑娘弱爆了,本地小姑娘麼,比起外地人,總歸太矜持,爺孃管得緊,豁不出,都不曉得積極主動一點……”

金秀拉嗤笑出聲:“山東西藏,上海北京,在澤居眼裡,又有什麼區別?還不都是中國大陸妹?再說,澤居那種人,是你豁出去、放得開就能勾搭上的麼?說笑話呢大姐?”

“……這位真是,身材平平,五官平平,毫無背景,我們吃瓜羣衆麼,真的是彈落眼睛。所以我說,一切都是天註定,那些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花錢整容的,都是白費勁,命好,一切都好。”

馬上就有人附和:“就是說呀,小姑娘說到底就是看嫁的怎麼樣,自身發展的再好,也不如嫁得好重要。嫁的不好,學歷再高,工作再好都沒用——本來這些東西都是次要,陪襯而已,關鍵要腦子好使,情商高,會勾人,也放得開。”

“在他想要結婚穩定下來的時候,恰好出現。所以說,人生的出場順序和時機也很重要呀。”

又有人說:“小姑娘一開始目的就很明確,學日語,進外企做翻譯,就是爲了接觸到外國人,給自己找個有錢外國老公的吧。”

也有人對此持不同意見:“有什麼問題?你進公司難道是爲了拿諾貝爾?”

還有人說:“感覺大家語氣裡都泛着酸,不就是嫁了個不是老頭子的日本人麼,有必要這麼羨慕嗎?我感覺我老公年輕的時候比他還要帥一點。包括我自己,比小翻譯也不差。”

“你吧,就是典型的孤芳自賞。不過,對於你的盲目自信,我還是比較欣賞的。”金秀拉剛剛喝水滋潤喉嚨去了,聽見這話,茶杯一放,開始無情地嘲諷人家婆娘了,“有照片嗎,把你老公照片拿出來瞅瞅。”

其他人說:“對,無圖無真相!”

那婆娘大概是向大家展示自己和老公的照片了,大家議論紛紛,進行品評,其中金秀拉的發言最刺耳:“沒看照片時還以爲是神仙眷侶比翼□□,一看照片,不就是禿鷲配黑鴉嘛!別說澤居總會了,就是生野和川手,也能秒殺你男人,把你男人biaji一下,一記頭拍到水泥地縫裡,摳都摳不出來!”

金秀拉這種性格的人,愛憎太過分明。喜歡的人,怎麼樣都好,摳鼻屎在她看來也美若天仙;不喜歡的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其毒舌在公司裡罕有對手,加上狐假虎威,仗着生野部長的勢,人家也不敢跟她認真翻臉。那個被她形容成禿鷲黑鴉的婆娘吃她不消,接下來就不再發表一句感想了。

冷場片刻,餘下的人等還是按捺不住對八卦的熱心,說來說去,總是那些話,不是長相就是家世:“我們總會的審美觀很奇怪的噢。”

又是金秀拉接話:“你美?去照照鏡子看,不覺得自己鼻大眼大嘴大,看上去太單薄了嗎?我五月小天使——”

人一般都喜歡聽別人在背地裡給自己的評價,雖然從婆娘們口中沒聽到一句好話,五月還是站在門外聽了半天牆角,聽得無趣了,正準備離去,聽金秀拉這句話一說出口,噗嗤一樂,忽覺眼睛發酸,眼淚水差點掉落,頓住步子,繼續聽她在裡面舌戰羣雄。

金秀拉說:“——我五月小天使怎麼看怎麼好看,臉蛋不長不圓,介於鵝蛋臉和圓臉之間,線條柔和,沒有棱角,圓潤內斂,婉約溫柔,甜美可愛,那是旺夫相啊各位大姐!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歡她那種純真又可愛的女孩。”

婆娘們說不過她,遂轉換話題:“總會走了,她也要跟去日本吧。日本那個國家,雖然精緻,但是太冷漠。偶爾去旅遊可以,要我常住,我大概會發瘋。”

“就是說呀,國外麼,那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國內麼,好髒好亂好快活。我去過好多地方,各種髒舊,臺灣啦美國啦,和上海一比,就是大農村。看來看去,還是我們上海好。”

“跟了日本人,就要丟了自己老祖宗給的姓氏,改隨人家姓了。”

金秀拉屬於流氓有文化,一張嘴遠非婆娘們能比:“這是女人對男人最大的認同,改隨丈夫的姓氏,更多的是一種尊敬,而不代表婚姻的從屬,懂?”

“聽說沒辦婚禮,我們滾地龍家庭敢動用棺材本、甚至借款來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他們敢嗎?敢嗎?那麼有錢,連婚禮都不辦,太坑了呀。”

“小翻譯這種身份麼,人家明顯是看不上,所以纔不辦的呀。要是門當戶對的,你看他辦不辦?”

“你們說,會不會在上海給她買房呀?上海這種房價,他們哪怕十幾二十萬的工資,買起來也很吃力吧。”

“就是就是,別看我家那幾套老破小,也夠他們精英兩口子奮鬥個十年八年了,哈哈哈!”

金秀拉幾乎笑岔氣:“兩位大姐,說話要不要這麼搞笑?人家要是想買,湯臣一品、徐匯濱江這種,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就算人家買不起,也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吧?上海這種畸形的房價,你不靠父母和動遷,自己能買得起了?再說了,一個像澤居這樣的男人,願意爲一個女孩子安定下來,和她結婚生子,就已經是這個女孩子最大的成功了好伐!”

醫務室的醫生這時嘆着氣發言了:“現代的人都怎麼了,心態這麼差?不論是感情還是人生價值,都能用房子來衡量,不論討論什麼事情,最後都能扯上房子。”

說到正熱鬧的時候,五月推門而入。房間裡坐滿了婆娘,人數比聽上去的還要多,都跑到這裡來偷懶吹牛來了。金秀拉看見五月,挪了下屁股,讓出點地方,讓她過來坐。

旁邊婆娘嘀咕:“馬屁拍得響……”

金秀拉說:“去去去,我和我五月小天使之間の深厚情誼,你們是不會理解的。”

五月坐下,打開自己的保鮮盒,叉起一塊蘋果,送到金秀拉嘴裡。

婆娘們目光各異地打量着五月,結果就看見她掩在衣領內的鑽石項鍊,紛紛打聽價錢,哪裡買的,得知後,又開始酸了。

實驗室婆娘:“好大好貴一粒碳。”

it婆娘:“一樣的五月,不一樣的配置了,哈哈哈。”

不認識的婆娘:“只有我覺得鑽石像玻璃嗎?”

看着面熟的婆娘:“我也覺得。”

搞銷售的婆娘:“把感情寄託在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上,只會便宜了商家。”

金秀拉嘴都說累了,簡直無力吐槽,白眼亂翻,專心吃五月的蘋果。

醫務室醫生問:“聽說今天早上一起來上班了?以前都怎麼來的呀。”

五月說:“分開啊,他先我後。”

金秀拉壞笑:“每天要把澤居歐巴送到門口,還要獻個香吻對不對。”

“香吻不一定,但經常會送他一包垃圾,叫他帶下樓去丟掉。”

衆婆娘憤憤然,叫男神帶垃圾,簡直豈有此理!

金秀拉也說:“婚姻要用心經營,iso流程要走起,今後要改進啊姐們。”

五月笑:“其實還好了,除了帶垃圾,出門親親,睡前抱抱,每天都有啦。也經常會從後面抱住對方,親親耳朵,聞聞頭髮香什麼的。”

金秀拉放心了,開始讚歎:“唉,蘋果真甜,一盒不夠哇。除了蘋果,我還喜歡梨子,梨子也帶點來。”

五月說:“但他早上時間只夠幫我削一隻蘋果。”

瓦特,連蘋果都是男神給削的?

婆娘們差點就集體吐血,一顆心百孔千瘡。

悲傷逆流成河。唉系。

作者有話要說:  名字不會起了,隨便瞎起的。

下章真的是最後一章了。

什麼時候更不清楚,爭取下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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