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被堵在門口,眨巴眨巴眼睛,和澤居晉對視幾秒鐘之後,終於因爲心虛,還是慢慢轉過臉去,不敢再對上他的目光,也不敢再去看他的臉。氣勢一旦弱下去了,說話的聲調自然而然就降了下來,說:“……就是,我是藤川涉外家政派來的臨時保潔人員,今天澤居桑你的房間都是我打掃的哦,不是我誇口,打掃得肯定比以前任何一個阿姨都乾淨,像我這樣賣力的保潔人員天底下難找第二個出來。歡迎老闆你去檢查哦,如果有寶貴的意見,可以隨時向我提哦……但是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你住這裡,今天只是碰巧而已……唉!”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語無倫次,顛三倒四,胡言亂語了一通,然後低垂着頭站在他面前等他發話,態度老實得跟犯錯挨訓的小學生一樣。
澤居晉長長地哦了一聲:“知道了,又是兼職對吧?”
“……哪有,進津九後第一次而已。”
“很缺錢?”
“錢好像沒有不缺的時候……”她一旦慌亂,往往就口不擇言,說出來的話不受大腦控制,而且有時候越急,話越說不利索。一句話纔出口,覺得很不妥,忙又搖頭說,“不是抱怨津九的工資不高,雖然實際是不怎麼高……不對不對,我想說的是,我還要讀書,沒有時間兼職,也沒有窮到必須身兼數職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今天做保潔人員,只是幫人家一個忙,還人家的一個人情而已,當然,不是無償,報酬還是有的。”
“還人家的人情?你到底有幾個恩人?人情還了一個又一個,很忙嘛。”
他語帶嘲諷,她臉皮發燒,心中一陣莫名羞愧,於是對着手指爲自己辯解:“我這人心地善良,人家幫我一個忙,我就記在心裡,總想着要報答別人,沒辦法……”
“哦……”拖着長長的尾音,“沒看出來,原來是有恩必報的仙鶴姑娘。只是,你的恩人未免太多了。”
仙鶴報恩這個日本家喻戶曉的故事,作爲一個學了幾年日語的人,五月自然也看過。這故事說的是一對貧窮卻心善的老夫婦在野外救了一隻鶴,一段時間過後,老夫婦忘了這樁事情的時候,突然有個孤身的年輕姑娘來敲門,求老夫婦收留自己,說自己不但會織布,而且只吃很少的飯。
老夫婦無兒無女,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姑娘,當下就答應了,把她留在家裡,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姑娘果然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飯吃得很少,但布卻織得又多又好。她每天什麼事都不做,就把自己關在一間小屋裡織布。只是,她織布時不允許別人去觀看,再三交代老夫婦說:“我織布的時候不能被人看見,一旦看了,我就不能再留在你們家了。”
老夫婦原本家徒四壁,但自從收留了這年輕姑娘後,每天靠賣布賺錢,家中日子越來越富裕,越來越好過。某一日,老婆婆閒極無聊,想去看姑娘怎麼織布,老頭子說:“不行,姑娘不讓我們看。”
根據一切故事該有的套路,這些人好日子過久了,就要生點幺蛾子出來。老婆婆好奇死了,一定要去看。說:“我就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就走。”
反正唧唧歪歪和老頭子歪纏了半天,老頭子說不過她,乾脆和她一起去偷看。二人跑到小屋裡,沾了唾沫,戳開窗紙,往裡偷看,見小屋裡並沒有什麼姑娘,只有一隻白鶴在忙碌地織着布。布匹的原料不是棉線,也沒有其他,而是鶴的羽毛。鶴用嘴拔下自己身上美麗的羽毛,放到織布機上,就織出美麗又結實的布來了。
老夫婦兩個還沒來得及詫異,鶴就已經察覺到了,又化作成那個年輕姑娘出來,往二人面前一跪,說自己是前來報恩的仙鶴,又流着淚說,既然被察覺了真身,就無法再留在凡間,只有回到天庭去了。巴拉巴拉巴拉。話說完,“譁”地一聲,展翅飛了。留下老夫婦兩個追悔莫及。
總之,這種報恩故事,幾乎每個國家都有一個版本,主角不是田螺,就是仙鶴,反正是各種動物就對了。
看澤居晉轉身往裡面去,五月夾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說起恩人,其實你也算呢……不過呢,這種事情,以後不會再有了,我以後只專注於自己的本職工作,放心好了,老闆!”
澤居晉換了拖鞋,進了客廳,把頭上棒球帽摘下,往茶几上一丟,再取下腕上的精工機械錶,隨手捋了下頭髮,轉頭和電視說了一句話,電視屏幕轉亮,是nhk電視臺,正在直播一場棒球賽。他再一回頭,看見跟進來的五月,又有點困惑起來:“仙鶴姑娘,你還有什麼事?”
五月低着頭,不說話,伸手指了指沙發上自己的小包。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進廚房間,拉開冰箱,拿一瓶巴黎水出來,擰開蓋子,仰頭喝了兩口。她知道他拿的這瓶是西柚味的,他沒回來時,她在廚房擦拭冰箱門時順便研究過。
他半瓶巴黎水喝掉,看着束手束腳站在沙發旁,看看電視,又看看狗的五月,挑了挑眉,用眼神問她:還沒走?有其他事?
她把手機屏幕亮給他看:“喏,還差十分鐘才能結束。我收了人家四個小時的酬勞,就要做足四個小時,提前走是不可以的,我也要不好意思的。”
“你準備在這裡站到規定時間?”
“衛生是打掃好了,我正在思考還有沒有其他的工作要做……請問,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嗎?”
他把巴黎水喝光,空瓶子遞給她:“拿去丟了。”
廚房間的垃圾桶就在他身後兩步遠。得,丟就丟。
丟好玻璃瓶子出來,見他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一端,狗蹲在沙發另一端,肉多毛長的肥屁股底下,正好是她那隻小包。一個沙發,一人一狗,各佔半邊,他翻手機,狗看電視,畫面很和諧很美好。只有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臉尷尬,手腳都無處安放。
她磨磨蹭蹭地走過來,貼着牆小心站好。他眼睛還盯着手機屏幕,頭也不擡,漫不經心地問:“剛纔下樓去幹什麼?”
“丟垃圾去了。”
眼皮都沒有撩一下:“垃圾有沒有分開丟?”
“有,有!”她趕忙畢恭畢敬地彙報,“丟的時候,按可回收和不可回收分開了。”
他略點一下頭,伸手給狗順了順了毛,狗嗲了吧唧的往他腿上一倒,搖着尾巴,露出肚皮來撒嬌。切,死狗。
她悄悄地看了看手機,還有七八分鐘,時間過得太慢。算了,實在太煎熬,跟受刑一樣難過,還是回去吧。想來他也不至於爲這幾分鐘打電話向藤川家政公司投訴、要求賠錢什麼的。正琢磨怎麼開口向他道別,他忽然說:“還有件事,麻煩你去一樓服務檯把我的球包拿上來。”說是麻煩她,眼睛還看着手機屏幕,都不帶朝她瞄一下的。
得,去拿就去拿,有什麼了不起。
乘電梯下去,到了一樓服務檯,向服務檯的美女報了3606澤居晉的大名,美女忙說:“啊,澤居先生剛剛寄放在這裡的高爾夫球包啊,在的在的,請稍等一下,我拿給你。”
媽的,球包差不多和她人一樣長,還沉。她試着抱在懷裡,視線卻被擋住,路都看不見。轉爲拽着拉着走,挪了兩步,發現球包底部原來帶有滑輪,重新擺正好位置,放在地上拖着走。走了兩步,美女前臺在她身後叮囑:“小姐,大理石地面很滑,走路當心點哦。”
媽的,原來看到她摔跤的不止菲傭一個。她回頭從鼻子裡“哼哼”假笑兩聲:“啊,這樣啊,不要緊,謝謝。”
今天諸事不順,出門前該先翻翻黃曆的。
電梯裡,關老師突然來了一個電話,問她:“聽說你去做臨時保潔員了?真的假的?”
她摟着高爾夫球包,一肚子的話不知從哪裡說起,想了半天,只說了一句:“是啊,正在前線忙活着呢。”
關老師一驚:“瓦特?竟然是真的?我還以爲彩子在說笑呢。可憐孩子,誰叫你答應她的?幹不來的事情,就乾脆拒絕麼好來,幹嘛要勉強自己,傻不傻呀?對了,有沒有付你三倍工資?”
“差不多吧,一天一千四,就金額來說,還挺滿意。”
“喔喲,這還差不多,否則我要替你打電話抱不平的。總之辛苦了,發一桃!”
“嗯,正奮鬥着哪。水深火熱,苦大仇深。”
吭哧吭哧把高爾夫球包給拖到3606門口,敲了兩聲門,沒人理睬。她乾脆自己掏鑰匙打開,廳裡沒人,只有狗蹲在那個她想要吃喝拉撒都賴在上面不下來的沙發上看電視,屁股下面還是壓着她的包,都不帶挪一下窩的。她放下球包,問狗:“老闆人呢?”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