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之間,飛武神舟就已經來到紅磯灘上空附近。
紅棉城以南的常青郡是中州南方大郡,以草木繁盛、奇花異草著稱,氣溫與天南之地相近,樹木四季常青,故名常青郡。
常青郡中有一長河名爲珠玉江,橫貫大郡東西,支流衆多、水網密佈,郡中多得是河岸灘頭。其中由於紅磯灘附近,赤紅土壤砂石密佈,從高空俯瞰,河灘如赭石遍地,色彩斑斕。
“紅磯灘附近是常青郡重要的鐵礦產地,我們先來此地,主要就是遷走附近的礦工和居民,萬一屆時大戰起來,地動山搖,礦洞坍塌,那就後患無窮了。”闋白站在甲板邊緣向地面俯瞰。
“鐵礦?此處礦工很多嗎?”祁震問道。
闋白說道:“倒也不是,據說附近礦脈逐漸枯竭,不少礦工家庭已經離開此處,剩下的少許人也鮮有下礦,赤紅土壤雖然不利莊稼繁育,倒是適合栽種茶樹。”
祁震展開元神,向地底深處感應,說道:“不對啊,這地下還有許多礦藏尚未開發,聽闋白長老之言,似乎此地將來的採礦之業將要荒廢?”
闋白笑道:“你我煉神境修士,自然可以感應到地底礦脈的存在,可是世俗凡人能深入地底幾何?一旦礦脈斷續零落,礦井就會作廢封閉,長久以往,自然沒人前來採礦。”
“終究是人力未達,並非礦藏竭盡。”祁震說道。
“怎麼?祁震道友有心襄助世俗?”闋白問道。
祁震說道:“我只是再想,天魔降臨之禍,若只有仙道修士出面應對,世俗凡人避之惟恐不及,這到底是是仙道修士功德累盛,還是浩土無力阻擋魔禍?”
闋白笑道:“仙道修士身具遠超世俗凡人的眼界能力,負擔的責任自然越重,而且我等根本出身與世俗,縱然仙凡有別,亦非割裂彼此,光明道立足世俗而建,《光明神籙》展現世人眼前,其意便是如此。”
“這一點我自然明白。”祁震說道:“只是世俗凡人真的沒有辦法參與其中嗎?既然光明道希望世人蒼生共享仙道福緣,爲何不再拓展一步,讓世人也有能力共御浩土禍劫?福同享、難同當,這纔是無所差別的基礎,否則一味靠仙道修士自覺護世,後世修士又真的會遵循下去嗎?”
闋白扶着欄杆,眼神少有地嚴肅,說道:“這一點……掌門也一直深思,不知祁震道友有怎樣的想法?”
祁震在甲板上來回踱步,說道:“正如這飛武神舟,一名先天境界的修士便能夠操縱自如,那能否加以改造,使得世俗凡人也可駕馭其翱翔天空?固然一人不成,那則集合衆人之力。”
闋白苦笑着搖頭,說道:“飛武神舟已經是盡光明道器物之用的極致,耗費了無數天材地寶和衆人奇思妙想,方纔能打造如此利器,大大降低了修士消耗自身神氣,同時儘可能地提高效能……但是,沒有法力的施展,這一切都是空話。”
祁震沉默一陣,心裡閃過的卻是尚在天南之地的言機樞。
作爲流光真人的大弟子,言機樞有一個世人不曾知曉的身份——太上輪轉化身之一。自從瞭解這個情況之後,祁震忽然有些明白太上修證“返照之道”的其中一個緣由了。
仙道修煉,固然是前人花千百年才摸索出來,能夠讓人身自我不斷昇華拔擢的途徑,但歸根究底只是一個人的自我成就,而且仙道的極致就是對自我獨存獨異的體現,不是人類整體的昇華。
太上經歷過異獸統治覆滅的那段歷史,包括玄天三聖在內,他們都非常瞭解,單獨一頭異獸固然強大,可是異獸的基礎卻是能可被動搖摧毀的,其原因就在於個體的強大無法代替整體的強大。
仙道昌盛如斯,也一樣面臨了這個問題。尤其是如今出現了什麼仙道宗師的名頭,讓祁震名聲威望達到巔峰,可越是如此,祁震則越是心驚,感覺自己所處境地,和當年四方異獸差不了多少。
世人和仙道修士對當世宗師者,無不敬畏有加,即便是闋白這種言行輕慢的人,對待祁震也不復當年大羅洞天之外的調笑言辭。
而祁震聯想起言機樞,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並不以一名仙道修士而感到有任何異於常人或者世俗之處。在言機樞重返天元峰和前往天南之地前,他都是一直身處世俗,研製任何有益於世俗器物之用提升的手段工具。
言機樞所研製之物,從根本上就是企圖擺脫仙道對自己長久的影響,是要讓世俗凡人都能夠因爲器物之用而有所提升。
這種提升絕對不僅僅是力量的變化,而是連同眼界、認知也一同變得寬廣起來。
祁震自己必須要承認,最能夠延伸一個人認知眼界的方式,肯定是仙道修煉,因爲數千年以來的摸索,已經有前人鋪下一條極爲安全、次第分明的道路,而言機樞所做的,不亞於在一片名爲仙道的洪荒中,再度打破矇昧,試圖讓人類整體獲得清明。
這就是太上所修證的“返照之道”,這麼看來,擎燈確實相差太上十分遙遠,擎燈的種種做法,本質上還是將自己處於仙道宗師、高高在上的地位,即便光明道立足世俗煙塵中,卻是自覺出淤泥而不染,《光明神籙》顯露世人眼前,實際上是施捨窮困的舉動。
“如果……我是說如果,”祁震試着說道:“我能夠讓飛武神舟只憑世俗凡人便能夠操縱飛行、而且在對抗天魔的行列中出一份力,光明道能否將製造神舟的圖譜與我們共享?”
此言一出,闋白將眼睛都快瞪出眼眶,然後很快恢復清醒,說道:“祁震道友,此言因果混亂,恕我不解。若你不曾精研神舟結構、重新改造,那你又如何讓毫無法力修爲的世俗凡人操縱神舟?若是能讓你瞭解神舟製造的圖譜,你又何必事先研究神舟?”
祁震說道:“這樣吧……我來打個賭,如果我能夠造出這樣的一艘飛天舟楫,而且具備相當武力——當然,不可能勉強世俗凡人的器物與此神舟相提並論,那麼光明道是否會作出一些讓步,共享神舟圖譜?”
“這斷然不是我能夠決定的!”闋白言辭十分明確,說道:“這事必須掌門出面親自認可,更何況飛武神舟非我光明道一己之私,而是集合了許多同道散修方能造就……祁震道友,抱歉了。”
祁震嘆了一口氣,說道:“闋白長老,你終究是不相信世俗凡人有這樣的能力嗎?”
闋白搖頭道:“非也,我是認爲祁震道友着實能夠做到這件事,但那又有什麼必要?世俗凡人竭盡人力物力,所作所爲及不上仙道之萬一,而兩者目標同一,自然能者多勞。”
祁震淡淡一笑,沒有回話,他明白了,擎燈所追求印證的目標,在光明道內能夠理解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即便是有煉神境修爲的闋白,估計也不能參悟分毫,這就是尋常煉神境修士和煉虛境門檻之前仙道宗師的差別。
“擎燈啊擎燈,不知你是否後悔,背門而出的結果,非是有更多志同道合之士,而是離經叛道、不復原本面目!”祁震心中暗道,有幾分憐憫、又有幾分譏笑。
至於祁震自己方纔提及的事情,就算光明道不同意、不認可,祁震也一樣會做。打造這麼一艘龐大飛舟的工程,祁震一個人肯定做不到,而且作爲當世宗師,祁震也不打算因爲有自己參與,而使得本該世俗凡人能夠製造的產物,多了太多的仙道色彩在內中。
最適合負責此事的人肯定是言機樞,而且藉助天南之地的人力物力,說不定這也是讓中州仙道認真留意世間變化的一次機遇。
想到這裡,祁震不欲多加遲疑,竟然身形變化,神氣九一離化,聚成一個全新化身,直奔天南之地而去。
“祁震道友,你這是——”闋白語氣激動,祁震竟然在自己毫不留意的情況下,凝練一具身外化身,朝着南方飛去,神氣波動之平穩、化身如本尊氣息相通,這樣的神通闋白也只是在擎燈身上見過一次。
祁震向來是說做就做的人,他剛纔分化的化身,乃是參悟玄天宗的九極玄真,以“九轉歸元未至極”的玄理,將自己一身修爲的十分之一完整化出,言行舉止與自己一模一樣,爲的就是直接前往天南之地告知言機樞打造飛舟的事情。
“讓闋白長老見笑了,祁震欲爲之事,非是看待他人眼色而行,正巧我在天南之地稍有世俗基業物產,就打算不知天高地厚打造一艘飛天之舟。”祁震說這話的時候,笑容有幾分高深,讓人難以揣測。
“就爲了這件事,祁震道友就分化化身?何必如此……”闋白有些後悔了,他現在總算明白,祁震是真心要打造一艘世俗凡人都能夠飛天之舟。
此事不成則已,若是成了,光明道辛苦積累而成的飛武神舟優勢何在?就算祁震言明是世俗飛舟,那麼製造之法稍加改造,以玄天宗的底蘊根基,製造數量只會更多,而玄天宗可以動用的門人弟子更是遠超光明道。
“哈哈!”祁震高聲朗笑,說道:“什麼叫何必如此?世俗凡人有力自保,你我如今還需來到這紅磯灘頭小心綢繆應對天魔嗎?闋白長老,準備派遣門人弟子通知世俗吧,凡人駕馭飛舟之事,怎麼說也要積年累月之後方能見證,當下之事還做好應對天魔的準備吧!”
闋白想要說什麼,可是看見祁震又不敢直言,只好長長出了一口氣,急匆匆地下了甲板,指揮光明道的門人弟子。
隨後就看見十餘道光芒朝着四面八方飛去,朝着周圍世俗人煙聚落的方向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