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姐兒她在次日便見着了。
次日,溫老爺派老嶽帶人來查看兒子傷勢,鳳樓一夜煎熬,都沒怎麼睡好,直至月喚起身洗漱用飯去了,他這邊纔算靜下心,正要躺倒睡下,聽聞老嶽過來,只好又勉強坐起。
因屋內有女眷,老嶽並不進內室,在花窗前站定,隔窗給鳳樓請了個安,說道:“老爺命老奴來問五爺話。”
老子問話,兒子哪敢躺着坐着聽。鳳樓齜牙咧嘴地下了牀,在牀前站定,恭恭敬敬地垂耳聆聽。
老嶽問:“老爺叫老奴問五爺傷好些了沒?”
鳳樓答:“較之前日,已好了許多。讓父親擔心,是兒子的罪過,兒子這兩天再三自省,求父親恕罪,莫要再爲了兒子而生氣。”
老嶽道:“不肖子,狂徒!我問你,我溫家的規矩什麼時候變成兒孫在牀上躺着,叫祖宗過來探視的道理?!”
鳳樓昨天一身的皮肉傷,實在無法起身,此刻卻不敢爲自己辯解,只有連連請罪。老嶽接着再訓:“混賬,你作惡事,卻讓我成了不孝不悌之人!”
鳳樓咧嘴苦笑,無言以對。
老嶽隔窗罵了許久,直至把溫老爺交代的話一句不漏地罵完,在窗外復又躬身行禮,賠笑說道:“老爺昨日被老太太訓了一頓,心裡窩着一團火,五爺多擔待些。”
鳳樓心裡的火苗之大不亞於溫老爺,面上卻恭恭敬敬道:“父親生氣,自然是兒子的不是,兒子惶恐都來不及,哪敢對父親有怨言。”
老嶽又問服侍的人五爺服的什麼藥,開的方子是否見效等等,再三叮囑諸人用心服侍,這纔回去覆命去了。
老嶽走後,鳳樓想想無法,強打精神收拾齊整了,命人找來一根柺杖,權且拄着,跟月喚說:“隨我去給老太太請安磕頭去。”
月喚適才聽了這一場笑話,此刻正大張着嘴,圓睜着眼,堪堪纔回過神。今天天不亮她就爬起身鋪紙研墨,比要考狀元的才子還要熱心,誰都勸她不住。鳳樓跟她說這話的時候,她撿起筆,正要把適才沒寫完的“十”這一字補全,聞言驚愕道:“我也要去?我就不用去了吧?”
鳳樓斥道:“傻話,你如何就不用去了?”
月喚振振有詞:“因爲我是你搶來的啊,人家明媒正娶的纔要去請安磕頭呢,我不明不白的,到底算什麼呢。”
鳳樓笑斥:“哪裡來的歪理?反了你了。”言罷一個眼色,她便被被李大娘等人腳不沾地地給架了起來,一行人徑直往老太太的住處去了。
老太太爲着鳳樓的傷日夜焦心,才用罷早飯,正要率人去看他,見他親自過來,以爲他的傷已養得差不多了,自是歡喜不已,鳳樓自然也絕口不提自己被父親逼迫前來磕頭請安一事。
本來月喚以爲她所居住的新房已經裝飾得如同神仙洞府一般的精緻了,及至到了老太太的屋子裡一看,從裡到外都陳設得花團錦簇,羅被繡帳,可謂極盡奢華之能事。一眼望過去,但覺眼花繚亂,這個擺設也不認得,那個寶貝也不認得。
老太太的上房裡,除了溫老爺不在以外,他家人都來齊全了。一屋子都是花團錦簇的婦人,月喚一個也認不得,好在有李大娘在她身後一一說與她聽。
她跟牽線木偶一樣磕了許多頭,行了許多的禮後,忽然發覺似乎有人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扭頭過去,悄悄尋找,發現那道視線來自鳳樓的原配夫人許氏的身畔。
許氏和鳳樓差不多的年紀,容色不俗,卻一臉冰冷神色。適才她磕頭的時候,許氏端坐不動,連一絲假笑也懶得擠,她也只顧磕頭行禮,卻沒有發覺許氏身旁竟然還坐着個小小的女孩兒。
女孩兒頂多五六歲,留着齊劉海,面色過於蒼白,一望便知是成天躲在屋子裡不大出來走動的。見月喚回頭,女孩兒便也擡眼看她,目光不躲不閃,直直地盯視月喚許久。那雙眼睛黑眼珠大,白眼珠小,見之令人心生寒意,莫名害怕。女孩兒身後的一個奶孃模樣的婆子就俯身在她耳邊笑道:“卿姐兒,這是咱們三姨娘,你喚一聲姨娘。”
女孩兒仍舊不語不動,眼珠子轉也不轉,死死地盯着月喚。奶孃忙笑說:“咱們卿姐兒不大愛說話。”月喚不敢與之直視,遂裝作害羞的模樣悄悄低下頭,轉而去與二姨娘香梨見禮。
香梨削肩膀,水蛇腰,一雙含情帶笑的眼,容色不在許氏之下,只是她年歲更小,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自然,能叫鳳樓看中的,也差不到哪裡去。從始至終,二姨娘香梨面上都是一團喜氣,彷彿新納了姨娘的是她。
月喚低頭行禮磕頭時,老太太跟許氏笑道:“這兩天我叫這孩子專心伺候老五養傷,待他傷好後再叫她去你那裡立規矩;至於老五,我曉得你與香梨兩個必定要生他的氣。何止是你們,便是我和他老子也氣恨得不行,爲此險些兒被他老子給打死。所以我才勸你們,這兩天先不要理睬他,讓他一個人受罪去,等他好了我再叫他給你兩個賠不是。”
許氏嘴角勾了一絲再敷衍不過的笑,兩眼冷冷地在新人身上打着轉:“老太太的吩咐,我記下了。”
月喚轉到二姨娘香梨面前,尚未及彎腰,便已被她拉起了身,不過一彎腰一擡身的工夫,已聽她喚了無數聲的妹妹,聽她親親熱熱地說:“妹妹和我還客氣什麼,都是一家人,我和妹妹都是一樣的,只是比你早進門一二年罷了。”
掩嘴吃吃笑了兩聲,又說:“咱們家夫人愛清淨,又要照看卿姐兒,沒空理家裡這些俗務。外院的事情自有管家們,內院的事情都是我幫着管,你那裡若是短缺什麼,着人來和我說一聲就成。不過,有五爺在你那裡,想來不會叫你受委屈。”
本已從月喚身上收回目光,正端坐着想心事的許氏聽到香梨這話,不禁斜眼狠剜鳳樓。鳳樓則擡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香梨,香梨恍若未見,低頭一笑,拉住月喚的手問她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些什麼人,今年多大了等等。旁邊就有許多人豎着耳朵仔細聽。
月喚心裡明白,因爲是被那廝忽然搶來的,自己的來歷溫家人事先一概不知,好奇自然是難免的。
老太太也從兒子那裡聽說月喚其實是孫子打從外頭搶來的,才聽說時嚇了一跳,生怕人家父兄殺到溫家來鬧事或是去縣衙擊鼓鳴冤,又怕這女孩兒要死要活,到時鬧出人命來,倒要敗壞溫家的名聲。今天一看,眼見得這女孩兒如今不哭不鬧,溫溫順順地磕頭見禮,心裡不由得誇了孫子一聲:好孫子,恁地有手段!
因爲這個三姨娘月喚是成親之日被鳳樓搶來的,老子去告官,被三言兩語地給糊弄了回去;這且不說,適才給許氏磕頭時,又被甩了臉子,可憐見的。老太太便將她叫到身邊來,拉過她的兩隻手,纔要問她兩句話,卻覺出她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原來她面上一派鎮靜自若的模樣卻原來都是裝出來的。想想也是,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孩子,初到溫家這種大宅院,頭一回站到這麼多生人面前,便是緊張害怕也在所難免。
老太太心生憐意,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問:“可是用過飯來的?”看她點頭,又問她用了些什麼,可還合口味等,末了伸手從桌上的果碟裡拈起一塊蜜三刀遞至她脣邊,她乖巧地張口接住。老太太笑說,“這是我從前在桐城時尋常吃的果子,只是嘉興城買不到正宗的……老早也不見得有多愛,越是吃不到就越想吃,這還是叫人特特去桐城買回來,你嚐嚐看。”
她鼓着腮幫子三兩口吃了,老太太心內愈發高興,命人搬來一隻繡凳,叫她在自己身旁坐了,索性把一碟子蜜三刀都推到她面前去:“乖孩子,多吃兩塊。”
她也不客氣,一塊一塊地拈起塞到嘴裡吃了。她吃起來香甜,每到嚥下去的時候卻把眼睛緊緊閉上,老太太便笑道:“乖孩子,這果子不合你的口?”
她答說:“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甜得我眼前發黑。”
滿屋子的人都掩嘴而笑。老太太幾乎要喘不上來氣,笑與鳳樓道:“這孩子說話有趣兒,叫她得空就要陪我說話。”
鳳樓點頭應了個是,跟老太太告了個罪,慢慢站起身來,旁邊的人忙遞上柺杖,他接過,都已往外走了兩步了,回頭一看,她還端着碟子坐在老太太身旁一口一口地吃蜜三刀。丟了個眼色給她,道:“還不走?”
老太太便叮囑她:“這幾天老五宿在你那裡,你多留心他的傷,多勸着他,待痊癒再出來走動,怕吹着風,他的傷頂頂要緊。”想了一想,又道,“他從小橫行霸道慣了,要是欺負了你,你儘管來同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她一一應下,依依不捨地放下點心碟子,又給老太太施了一禮,這才轉身跟出去了。出了老太太的住處,鳳樓要來捉她的手,她往李大娘身後躲,鳳樓挑了挑眉,問:“人都認得了?”
她掐着手指頭算:“你家老太太,一個老姨奶奶,兩個年級大些的老姨娘,還有你家二姨娘,適才給我臉色看的那個是你夫人。”想了想,又道,“哦,忘了一個,還有你女兒,溫家大小姐卿姐兒。”
鳳樓乾脆駐足,嘿地一聲笑:“我怎麼聽出有股子嫌棄的味道?敢情你是在嫌棄五爺我?”
月喚嚇了一跳,捂嘴做作道:“啊喲,不好了,這也叫你給聽出來啦?”
鳳樓不跟她計較,只呲牙一笑,說:“悄悄跟你說一聲:你不知道,外頭有多少女子哭着喊着要進我溫家門呢。”
月喚道:“啊喲,你這番搶親搶得我感激不盡,恨不能逢人便說,說你搶得好搶得妙,搶得呱呱叫。”
鳳樓揹着手,眯着眼睛笑:“好個伶牙俐齒的小辣椒。”
晉-江-獨-家-發-表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帝姬,一個亡國帝姬,陶陶。
一個侯爺,一個新朝侯爺,國英。
帝姬曾經很跋扈,得罪人無數,侯爺便是其中一個,
不幸的是,侯爺一直很記仇。
一朝國破落入侯爺手,
侯爺:陶陶,上酒上茶上洗澡水——
此處唸白:落毛鳳凰不如雞。
帝姬:是,知道了,煩死啦——
此處唸白:龍游淺水遭蝦戲。
且看亡國帝姬如何在宿敵手中討生活。
---------爲菩提喜寫的文案,覺得很滿意。大家以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