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22.9.28

澤居晉把手裡的水筆扔到桌上,黑着一張臉,招手叫來米莉,頗爲不耐煩地問:“汪課長呢?”

米莉說:“下午有iso監查,他接待監查員去了,一整個下午都不在。”

澤居晉點點頭,眼睛往財務課諸位仁兄的臉上冷冰冰掃了一掃,隨即轉頭吩咐米莉:“等汪課長回來,跟他說下,叫他發一份通知,從明天開始,辦公室不允許無關人員出入。”

米莉本來正津津有味地看五月笑話,聽他這樣說,忙應道:“好的,我這就去起草通知,等汪課長回來,叫他蓋個章就可以發放下去了。”

澤居晉交代完米莉,轉身接電話去了。財務課的諸位仁兄紛紛擡頭看他,他一隻手插在褲兜裡,背對着辦公桌,逆光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牆後面。他身材高大,陽光刺眼,財務課的諸位仁兄的眼睛幾乎都給亮瞎。

週三,食堂人員的門禁卡都被人事收走註銷,凡要進辦公區域的,必須有正當理由,而且要提前填寫申請書,得到總務汪課長批准後纔可以進去。這條規定一公佈,食堂裡的一羣人叫苦連天,紛紛打聽出了什麼事情,打聽下來都說是澤居總會計師發飆,至於他爲什麼會突然對食堂的人發飆,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黃棟樑進不了辦公室,只能趁中午吃飯時跑出來找五月說話。呂課長既然知道五月對他無意,對他也就不假辭色了,看他一露面,把筷子一頓,當場就翻了臉:“跑開跑開,不要再來騷擾阿拉翻譯小姑娘了,吾謝謝儂,謝謝儂一家門,好伐!”

小杜小聶這些死沒良心的,吃了他多少好東西,這個時候還嗤嗤發笑,而他的心上人五月,也是一臉冷漠地吃着飯,看都不看他一眼。

邪魅廚師黃棟樑的一顆心啊,它就碎啦。

週四,狂風暴雨。中午,快遞小哥在送餐的途中翻車,日本人叫的定食全都泡了湯。日料店打來電話道歉,說今天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送到,只好請客人自行解決了。公司裡的幾個人日本人無奈,只能跑去中方員工餐廳和大家一起吃大鍋飯。

今天幾個套餐都是濃油赤醬、重油重鹽的菜色。大和田挑了一個紅燒魚套餐,澤居晉跟在他身後,一眼掃過去,最後選了一碗看上去還算清爽的牛肉拉麪。拉麪到手,回頭一看,食堂早已客滿,沒滿的也都被人家放了水杯飲料佔了位子。幾個日本人偶爾過來吃一次,連個位子都找不到,大和田身爲總經理,也只能見縫插針地和幾個工人擠在一起一張桌子上用飯。

澤居晉看中一個角落裡的空位,纔要擠過去,後面的白井也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那個空位子,嘴裡叫:“那是我先看見的!”然後趕緊端着他的糖醋小排往那邊衝。澤居晉無奈一笑,白井跑了幾步,忽然又站住,騰出一隻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罐熱咖啡,“喂,送你!”往回一丟,澤居晉伸手接住,微笑道謝。

五月和同事們正低頭吃飯,忽然見呂課長振臂高呼:“總會,總會,這裡,這裡!”

澤居晉端着拉麪,拿着咖啡,走過來坐到五月對面,肖系長和小杜小聶都認爲呂課長太愛管閒事,但卻不敢提意見,就紛紛往旁邊挪,離開澤居晉遠遠的。五月正專心往她的炒麪裡拌酸豆角,倒醋,沒和他們一起移動。

澤居晉坐下後,並不忙着吃麪,先取出手帕把筷子仔細擦了一擦,然後開始挑麪碗裡的香菜,把香菜都丟到餐盤上去。

肖系長對他擦筷子細節表示不解,和小杜嘀咕:“哪來那麼多事,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小杜附和:“就是,你說日本人奇怪吧,用紙巾多方便,他們非要隨身帶着手帕,看不懂了。”

五月往澤居晉的餐盤多瞅了兩眼。他馬上就發覺了:“看什麼?”

五月略有些忸怩:“我發現你一直用左手吃飯,左手寫字,是左撇子?”

“嗯。”又擡頭看她一眼,“所以你就一直觀察我的手?”

五月臉上微微一熱,嘴上支吾一聲,顧而言他道,“但是你敲鍵盤都是用右手。”

“那是因爲數字鍵盤在右邊,笨蛋。”

肖系長等人日語不懂,但一句“八嘎”卻是聽得明白的,不知道那兩個人怎麼說着說着就說到八嘎上了。雖然是八嘎,但其語調和大和田及白井等人發怒獅吼時的八嘎又有點不一樣了。大和田他們罵八嘎時,往往瞪着牛眼,拍着桌子,一句八嘎罵得驚天動地,唾沫星子四濺,恨不能當場把犯了錯誤的人給吃了。

而澤居晉說八嘎時,重音落在“八”上,拖得長長的,嘎一字輕輕帶過,聽上去成了八--嘎,八啊啊嘎。這樣子。語氣不好形容,也不是曖昧,有點隨意和輕鬆,總之說不上來的感覺。

小杜小聶和聽見了,和肖系長對視一眼,往五月臉上奇怪地瞄了又瞄。沒瞄出什麼來。

五月自從入社以來,好不好地就要被澤居晉叫去訓一頓,笨蛋也不知道被說了多少次了,臉皮已經厚到一定水平,表示根本無所謂。自動忽略笨蛋這兩個字,繼續說:“可是有左撇子專用鍵盤啊。”

“已經習慣了。”說完,繼續專心挑香菜。打菜的阿姨認識他,爲了表示友好,特意給他抓了一大把香菜末給他灑在面上,害他挑上半天。

五月心疼那些香菜們,忍不住問:“不喜歡香菜?”

澤居晉嗯了一聲:“味道形容不出,像香皂,聞着倒胃口。”

五月不禁惋惜:“真可惜,竟然會有人吃不來香菜。知道麼,有人愛香菜愛到,手沾到香菜味道後,會連手指頭都想吞下肚。”

“那個人是你吧。”語調平平,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五月不出聲,低頭吃麪。半天,又忍不住說道:“我認爲香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蔬菜,沒有之一。”

“哦?香菜有這麼好吃?”澤居晉也是吃驚。

“嗯,我做菜,上面都要撒點香菜葉;如果去吃火鍋,只要給我一碗香菜就滿足了。”微微有些得意,所以又找補了一句,“我廚房裡還養着香菜呢。”

“竟然有人在廚房裡養香菜?怎麼養?”澤居晉更是吃驚。

“就像養花那樣養啊。其實不單單是香菜……”言多必失,多說多錯這個道理她懂,多說下去,只會被他認爲是怪人,但不知怎麼,卻管不住自己的嘴。

果然,他接着問:“還有什麼?”

“小蔥、生菜和蒜苗,也種過小番茄,可惜沒養活。”

“……”

五月低頭繼續吃自己的炒麪。

澤居晉忽然說:“你這麼愛吃,那我的給你?”雖然是詢問,卻不等五月答話,不由分說地就把碗裡剩餘的香菜末都挑到五月的碗裡去了。

五月說:“哎,哎,我並不是想要你的香菜這這麼說的,我……”唉,算了,浪費也是浪費,先吃了再說。剛纔聞到香菜的香味,口水就先忍不住了。給自己碗裡的炒麪上加了點食堂自制的酸豆角,倒點米醋,和着香菜末拌一拌,挑起來,送到嘴裡去。一個字,香。兩個字,夠味。

肖系長聽不懂他們兩個嘰裡咕嚕說什麼,但見澤居晉把香菜都挑給了五月,而五月那個叛徒,□□,竟然連黑心資本家的殘羹剩飯都接受,並且連一片香菜葉都沒捨得浪費,全都就着炒麪吃下了肚。這樣看來,她的靈魂大概早就被黑心資本家的糖衣炮彈所腐蝕,思想也早已失守。現在的年輕人啊,唉!

肖系長看得心煩,暗暗搖頭,乾脆轉過臉去,眼不見心不煩。

五月半碗炒麪吃下肚,嘴脣辣得發麻,忙把剛纔食堂小賣部裡買來的一瓶可樂打開,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深秋天氣轉涼時,偶爾喝口冰可樂吃口冰淇淋什麼的,只有一個字,爽。

正挑起麪條往嘴裡送的澤居晉忽然注意到可樂瓶上的水珠,筷子頓住,問:“冰的?”

五月想也沒想,嗯了一聲,說:“很冰。”又往嘴裡倒了一口。還是好爽。

澤居晉略點了下頭,似乎想說什麼話,想了想,還是不說了,繼續低頭吃麪。五月辣得嘴裡吸氣,繼續大口喝剩下的半瓶可樂。澤居晉終於忍不住,把自己的熱咖啡往她面前一推,“你喝這個好了,熱的。”

五月伸手試探了一下:“果然,還有點燙。”給他往回一推,“謝謝,不用了,我就喜歡喝冰可樂。”話說完,打開瓶蓋,又往嘴裡倒了一口,還沒嚥下去時,卻突然覺出他的話好像哪裡有點不太對勁。再一細想,臉就慢慢紅了。

果然,黃棟樑那天送冰奶茶給她時所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一字不漏。他竟然信了黃棟樑的話,也以爲這幾天是她不方便的日子?蒼天啊大地,大地啊蒼天。世界上還有比這更丟臉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