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見不得生人, 躲了。月喚爹呢, 一張老臉發熱發紅, 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 只能不停地給月喚使眼色, 指望她先開口說,且一說就成,自己便不必丟這個臉。
還是阿孃,惱他氣他,跳將出來, 把他拉着月喚的手一把給拍開了。鍾家人都亂成了一鍋粥, 他還嬉皮笑臉的,跟沒事人一樣, 更不用提,早前還拿刀子要放她孫女的血。
阿孃把他的手拍開, 指着仍舊跪地不起的小滿,道:“溫老五!你看看這是誰,認不認得她?!”
小滿這時幽幽地喚了一聲:“五爺,你怎麼纔來?”
鳳樓這纔跟剛見到她似的,乾笑一聲, 道:“原來是龍姑娘。”就再也無話了,仍舊過來拉月喚。月喚甩開他, 他再來拉,如是在三,手終於還是給他抓到了手裡。
小滿見姐姐及月喚爹張口結舌, 話都說不出的樣子,心裡又氣又急,一時忍不住,自己便說了出來:“五爺,我……我將來可怎麼辦?”
鳳樓微微一笑,問:“姑娘何出此言?”
月喚爹怒極,此時忍不住喝道:“你對她做出……做出那樣下三濫、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情,竟然還有臉問她何出此言?你自己心裡難道沒數麼?!”
鳳樓笑意斂去:“那天姑娘爲我送去醒酒湯,在此謝過。若是我酒後胡言亂語,得罪了姑娘,還請見諒。”
小滿怔怔道:“你那天……你那天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麼?你對我說,說自從見到我後……”當着一家子人的面,她一個姑娘家,如何能夠把那天他對自己說的情話一一宣之於口?兩手抓着地上泥土,眼睛死死地盯着鳳樓拉着月喚的手,惱他這般無情無義,恨月喚不願爲自己開口說一句話,她若點頭首肯,若能爲自己說上一句話,他心裡頭必定願意的。
鳳樓瞧小滿眼神不善,面色登時沉了下來,冷然道:“龍姑娘既爲我送醒酒湯,便知我醉得厲害,酒後之言,如何能夠當真?若聽過我那些話的人都認真起來……”言罷,面上浮現輕佻笑容,話卻不再說。
他話說了半截,衆人卻曉得他的意思:他在外頭招惹過的野花野草不計其數,而小滿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
當着一院子的人,小滿如何忍得?從地上爬起來,也不說話,低頭便要去撞牆,卻被月喚娘死死拉住。霜降從櫻桃樹後出來,撲通一聲往月喚爹面前一跪:“公公,你老人家快救救小滿!”
月喚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鳳樓,此刻見他這幅嘴臉,更是氣憤不已,再也忍耐不得,隨手從門旁抄起一根捶衣裳的棒槌,怒道:“混賬王八蛋,你欺我鍾家無人是麼!我和你拼了!”
鳳樓身後的水生和雞鳴連忙衝上前去,一個抱腰,一個去奪棒槌。月喚爹年紀大了,如何敵得過這兩個人,不過三兩下,便被制住,動彈不得,急喘幾口氣,衝月喚二哥道:“不許他帶走妹妹!不許他帶走妹妹!”
水生扭頭衝院外呼喝一聲,立時便有五六個家丁竄進來,虎視眈眈地瞪着月喚二哥。月喚爹更氣,連話也說不出了,只大口喘氣,不一時,臉上就變了個色。
鳳樓也沒想過自己會有一日會被這樣的鄉下老農逼着迫着納新姨娘,頗覺有些好笑,樂了一樂,樂罷,卻又覺得好沒意思起來。若是依着他的性子,早就丟銀子走了人,或是拔刀子動起了手,只是這裡卻比不得別處,自然不能依着性子胡來。丈人老頭固執,這貨的性子也隨她爹,不好哄。說來說去,還是他醉酒後失算了,未嘗到多少甜頭,卻惹了一身腥,得不償失。
眼見着丈人老頭的嘴脣也有些發青發紫起來,怕他有個三長兩短,都要怪到自己頭上,遂命幾個家丁退後一步,俯身向月喚爹作了一揖,道:“非是小婿不願,只是此事非同一般,須得先回去請父親及祖母的示下,若是父親及祖母點頭,小婿即刻前來接人便是。”
月喚卻知道溫老爺今天出門遠遊去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他這般說,自是搪塞敷衍鍾家人了。他睜眼說瞎話,偏還一本正經,李大娘在身後已經微微笑了起來。月喚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索性扭頭,不再看他那一副嘴臉。
小滿正哭着,聽他如此說,心下悄悄一喜,淚便止了,此時忽覺羞怯起來,把頭埋進月喚娘懷中,不敢看人。
月喚爹一口氣緩過來,臉色便好了些,擡手指着他問: “你說話當真?”想了想,又覺得這便宜女婿的話總有點不太對勁。他性子古板固執,人卻不傻,忽然冷笑一聲,道,“你來強搶妹妹的時候,可去請你爹及你家老太太的示下了?這個時候怎麼偏又講起禮法來了!”
鳳樓並不不慌張,只微微一笑,道:“小婿上次一時腦熱,搶了妹妹家去,才進家門,便被父親棍棒相加,好一頓毒打,傷養了數月纔好。這一回若是再犯糊塗,回去仍不免挨父親打,是以……”
月喚爹想想也有理,卻仍不敢十分信他,道:“也罷,我把妹妹留在家裡住上幾天,你去請示好你爹再來接妹妹回去。”
從小到大,除了他父親溫老爺以外,還未有人敢用這種口吻和他說話。鳳樓聽了,額上青筋先跳了兩跳,卻也不急着說話,呲着牙又樂了一樂。今天在月喚面前,喚他爹一聲丈人,已是給鍾家天大的面子了,香梨的爹孃在他面前一向以奴才自居,這二三年間,連一聲老瞿都未掙到,都是被他連名帶姓的稱呼。卻不曾想耐着性子裝了半天的斯文人,竟被這鄉下老農蹬鼻子上了臉。
他也不去答月喚爹的話,只俯身去問月喚:“哎,妹妹,你是隨我回去呢,還是留在孃家過兩天,等我來接你?”言罷,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背在身後的一隻拳頭攥了又鬆,鬆了又攥。她若敢說一個留字,他今天便把鍾家房屋都給扒了,叫鍾家人見識見識他的手段,也好明白他溫鳳樓是什麼人。
月喚低垂着頭,不去看他,李大娘看他眼神兇惡,便知不好,忙悄悄推了推月喚,口中道:“我們姨娘自然是要和五爺回去,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既然嫁了出去,萬事自然以夫家爲重。更何況,老太太今兒身子不大好,也得回去瞧上一瞧,否則怎麼放心?”轉頭又去問阿孃和月喚娘,“兩位老人家聽我說得對不對?家裡老太太還病着,小輩怎麼能夠安心走親戚串門子?”
月喚仍舊不出聲,鳳樓大不耐煩,喝道:“既然要跟我回去,還磨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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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把茄子炒好,送到桌上,回廚房收拾了下,捧着自己的馬克杯,和一桌人打了聲招呼,說自己要回房休息了,請他們自便就是,如果時間晚了,自己假如不小心睡着,走時也不用特地來和自己說了。生野眼尖,看見五月杯子裡冒着熱氣的淡綠色果汁,隨口問道:“五月醬喝的是什麼?”
五月說:“熱的甘蔗汁,潤肺止咳的。”
生野連着咳嗽兩聲:“真巧,這段時間天氣降溫,我的嗓子好像也有點不太舒服……”
得,五月又回廚房,從冰箱裡把剩下的甘蔗汁取出來,倒在碗裡,準備放到蒸鍋上去蒸,生野等不及,連說:“你先倒一碗蒸起來,冰的也倒點來喝喝看。”她就把冰的甘蔗汁端過去,被他咕嘟咕嘟一口牛飲光了。
生野吃個半飽,被一幫子手下輪番敬酒,心情絕佳,大是開心,連着講了幾個黃段子,然後把大拇指和食指交叉疊在一起,做了個白白胖胖的屁股形狀出來,叫下屬猜測是什麼。
五月暗笑,去洗手間胡亂洗漱了一把,頭髮還沒來得及吹,就有人在外敲門要用洗手間了。她無奈,把頭髮胡亂擦了一把,聞一聞,確定沒有油煙味道後,趕緊回了房間,把門帶上,換上一身舒服的家居服,趴在牀頭看書喝甘蔗汁。
外面生野的黃段子講得太露骨,金秀拉和幾個技術女坐不住了,乾脆進來參觀五月房間。幾個人一看五月的一身打扮,都不禁好笑起來。
五月披頭散髮,上身一件圓領衛衣,腿上是一條毛茸茸的薑黃色絲絨保暖褲。保暖褲是七月網上買來的,本來買的緊身褲,賣家發錯了貨,七月懶得退了,就丟給她穿了,她穿之前洗了一下,結果縮水了。
這條保暖褲的款式土得掉渣,顏色俗到劈叉,因爲縮水,還有點緊了,把她兩條腿繃得像東海龍王家裡兩根鍍了金的定海神針。她又怕冷,在圓領衛衣外面還套着一件半舊的農家手工縫製的盤扣立領對襟老棉襖,盤扣的花樣別緻,布料上印滿了“福”和“壽”字樣,看着喜氣洋洋,是農村七八十歲以上老年人愛穿的那種,乍一看,活脫脫一個清朝時期的幸福地主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