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孃把李大娘的胳膊給推開,笑嘻嘻道:“好狗不擋道,你一邊去。”硬是從李大娘胳肢窩下鑽進了院子,道,“你不用擺臉子給我看,五爺和夫人成天吵吵鬧鬧的,他們爲什麼吵,爲什麼鬧,我一個做下人的不懂,也管不着。我只管我的卿姐兒,她這幾天胃口不好,吃不下飯,我沒法子,只好抱過來找姨娘哄着吃兩口飯了。你若不樂意,我這就求老太太去,老太太發了話,想來你就願意了。”
李大娘反手就來拉扯她:“你還好意思說我,我看你纔是狗仗人勢,快回去快回去。咱們姨娘一個月統共就這幾兩月銀,你們也好意思的,一回兩回,都叫你們給吃窮了。”
在溫府,誰敢對卿姐兒的奶孃用這個口氣說話?若是旁的人,奶孃早就翻臉,搬出美嬋將人臭罵一頓了,但眼下溫府裡頭三姨娘最得勢,她卿姐兒又有求於人,少不得要忍住氣,不和這李大娘一般見識,所以只站住不動,任由她來拉扯。
奶孃膀大腰圓,李大娘根本拉她不動,拉扯了兩下,自己險些兒跌了一跤。奶孃哈哈一通笑,拿手指頭點着李大娘的額頭:“你是越活越小氣,叫我怎麼說你好?卿姐兒生就的胃口小,能吃你幾口飯?姨娘都沒發話,你屁話倒多。罷了,你既捨不得卿姐兒的幾口飯,我們就吃自帶的乾糧,只要叫卿姐兒和姨娘一道坐着就成,卿姐兒只要一看姨娘吃東西就有胃口。”言罷,從懷裡果真掏了早上吃剩下的半塊麪餅子出來。
李大娘氣得笑了,指着她的麪餅子:“你,你!”
二人這一番動靜驚動了裡屋的月喚,出來一看是卿姐兒,也不由得愣了一愣。奶孃見她露面,忙三兩步竄過來,把卿姐兒胃口不好那一番由頭又說了一遍。
月喚看她懷中小人兒那一張三分肖似鳳樓的蒼白麪龐,心裡既覺得她可憐,又爲自己感到難過。猶豫了一瞬,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執了小人兒的手,柔聲問道:“你想吃些什麼呢?我嘛,我早上才起牀時就想好午飯吃螃蟹啦。你曉得爲什麼?因爲我阿孃說:寒露髮腳,霜降捉着;西風響,蟹腳癢。我阿孃還說,十月裡頭,雌蟹卵滿,黃膏豐腴,正是吃螃蟹的時候呢。你今天來得巧,我叫廚房給你做個蟹粉豆腐來,叫你也嘗一嚐鮮,你說好不好?”
卿姐兒自然是不說話的,她的奶孃就拍手代她回答:“好,好,再好不過了。”
李大娘老大不高興,與靜好躲在門外嘀嘀咕咕,奶孃瞧見,也只當不知,抱着卿姐兒只圍着月喚轉,滿口的好姨娘,把月喚恭維個不住。
午間,飯菜上來,月喚吃螃蟹,飲菊花酒,奶孃打橫坐在一旁,懷裡抱着卿姐兒,喂她吃飯食。月喚見卿姐兒眼睛盯着螃蟹看,便給她面前也放了一隻,叫奶孃剝蟹腿肉給她吃。
卿姐兒今天一身粉色小衣裳,梳了個雙丫髻,脖子上戴着一個赤金鑲玉項圈。月喚看她一身打扮甚爲可愛,就忍不住拿蟹腿肉去逗她,她來者不拒,張口就吃,一會兒工夫下來,倒也吃了幾條蟹腿肉。奶孃看看差不多了,就把螃蟹推到一旁,哄她道:“蟹肉寒涼,姐兒體弱,這幾條蟹腿些就儘夠了。”
飯吃到一半,香梨帶人親自送來十月的月銀,見卿姐兒也在,且月喚正在哄她吃飯,不由得愣了一愣,半響,方纔回過神,與月喚笑道:“總有日子沒來你這裡坐一坐了,今天難得清閒,順便拐個彎過來看看你。”往八仙桌上張望一眼,“喲,還是你聰明,叫我們這些蠢人在外頭忙活,你躲起來過清淨自在日子,快活堪比神仙。”
月喚便也親親熱熱笑道:“你用飯了不曾,若沒有,我這裡還有幾隻螃蟹。”
香梨招呼李大娘端水過來淨手,一面笑道:“飯我是用過了,不過我卻不愛吃蟹,我看你這紅棗花糕不錯,再塞個幾塊下去不在話下。”
月喚笑道:“天老爺,天底下還有不愛吃蟹的?”
香梨也笑:“人都說我傻,連一衆家下人等都比我會吃。”手指沈大娘,“她就是個吃蟹的行家,蟹肉吃光,蟹殼完整無損,擺起來,像是未動過的一樣。”
沈大娘就向月喚道:“咱們姨娘哪裡都好,就是愛挑食,這個不碰,那個不吃的。你道她爲什麼不願意吃蟹?她說螃蟹的樣子太可怖,吃了夜裡要做惡夢。”一語終了,一屋子的人都笑個不住。
月喚親自給香梨拉了椅子,讓她坐下,把紅棗花糕擺到她面前去,給她斟了一杯熱茶。再去拉沈大娘,叫她也入座:“你既然愛吃,便坐下陪我,咱們兩個好好饞一饞香梨姐姐。”轉身吩咐靜好道,“我面前這幾隻這個端出來許久了,已經快要涼透了,去把廚房裡我留的那幾只都端過來。”
沈大娘推辭幾句,見香梨笑吟吟的,似是默許了,便也側着身子坐到卿姐兒的奶孃身旁去了,四春添了碗筷姜醋上來,沈大娘但覺饞蟲拱動,嚥了一口口水,拿了卿姐兒吃剩的那隻缺胳膊少腿的涼蟹在手,笑道:“三姨娘不用和我們客氣,我們哪有那樣嬌貴,涼一些也不打緊。”
月喚攔她不住,便也罷了。李大娘上前,親自給沈大娘斟了一杯菊花酒,又轉頭去催四春:“你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廚房催催,叫靜好快點把蟹端上來?”四春拔腳待要去廚房,見靜好已經端了一盤子纔出鍋的螃蟹上來,便將沈大娘盤子裡已然涼透的半隻蟹給換下了。
一時飯畢,香梨與月喚說說笑笑,見天色已然不早,說了一聲,又帶上人款款走了。卿姐兒吃飽喝足,奶孃要帶她回去睡午覺,謝過月喚,也往回走了。
一大一小經過花園裡時,原本趴在奶孃肩上的卿姐兒卻掙着要下來。奶孃把她放下來,問道:“姐兒,你下來要做什麼?是要捉蟲蟻,還是要摘花兒戴?”
卿姐兒撿了一片樹葉在手端詳,一看就是半天。奶孃哄道:“乖小姐,咱們家去吧,啊?這個時候,你表弟的滿月酒喝好,夫人差不多要回來啦,不帶你去走親戚,就是叫你留在家裡吃好睡好,若是回來知道姐兒沒睡午覺,只怕要發火呢。”
卿姐兒任由她囉嗦,只管盯着手裡的一枚樹葉細看。奶孃突然瞧見一旁的木芙蓉開得正好,便住了口,去摘木芙蓉來哄卿姐兒。
這時,前面一片玫瑰花叢後掩着的一口生着青苔的古井裡卻撲棱棱飛出一隻大蛾子來,卿姐兒的目光爲那大蛾子所吸引,遂丟下手中樹葉,慢慢走到井旁,撥開玫瑰花枝,探頭往井口裡看。
奶孃摘來木芙蓉,見狀嚇了一跳,忙丟下花朵,上前死死揪住卿姐兒身上衣裳,一邊嚇唬她:“你看葉子花草都不打緊,可千萬不能往井邊湊。一個不小心,栽到裡頭去,可怎麼是好?掉下去,就再也看不見我、看不見母親和父親啦,就要淹死啦。曉得麼?”
卿姐兒慢慢伸頭去看,瞧見井裡頭有一個小女孩兒。那女孩兒身着暗紅衣衫,面上浮着古怪笑容,此刻正圓睜着一雙眼睛,直直地地看向自己。卿姐兒身子驀地一顫,“啊”地大叫一聲,身子往奶孃身上一栽,其後,身子抽搐幾下,就此昏迷不醒。
香梨從月喚這裡出來,未走幾步路,見跟在身後的沈大娘腳步虛浮,面色潮紅,說話顛三倒四,知她是菊花酒喝過了頭,遂道:“你不用硬撐着跟我了,回去先睡一覺再說。”
沈大娘巴不求得,忙笑嘻嘻地告了一聲罪,轉身回去睡覺去了。香梨又帶人各處轉了轉,料理了幾樁事情,想想還有幾句話要同賬房仇萬里說,便帶了人往二門外走去。到得二門處,卻見東院卿姐兒的奶孃靠在門上,滿面焦灼之色,正伸長着脖子往外瞅,似乎是在等什麼人,心下微微有些詫異,遂問:“你不看着卿姐兒,卻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這一問,奶孃就再也憋不住,當下落淚道:“三姨娘那裡用好飯出來,我帶卿姐兒經過花園時,卿姐兒非要下地玩耍,好好的,卻又突然昏迷過去,我嚇得幾乎要死過去,一路抱着她奔回去,恰好遇見夫人回來……夫人已經着人去請大夫和五爺了……還說我不中用,不許我留在卿姐兒旁邊,要趕我走!”
說到這裡,心中悲苦,不由得哭泣出聲:“天地良心,我把卿姐兒看做自己的親骨肉,便是對自己的兒女,也不曾像對卿姐兒那般用心……大夫,你怎麼還不快來?你想急死我不成!姐兒若是不行了,我也不要活下去了,噢——我的姐兒——”
她這一哭,登時引來二門外的幾個閒人,香梨擺手,將閒人趕走,身後跟着的幾個婆子也屏退,再慢慢盤問奶孃:“卿姐兒卻爲何會昏迷,你細細的說與我聽。”
奶孃哭哭啼啼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大中午的抱姐兒去花園無人處玩耍……午時陰氣最重,小人兒身子弱,眼睛又幹淨,能看得那些個髒東西,怕是在花園裡撞見什麼鬼怪了……你這糊塗蟲!我叫你犯糊塗,我叫你犯糊塗!”對自己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幾個嘴巴子。
晉-江-獨-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發了一百章了。。。
時間過得好快,謝謝小夥伴的支持和陪伴~~~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