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工作順利,自考和日語培訓也進行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就在日語常規培訓班結束,開始強化班上了兩次課時,鍾爸爸打來電話,叫她回去相個親。她自從來上海後,每年只有春節纔回去一趟,這一次不年不節的,她現在要備考一級,同時要自考,而且剛升領班,不願意請假回去,但是鍾爸爸在電話裡的口吻卻強硬得很。她從小就習慣了爸爸的高壓強勢,雖然離開這兩年,但積威之下,囁嚅頂撞幾句,最終還是請假回了一趟德州。
鄉下小地方,出去轉一圈,路上碰到的幾乎都是認識的人,所以五月看到相親對象是她的中學同學時並沒有怎麼吃驚。她初三畢業後直接升了高中,而她同學則去當了兵,眼下才從部隊轉業回來,在本地的派出所裡當了一名戶籍警。
她同學姓傘,不太常見的姓,名字頗有幾分書卷氣,叫讓清。讓清比她大兩歲,年歲相當,人雖然退伍了,還成天穿着軍裝,麪皮曬得黝黑,看着精神得很。兩家人家距離不遠,也算是知根知底。但也僅限於知根知底,門當戶對卻算不上,因爲傘家的家境卻比她家好太多。
傘讓清對她還是看對了眼,相親的當天就叫媒人來問她的意願。
這邊廂,鍾奶奶和鍾爸爸給五月分析:“人家工作穩定,編制內公務員,收入暫且不提,社會地位比一般人要高多了……”五月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想法,鍾爸爸張口就把她的話堵住了,“你想想你自己是幹什麼的吧。給人端茶倒水、端盤子上菜的,你認爲你有資格挑剔人家嗎?”
五月並不認爲自己有資格挑剔人家編制內公務員,但是辛苦工作,拼了命的往家中匯錢,結果自己的工作在爸爸眼裡竟是這樣低賤卑微,心不由得發寒發涼,人也就漸漸蔫下去了。
鍾媽媽小心翼翼問她:“你在外面沒有談男朋友吧?”
五月搖頭,輕聲說:“沒有。”
“就這麼定了!”鍾爸爸一錘定音。
五月像一個不相干的人一樣冷眼旁觀,看一家子唾沫四濺地商量自己的婚事。憑她對自家人多年的瞭解,這個事情要是能順利定下來,那麼鍾爸爸也就不是鍾爸爸了,鍾家人也就不用姓鍾了。
媒人來問五月的意願,鍾家人一看有戲,表明鍾家也相中了讓清的同時,提出瞭如下要求:三金彩禮,車子房子,一樣不能比人差,一樣不能比人少。
五月對於這些嫁娶的規矩一樣都不懂,但是聽到爸爸張口跟人家討要二十萬元彩禮的時候,心想果然,故意問:“這兩年行情漲得這麼厲害了?”
鍾奶奶也在,就替她解惑道:“行情正常是六到八萬元,現在女孩子金貴,也有人家敢要到十萬的。但你家的情況你還不知道?你還有個弟弟,你到時嫁出去了,不能再幫家裡的忙了,留下你爸媽又沒什麼用?家潤將來不要買房討媳婦?到時他媳婦跟咱們家討要彩禮,你爸媽哪裡去變出來?”
“你們這樣獅子大開口,跟人家要二十萬,你就知道人家願意給?”
“他家條件你爸特地去打聽過,人家拿得出。就算不願意,到時兩家再坐下來談,要是有誠意,我們讓個幾萬也不是不可以。”
五月好笑又好氣,跟鍾奶奶理論說:“首先,我每個月都有匯錢回家,那個錢可以存起來幫家潤。二,假如家潤爭氣,將來考上個好大學,出來工作以後,他完全可以自己負擔成家的費用。你們獅子大開口,不是叫人看不起嗎?”
鍾奶奶看她的眼神就跟她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似的:“怪不得人說女大不中留。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你就向着姓傘的了?你每個月回來的錢都用來培養你弟弟讀書學藝了,他請家教興趣班哪一樣不要錢?就算有結餘,不還要留着給他讀大學嗎?你當現在還是幾十年前?大學出來分配工作,工作後再分配房子?滿街的大學生,有幾個自己能買得起一套房子的?你爸媽無用,不都要指望你這個做姐姐的嗎!”
五月和奶奶講道理,試圖說服她:“話不能這樣說。咱們這樣會被人家看不起,而且人家出的彩禮,結婚時不是還要帶過去?人家給二十萬,只帶了點零頭過去,人家問起我,我怎麼說——”
“對了!”話沒說完,就被打斷,鍾奶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兩手一拍,問:“我聽說你表姐說七月年前也去了上海,你在上海見到她了嗎?你可問過她還願不願意回咱們家?”
五月警惕起來:“你叫她回來幹什麼?”
鍾奶奶颳了一下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道:“你真是個傻的,要是甜言蜜語把她哄過來,你爸媽晚年不就能多享點福,你弟弟多個人幫襯,你將來的負擔不就能輕一點了嗎!”
五月跟不認識似的看着奶奶滿臉褶皺的一張老臉,慢慢搖頭說:“奶奶,你想多了。人家過得好好的,怎麼會願意再回我們家?”
鍾奶奶恨恨道:“我都知道‘血濃於水’這個道理呢!你們讀過書,難道還不如我明白?她不願意就拉倒,那樣沒良心的孩子我們也不要!”又責怪五月,“你也是個沒用的!她說這種沒良心的話,你當場不能教訓她,叫她想想咱家的難處?要是有條件,誰願意把養大的孩子送人?要怪就叫她怪我好了!和你爸無關,和你也不相干!”
五月冷笑,問:“怎麼你們當初把她送人的時候沒想過血濃於水呢?”
鍾媽媽最聽不得這種話,忍不住上前來幫腔說:“你個傻孩子,說的什麼話!那個時候我們不是沒有辦法嗎?不把她送走,你弟弟家潤怎麼會出生?你叫我怎麼辦?”越說越傷心,捂住臉哭了。
五月的這個婚,最終還是沒有訂成。因爲兩家就彩禮的金額始終談不攏。傘傢什麼都答應了,就是不答應給二十萬元彩禮。本來也是,鍾爸爸的爲人誰不知道?人家又不傻,還有不知道鍾家的如意算盤的?這二十萬元一旦給出去,到時還想要回來,估計要比登天還難了。又不是三萬五萬,誰家的錢也不是錫箔灰,更不是大風颳來的。吃相忒難看。
傘讓清的媽跟左鄰右舍說:“我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要不是我看五月這孩子還老實,我根本就不想叫讓清去相親的,我家讓清這個條件,還怕找不到合宜的老婆?他鐘家竟然好意思提這麼多條件,要這麼多彩禮,好大的臉!”
鍾爸爸獅子大開口,心裡早就打算好了的。要到錢後,馬上就去德州市裡挑房子,先把首付付掉,餘下的就貸款,爭取叫五月出嫁前把貸款還清。兒子的婚房問題一解決,娶媳婦的事情也就不用操心了。
算盤打得叮噹響,誰知卻被傘家人一口回絕,連討價還價都懶得開口。鍾爸爸惱羞成怒,說:“先擱着吧,叫兩個孩子先了解了解。成不成,看今後吧。”傘家家境好,不敢一口回絕,只能騎驢找馬,一邊吊着傘家,一邊慢慢物色,要是能找到更好的,到時再回了傘家便是。
五月如釋重負,收拾了行李回上海。錢包裡的錢前一天被鍾爸爸自說自話全部拿走了,她臨走前想塞給媽媽一點體己錢時才發現錢包裡只剩下幾個硬幣,等同於身無分文了。最後也沒能給媽媽一分錢,連回上海的路費都是去跟爸爸討要的。
家潤逃課,傘讓清翹班,兩個人一起送她到車站。她責怪家潤:“爸媽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啦,你不好好學習,還敢逃課?”
家潤梗着脖子悶聲不響。傘讓清把她拉到一旁,鄭重問她:“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來呀?”
本來兩個人相親的時候他就問過一遍,意思是叫她回德州來找工作。用鍾奶奶的話來說就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五月自然不會跟他多做探討。他今天又問一遍,五月只能含糊說:“看吧。”
傘讓清皺眉不悅:“你還捨不得回來,非要建設人家大上海呀?你早點回家來,我這裡給你留意,看看能不能託個人找個清閒合適的。”他雖然沒有明說,大概心裡的想法和鍾爸爸一樣,覺得餐廳服務員這個職業低一人等。
五月微微着惱,說了聲再見,匆匆轉身上了汽車。汽車發動,走得老遠了,伸頭去看,卻見家潤遠遠看向這裡,而傘讓清還在路旁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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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城,溫府新房內。月喚扯着鳳樓的一縷頭髮,與他在牀上說話。
鳳樓的一番話說得月喚哭笑不得,喝問道:“什麼鬼話!爲什麼會大事不好了?!”
鳳樓看她眨巴着一雙滴溜溜、烏溜溜的眼睛,神態間嫵媚不勝。一時情難自禁,忍着頭皮的刺疼,伸嘴又往她脣上親了一口,柔聲道:“因爲我在看到你的時候就明白了:你,我是志在必得,不論用什麼手段。所以,我爹或早或晚的一頓毒打,十有**我是逃不脫了。”
月喚鬆開他的頭髮,慢慢轉身,面向裡蜷縮起身子,輕輕打了聲哈欠,輕輕道:“你傷尚未好透,早些安置罷。”
鳳樓並未依言安置,反而欺身上前,與她貼得更緊,她眼內含着兩汪淚水,不管不顧地伸手抓撓他。他的幾處傷口被她沒輕沒重地生生捶打開裂,滲了好些血珠出來,自己痛到忍無可忍,也怕嚇着她,只得含恨作罷,草草把傷口包紮了一番,躺下睡了。
她迷迷糊糊地將要睡着時,他實在忍不得,又伸爪子到她衣裳裡,上上下下地捏着,時不時地“嘶”地吸涼氣,正暗自**着煎熬着,忽聽得她輕聲道:“明天我要回孃家去。”
“回去做什麼?”
“不做什麼,反正我要回孃家去。”黑暗中,她又固執地說了一聲。
他啞啞地嗯了一聲,她以爲他沒聽到,賭氣似的拔高了聲音道:“明天是我歸寧回門的日子!”
聽這話,她已經把自己當做溫家的新嫁娘,是已然認了命的意思了。黑暗中,他把臉埋在她腦後的一堆髮絲上,低低一笑,志得意滿。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