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22.9.28

鍾媽媽看着五月的臉色, 心中莫名害怕,不敢再往下想, 把眼淚一抹,一秒也不耽擱, 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再回來時,手裡多出了一個小包。鍾媽媽把小包塞到五月手中, 又把幾個口袋中的零錢都掏出來, 塞到她手上:“你要走快點走,但是以後不許再和我說這些怪話!你是我生的, 你一輩子都得管我叫媽, 一輩子都得給我做閨女!”

五月搖頭,把小包和零錢還給她:“我不走了, 我累死啦, 好累好累。你不知道, 這一段時間, 我是怎麼過來的。”

鍾媽媽哭着說:“你走, 你走!以後再敢跟我說一句怪話, 再敢嚇我, 看我不打死你!”往她頭上身上啪啪拍打了幾下, 把包和錢重新塞到她手中, 手忙腳亂地去給她套鞋子,往身上披羽絨服,用手指給她頭髮胡亂梳理了一下, 繫上圍巾,然後把她往門外推。

五月連續幾天躺在房間裡,下了地後,覺得身上痠軟無力,腳步發飄。鍾媽媽連拉帶拽,把她帶到院中。她又覺得光線太強,眼睛都睜不開,忙擡手遮上眼睛。鍾媽媽牽出鍾奶奶平時騎的一輛小三輪車,扶她上去坐好,然後把三輪車蹬到街口,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把五月推進出租車內,告訴司機:“去火車站。”

五月用手遮着眼睛,臉上沒有半點喜悅,只是木然看着媽媽說:“那,我走了。”

鍾媽媽流淚說:“壞孩子,去吧。”說完,卻扶着車門不離開。

五月慢慢流下眼淚,又輕輕說了一聲:“媽媽,我走了。”

鍾媽媽終於鬆開車門,一隻手捂着眼睛,流着眼淚,說不出話,擺擺手,讓車子開走了。

出租車到火車站,用媽媽給的錢付了車費,進到站內,找出小包裡的車票,想要找票面上出發的列次和檢票口,大廳裡轉了兩圈都沒看見。再一仔細看,原來都過期兩天了,只好重新排隊買票。售票員告訴她:“南下的列車票早在年前就賣光了,現在是春運期間,怎麼可能隨到隨走?爲什麼不提早買呢?”

她捏着一把零錢,站在售票窗口前手足無措。售票員看了看電腦屏幕,忽然又說:“咦,好像有個商務座出來了,票價1383.5元,要嗎?要的話抓緊,馬上就沒有了。”

她手上的錢不夠買商務座,錢包翻開來看,裡面一分錢也沒有。從上海回來時帶了一千多塊,回家後偷偷塞給媽媽幾百塊,剩下的都被鍾爸爸給拿走了,連個硬幣都沒留下。鍾媽媽給她的一把零錢加起來也就四五百塊,僅夠買一張二等座。車票買好,餘下的錢連買一份便當都不夠了。

“可以拉信用卡嗎?”

“機器壞掉了,只收現金。要麼網上去買。”

排在她身後的人催她:“買不買?不買讓開。”

她讓開,零鈔一張張理好,重新數了一遍,還是四百多元,並沒有多出一分錢。錢包也重新翻開來看,還是空空如也。工資-卡里的餘額爲零,來時帶的一千多塊已經是所有的財產了。信用卡倒也還在,看着信用卡發呆時,猛地想起信用卡也能提現的事情來了,於是擠回到窗口前,和售票員說:“我馬上去取錢,票給我保留一下好嗎?”

售票員失笑:“你有這說話的時間,還不趕緊去取錢?說沒有就沒有了,我怎麼給你保留?”

她轉身去門口的atm機,飛快取了兩千塊錢出來,再跑回去。商務座價貴,而且僅有一張,不好賣,竟然還在,趕緊付錢買下。

半個小時之後,終於上了車,在外面大廳的時候,心一直砰砰跳,恐怕會被人發現。等下了站臺之後,心裡就一片篤定了。進了車廂,篤篤悠悠地找到座位,坐下來,把手機拿出來充電。因爲知道鍾爸爸即便這個時候發現她已不在,追趕過來,也買不到票,無法進站來找她。

電話充了電進去,開機一看,果不其然,有未接電話數個,未讀信息數條。電話有呂課長打來的,也有金秀拉打來的。最新的一條信息也是金秀拉發來的:二傻,今天爲什麼無故缺勤?呂課長聯繫不上你,打電話來問我。我告訴他你沒買到車票,而且手機故障。因爲不知道你是什麼情況,爲保險起見,已經代你請了今明兩天的假,限今晚之前聯繫我,否則報警。ps,七月號碼已成空號,也聯繫不上,你們姐妹怎麼回事?

火車發動,正好是午餐時間,有乘務員推着小車過來售賣零食便當,濃郁的便當香氣飄過來,她這纔想起自己已經連續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過飯了,於是買了一份牛肉便當和一瓶礦泉水。便當裡的米飯太硬,牛肉咬不動,但還是認認真真吃完。半瓶礦泉水喝下去,咳嗽加劇,恐怕影響到別人,把臉埋進脫下的羽絨服裡睡覺。

下午四點左右,車即將到達蘇州站,正迷迷糊糊睡着,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知道鍾爸爸不可能出現在這列火車上,還是嚇了小小的一跳,手機拿起來一看,是二叔。遲疑了一瞬,還是接了電話,二叔在電話彼端咆哮:“糊塗孩子,到哪裡了!給我趕快回來!”

她咳嗽一聲,說:“二叔,怎麼是你?”

二叔說:“你家亂了套了,還不回來!你爸你媽又打起來了!從你走後,又吵又打,鬧到現在,你回不回來?!”

“我媽要不要緊?”

二叔生氣:“怎麼只問你媽,不問你爸,還有你奶!”

“叫我媽來聽一下電話行嗎?”

二叔明顯遲疑了一下:“你媽不在!”

“她去哪裡了?”

“你爸氣你媽放你走,往她身上踢了幾腳,把人踢傷了,剛剛送到醫院去了!”二叔越說越氣憤,“不過你爸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臉被抓破,氣得臉色都蠟蠟黃。他和你媽這有多少年都沒打架了,這一次又打起來,都是因爲你這不聽話的糊塗孩子!你奶奶也不用你管了,你心裡是一點也沒有老人的!我現在只問你,你還要不要你媽,還要不要你爸?你走容易,以後想回來就難了!”

鍾二叔和鍾爸爸兄弟情深,對於鍾媽媽捱打受傷一事輕描淡寫,只重點說明鍾爸爸爲什麼要去打鐘媽媽,最後的結論自然是五月的不好,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所以鍾爸爸打人得怪她不懂事。

鍾爸爸激怒之下,手腳輕不到哪裡去,這點五月比誰都清楚。而且這個人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傷不嚴重到一定地步,是無論如何不會願意送鍾媽媽去醫院的。所以五月不等二叔咆哮完,就打斷他的話:“我媽要不要緊?傷重不重?”

“重不重我不知道,你自己回來看!”

“那我掛電話了。”

二叔怒道:“你這樣也叫讀過書?也算受過教育的人?爹不管,娘不問,你當自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我要是生了你這樣的女兒,我,我……”想想,總歸不是自己親生的,把已到嘴邊的那句“我寧願把你打死也不放你出去丟人”給嚥了下去。

二叔咆哮的聲音太響,把耳朵震得發麻,五月不得不把屏幕拿開一點,說:“二叔,你別再說啦,我不會回去啦。麻煩你去醫院看看我媽,謝謝啦。”

可能是聽見她哽咽流淚和擦鼻涕的聲音,二叔心一軟,把聲音壓低下去,開始和她講起了道理。二叔早年跑南闖北做過幾年小生意,口才甚是了得。

二叔和她推心置腹說:“五月,我跟你說:你不回來,等你媽出院,你爸會親自去找你,到時候我跟你說,找到你,照你爸的脾氣,你一頓打是逃不掉的。就算捱打,也別怪他,是你不懂事在先。你現在回家來,有我在,我給你們調停一下,你爸不會拿你怎麼樣……你要是不滿意這門婚事,回來二叔再給你分析分析,告訴你爲什麼你爸、包括我們一家子都看中讓清,爲什麼非讓你嫁他不可。

“五月,說句良心話,以你的條件,以你家的條件,配不上人家傘家,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來的底氣,連讓清那樣的都看不上。你一直以來都是聽話的好孩子,爲什麼這次又不聽話了呢?不管怎麼樣,你應該知道,父母不會對你不好,故意把你往火坑裡推,他們要是敢這樣做,我第一個不願意!我敢跟你打賭,你要是能再找到比傘家條件更好的人家,我頭都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五月說:“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了,我心裡都明白。我掛了。”

二叔又焦躁起來:“你這孩子,怎麼話都不聽,你奶說得對,上海不是人呆的地方!”在電話裡裡嘆了幾口氣,重新逼問她,“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還要不要你媽!”

火車速度放緩,車上廣播響起:“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本次列車前方即將到達蘇州站——”

二叔正說着,忽然停口,支着耳朵聽站名,五月察覺,拿開手機,迅速掛斷電話,咳嗽幾聲,重新趴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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