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樓今天一大早就想吃麪, 月喚也跟着吃。廚房新來的廚子什麼都好,就是好忘事, 前面纔給他交代過的事情,轉眼就給忘了。四春特地交代過他, 叫他一碗多放蔥花,一碗不要蔥花,結果他兩碗都撒了一般多的蔥。月喚拿過筷子, 皺着眉頭往外挑, 鳳樓看她一臉認真,不覺好笑, 把自己的碗推到她面前去, 道:“你挑到我碗裡,我愛吃。”
她說:“偏不給你。”把挑出去的蔥花又都夾回到自己碗裡來, 就着湯, 幾大口喝掉了。喝過之後, 又幹嘔了半天。
飯後, 鳳樓道:“我自己去給老太太請安, 你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氣哄哄道:“我偏要和你一起去。”緊緊跟在鳳樓後面, 跑到老太太那裡去了。
老太太處, 幾句閒話說完, 老太太問鳳樓:“你打算幾時動身?銀子可都有備齊了?”
鳳樓躬身答道:“銀子前兩天就已備齊, 老太太放心。孫子打算三天後動身。”
老太太點點頭:“這一去,山高水遠,你路上萬萬小心, 人也多帶幾個……打算帶誰過去?”
一旁的香梨忙支起耳朵,坐在她下手的月喚則百無聊賴地看看指甲,再看看外面天色。
鳳樓道:“隨從三五個人便已夠了。”輕咳一聲,又道,“孫子還打算帶上她。”擡手指了指月喚。
香梨臉上即刻堆了笑出來,伸手指戳了戳月喚胳膊:“哎呀,我就料到是你,偏會裝,見了我們,都不說一聲,恐怕我們會叫你捎帶東西麼。”
月喚正低頭看指甲,心裡頭想着鋪子裡的事情,沒聽鳳樓說話,聽得香梨這般說,訝道:“姐姐說什麼?”
香梨笑道:“放心,叫你捎帶東西,也會先給你銀錢,別裝啦。”
鳳樓衝月喚擺手:“去去去,你去鋪子裡幫忙去吧。”
月喚嘴裡那一句“我偏不去”即將脫口而出時,看了看老太太,又生生嚥了下去,道:“那我走啦。”給老太太福了一福,果真轉身走了。
老太太的眼睛在月喚背上轉了轉,笑道:“也成。有她跟在你身邊,伺候你吃飯穿衣,總比男人家要細心,我老太太在家裡也放心。”
一句話說得鳳樓傷感起來,道:“眼下父親不在,我又要出遠門,實在放心不下老太太。”
老太太擡手撫他的頭頸,道:“我身子還好,一時半會的還死不了,倒是你二哥的事情要緊。”說到這裡,好笑道,“不知道他現在還能不能吃得上飯,家裡養了那麼些人,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靠他自己的那幾兩俸銀與祿米如何能夠?一家子出項多,進項少,家裡不幫着他些,怎麼能成?”
鳳樓好笑道:“老太太總是愛操心,有二嫂在,他老丈人一家也在,怎麼會讓二哥吃不上飽飯。”
旁邊的婆子跟着笑道:“五爺還不曉得我們老太太麼,一顆心成天就係在你們哥兒倆身上。”
鳳樓動容,伸手攬住老太太的老腰,道:“老太太,我這一去,只怕快也要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你老人家千萬保重。”
老太太點頭,復又交代道:“你去了之後,和他說,就說是我老太太說的,要是沒了銀子,儘管和家裡開口要,只是那些貪贓枉法、伸手向人索賄的事情,一件都不許做。若是敗壞了溫家的名聲,我老太太便不認他這個孫子,也不許他再踏進溫家大門一步!”
午間,月喚回來,把手上纔買來的水仙花交與李大娘,叫她去尋個盆兒罐兒養着。這邊四春沏了茶過來,她手捧茶杯,站在院中看李大娘收拾水仙花。恰好鳳樓這個時候過來,把她買的水仙花拿過來瞧了一瞧,隨口問道:“路上所用之物都收拾好了麼?”
月喚奇道:“咦,你說的什麼?收拾什麼?”
鳳樓笑道:“我說帶你去京城,聽不懂啊,哎,小辣椒,去不去?”
月喚昂然道:“不去,誰要去。”
鳳樓道:“你既然不想去,那隻好帶香梨了。”
月喚道:“正該如此。她功高勞苦,本該帶去散散心,過上幾天輕省日子。”
靜好端着水仙花進屋子去擺放,再出來時,手上拎了個包袱,與月喚道:“姨娘,你包袱上的結打得這樣醜,衣裳也沒疊放好,棉衣也沒帶夠,就兩三件怎麼行,北邊那麼冷!都說了包袱交給我來收拾就成了!”話說完,拎着包袱,一陣風似的進屋子去了。
鳳樓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擡腳便走:“我去香梨那裡問問去。”
她生氣頓足:“你沒看見我包袱都收拾好了麼!”
“你又不跟我去京城,收拾包袱做什麼?”
“我剛剛在鋪子裡時,都已經和丁掌櫃都說好啦!”
鳳樓回身看她:“你說好了什麼?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她氣得連連跺腳,看鳳樓作勢要走,連忙小跑追上去,扯住他的臂膀,往他懷裡一倒,勾住他的脖頸:“大官人,求求你啦,我要跟你去京城!”
鳳樓低頭看她,忍不住笑道:“怎麼覺得你像從前在我手底下混的那些潑皮無賴?”
三天後,鳳樓與月喚叩別老太太,啓程前去京城。鳳樓帶了隨從三人,月喚帶着靜好與四春。他們動身的時候,美嬋自然是不露面的,香梨卻也病了,沒能出來相送。月喚離了溫府,但覺心內歡暢,又是生下來頭一回出遠門,從早到晚,嘰嘰喳喳地話說個不停。走了一兩天的路,方纔想起來問鳳樓:“我們爲什麼要去京城?可是二哥家中有什麼事情?”
鳳樓笑道:“也沒什麼大事。”
月喚道:“可是我好像聽老太太說,二哥家中都窮得快要揭不開鍋了,所以叫你送點銀子去接濟他?”
鳳樓放聲大笑,半響,方問道:“二哥在京裡做官你是知道的,他在哪個衙門,任什麼職事你曉得麼?”
月喚搖頭。鳳樓道:“他在兵部武選司任主事一職,官階不高,只有正六品,只是武選司這個衙門職掌武官選任、授職,是油水最多的地方。他這個差事,是肥缺中的肥缺,要想發財,極是容易……”
月喚開口問道:“既然如此,爲何老太太還要這樣擔心?”
鳳樓復又笑道:“二哥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於功名上熱心得過了頭……父親擔心他不過,生恐他爲了升官發財,做出以權謀私、貪贓舞弊的事情來,因此三五不時的就寫封信去,把他罵上一頓。他爲了讓父親和老太太放心,每隔個一年半載的,就讓人帶封信回來,百般哭窮,說日子過不下去。”樂了一樂,又道,“去年老爺過壽時,他剛好調任武選司,一時得意忘形,送了許多禮物來,被老爺臭罵一頓,那以後,就又老實了,老太太過壽時,只送了些掛麪來,老爺反倒高興得不得了。”
月喚恍然大悟:“如此一來,老太太和老爺便以爲他兩袖清風,是大大的清官一個,對他自然就放心多了。放心歸放心,可又擔心他過苦日子,所以命你送銀兩去接濟他。”
鳳樓取笑她道:“連兩袖清風都知道了,孺子可教也。不過,這一回,我也有私心在裡面,正好也可以帶你去京城逛上一逛。”
月喚這才知道他遲遲沒有同她說帶她去京城,是在故意逗她,心內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甜蜜。
晚間,一行人在一個大集鎮上尋了家客棧投宿,待安頓下來,鳳樓攜了月喚到客棧的飯堂裡用飯,飯吃到一半,聽得門口一陣喧譁,不一時,便見六七個人佩刀的從人簇擁着一個身着官服的白胖官兒入內。一行七八個人對着小二和掌櫃大聲呼喝,看着好不威風。
次日早起趕路,水生結房錢時,碰巧昨晚的那白胖官兒也吃好早飯,一行人抹了嘴巴便要出門,小二一看這一行人不結賬就要跑路,忙追上來,賠笑道:“老爺們止步,老爺們的房錢飯錢尚未結算……”
一個隨從立時豎着眉毛喝道:“什麼鳥上房,老鼠多得像趕集,害得我們大人一夜都沒睡好!還敢舔着你的鳥臉來要銀子!”
小二笑不出來了,只愁眉苦臉地攔着那人不讓走,拉扯間,臉上已連着捱了兩巴掌。
鳳樓看得蹙眉,月喚也是心驚膽寒:“現在的官兒都是這般蠻橫麼?”過了一時,又探頭與鳳樓取笑道,“做個官兒這麼威風,你爲什麼不能學學二哥,去京裡謀個一官半職?你若肯上進,老爺想必也會高興萬分。”
鳳樓從前聽多了這話,一聽就頭疼,當下很是不耐煩,冷笑道:“做剛纔客棧裡遇見的那種官兒麼?人各有志罷了!我現下的日子多少自在?何必爲了五斗米而屈躬卑膝?”睨她一眼,道,“怎麼,小樣,才識得幾個字,便想着要做誥命夫人了?”
月喚嘆了一口氣,說道:“誰要做誥命夫人,做也輪不到我……我心裡亂得很,捨不得離開嘉興城,捨不得阿孃,卻又想和你兩個走得遠遠的,去過自己的清淨日子。”轉頭望向他的眼睛,微笑道,“就像現在這樣,沒有別的人,就我和你。”
鳳樓擡眼將她一看,半響,微微一哂:“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傻話別再說了,說也無益。”
月喚移開視線,輕聲道:“我知道是傻話,不用你說也知道。”
這一天,都
作者有話要說: 沒再和鳳樓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