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22.9.28

吃飯時, 五月幾次悄悄把手伸進包裡去, 摸到打火機的包裝盒, 想拿出來, 卻始終鼓不起勇氣, 內心也不想破壞現在的氣氛,猶豫來猶豫去,漸漸怪起自己來了:明知道他抽菸不好,幹嗎還要送他打火機,是不是腦子抽了?送他聖誕禮物, 他說不定還要再去挑禮物回送自己, 你來我往的,感覺會不會有點太那個?要是被他女友知道了, 人家會怎麼想?

澤居晉看她臉上表情糾結如便秘,不禁奇怪, 笑問她:“怎麼了?”

她在心裡悄悄嘆口氣,搖頭說:“沒什麼。”心想,算了,自己認認真真工作,勤勤懇懇做事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和感謝了。想到這裡, 手終於從包裡抽了出來,不再去想送禮物的事情。

二人閒聊, 五月忽然問:“澤居桑去過很多地方吧?在國外,中國以外的地方也生活過吧?”

“嗯。”

“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比你還小的時候吧。”

“最喜歡哪裡?”

“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就隨便問問。”

“喜歡的地方很多。”說話的語氣有點敷衍, 明顯不想回答。

但五月好奇得要死,就是想問,就是想知道,仗着酒上了頭,喋喋不休地問:“難道不是臺灣嗎?”

“爲什麼你會這麼認爲?”

“因爲口音啊,澤居桑肯定在臺灣待過很久吧?”

澤居晉望着她笑了一笑,卻不說話。

剛纔那個甜美領位小姐又過來,問他:“現在有靠窗的桌子騰出來一張,要不要換過去呢?”

澤居晉對她微笑,說:“不必了,謝謝。”

領位小姐點頭,轉身走了,一分鐘後,又送來一盤煙燻三文魚沙拉和一瓶嘉士伯啤酒:“今天讓您坐在過道邊上,實在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店的一點心意,請收下。”,殷勤地把啤酒打開,倒了一杯,放到澤居晉面前,全程無視澤居晉對面的五月。

澤居晉向她微笑道謝時,她順便奉上自己的名片一張,歪着頭,做了一個很手勢,看上去很可愛:“另外,下次過來之前,可以提前打電話給我哦,我會幫您留位。”

五月在邊上看得牙槽發酸,轉過頭去,百無聊賴地看過道上人來人往,用行動表示內心的不屑。領位小姐走後,澤居晉把沙拉往她面前推了推,她又給推了回去:“我就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要是我想換位子,她大概會很不耐煩地兇我說:幫幫忙,有位子就不錯了,還想換?沒看見外面一堆的人在等位子?哼。”

澤居晉看她氣哄哄的小模樣,不禁一樂:“其實還好了,在東京有些熱鬧地區的飲食店,混藝能圈的人去吃飯的話還可以免單呢。”

“天,那怎麼可以?人家怎麼賺錢啊?把人家吃破產了怎麼辦?”

“不會,店家求之不得。因爲藝能圈的人過去用餐,會帶動店家生意,提高人氣,所以很受歡迎。當然,前提是——”

“前提是必須女的美,男的帥對不對?那個,請問澤居桑,你爲什麼會知道的那麼清楚?不會也去刷臉吃過很多免費餐吧?天,也太有趣了吧?啊哈哈哈。”五月想象澤居晉去吃免費餐的情景,越想越好笑,實在忍不住,一個人嘰嘰咯咯,樂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笑着笑着,看澤居晉似乎變了臉色,終於訕訕地收了聲。

澤居晉臉一板,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話怎麼這麼多?”

五月剛剛正在笑的時候,旁邊的過道上走過一箇中年男人,因爲他們這裡就在過道邊上,有人來往也很正常,只是那中年男人經過二人身邊時,對五月瞅了一眼,又瞅了一眼。五月察覺到他的目光,對他奇怪地看了一看,沒看出什麼異常,就接着樂自己的。中年男人走過去了,忽然又退了回來,帶着些不確定的神色,遲疑着向五月問了一聲:“satsuki醬,是你嗎?好久不見!”

五月心想,果然來了。在澤居晉面前,心裡並不覺得害怕,只是有些驚愕,稍稍的又有些厭煩,但這個時候也只能站起來,笑着說了一聲“你好”之後,悄悄打量這個看起來有點面熟的中年男人,同時努力思索這個人的姓氏。

此人中等個頭、髮際線很高,年齡四十出頭,五十不到,微胖,單眼皮,腮上有痣,雙下巴。憑着這副還算有特色的長相,依稀記起這個人是某家日系it公司的工程師。其人比較囉嗦,總喜歡和有希子抱怨適應不了上海的生活:不論做什麼事情,都要送禮託關係;乘地鐵時,不等裡面的人出來,守在門口的人就一窩蜂地涌進去,結果就是大家擠在門口,進不去出不來,反而耽誤時間;在車上被人擠着碰着了,不但等不來一句對不起,反而還要莫名其妙看人家白眼;每天在路上隨隨便便都能碰見幾個隨地吐痰的人,老年人有之,打扮光鮮的年輕人有之。總之各種匪夷所思就是。

沒想到幾年過去,此人竟然還沒回日本,還賴在讓他深爲厭惡的上海。

五月的腦子飛快轉動,終於又想起此人姓氏不是小出,就是川出,總之肯定帶個出字。可惜時間太久,具體是哪個出,無論如何也記不清了。

這個姓氏裡帶有一個“出”字的日本中年男人見她一臉驚愕卻又努力思索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五月醬不記得我了麼,我是出井呀,還記得嗎?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兩三年的時間都過去了。我現在還時常去赤羽吃飯來着,女孩子們換了很多,不見了五月,好寂寞呀——”

五月說:“哦,原來是出井桑啊,不好意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好久不見,您還好嗎?”

“託五月醬的福,一切都好。有沒有時間,去我那裡坐坐?”說完,做了個喝酒的手勢,眼睛頗爲期待地盯着她,不知怎麼想的,另一隻手又伸過來和她握手。結果手還沒伸到她面前,就被橫刺裡伸過來的另一隻男人的手掌給截住了,男人的手掌當然只能是澤居晉的。

澤居晉這時也站了起來,把出井伸出來的手截住,和他握了一握,又很快分開,面帶客氣微笑,極其禮貌地說:“不好意思,我正在和她說事情,出井桑那邊……”日本人一貫的說話方式,話語曖昧,意思含糊不清,只表達淺層意思,深層意思需要由對方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自己去猜測。總之話只說一半,彼此心知肚明就是。

出井看清澤居晉後,不免自慚形穢,也不再糾纏,一拍額頭:“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轉頭笑着向五月道歉,“酒喝多了,對五月醬太失禮了,剛剛認出你,一下子激動起來,只顧着說話了,忘記了五月醬是和……朋友一起來吃飯,本來就是嘛,今天是平安夜嘛,哈哈哈!”

他一張嘴說話時,就有一股濃郁酒氣撲面而來,五月自然知道他喝多了,心情多多少少遭到破壞,不想再多說話,卻還禮貌地爲自己不能過去坐一坐而抱歉一笑:“總之多謝出井桑的邀請,謝謝,不好意思。”

出井終於轉身走了。澤居晉坐下,一口把剩下半杯紅酒喝下,不怎麼愉快地瞄她一眼,拿起高腳玻璃杯看了半天,終於緩緩開口說:“工作場合也好,外面的事情也罷,要是不樂意的事情,直接拒絕就是。一味的迎合遷就別人,委曲求全,結果只能是個性一點點的離自己而去,最終喪失自我。而這樣做,並不會使你更受歡迎,更受尊敬,明白?”

今天自看電影到現在,二人之間的氣氛一直很好,直到他開口說了這一段話。說這段話時,他一直皺着眉,看上去有點不太高興,似乎也有着恨鐵不成鋼的怒氣,語氣更是出乎尋常的嚴厲。

其實五月本來也沒有要去出井的位子上陪他喝個一兩杯的意思,以前在赤羽和慫恿客人喝酒開酒不過是爲了賣酒,是大環境所致,並不是她喜歡和人家喝酒。而今天,也是出於禮貌,或者說是出於迫不得已,才和出井寒暄一兩句而已。

仔細回想,自己剛纔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正常,語氣也是客氣而疏離,感覺應對還算得體。作爲她來說,總不能被叫出名字而故意不理人家,這樣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所以澤居晉突然發怒,對她說的這些話,感覺有點莫名其妙,怎麼聽怎麼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她猜不出他爲什麼會突然生氣,大概是對她平時爲人處世的態度早有不滿了吧。

五月和他說說笑笑,擡槓到現在,但見他一擺出訓話的姿態來,就不敢說什麼了,只是老老實實低下頭,不出聲。她本來沒做錯,被他一說,馬上跟犯了錯似的低下頭,態度夠老實,姿態也夠低,但澤居晉卻並不滿意,把手中玻璃杯往桌上一頓:“喂!笨蛋,問你話呢,不用回話嗎?!”

漸漸的,五月眼中就有淚水慢慢涌出,也不說不上什麼委屈,因爲他說的其實都對,就覺得心裡酸酸的,眼淚止不住地就掉了下來,不敢讓他看見,悄悄把眼淚水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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