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在混元臺上只待了不過兩刻鐘時間,便突然覺得周圍風雲涌動,地脈靈氣生髮漸趨極限,心中便知流光真人或許要從混元洞天返回。
祁震稍微退開,就只見混元臺上數丈憑空光華綻放,周圍好似雷霆浪濤涌動的悶響,周圍空氣都爲之震動,再一息,流光真人身形便乍然出現,安穩落在混元臺上。
除了流光真人本人,他手邊還帶着另外一人,祁震定睛觀瞧,竟然是青嵐宗的麗水凝長老。此時的麗水凝閉目盤坐於地,七竅盡封,不露半點神氣,若沒有神識查探,恐怕會以爲麗水凝已經變作一具屍體。
“掌門真人,這是……”祁震不禁發問道,當初在馨園之中,他試圖與麗水凝同歸於盡,然後事後情形如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流光真人放下麗水凝,先是吐納一番,然後對祁震說道:“坐下吧,我與你慢慢細說。”
祁震與流光真人對面而坐,流光真人看了麗水凝一眼,說道:“這一次是你之大幸、也是玄天宗的大幸。玄天三聖修爲高絕,早已不問世事,甚至連玄天宗的傳承安危,大多數時候也不放在心裡,可是當你這名霸仙傳人出現之後,三聖多少也將視線聚集到你的身上,馨園激變,三聖暗中留意,將你與麗水凝同時以大神通轉移至混元洞天之中。”
“原來弟子曾經到過混元洞天?”祁震驚訝問道。
流光真人點點頭,說道:“三聖神通之玄奧,即便是我也無法望其項背,你當初在馨園之中拔離真氣種子以攻擊,全身氣血幾近潰散,三聖將你肉身爐鼎護住,卻暫時不能讓你神智主導肉身,否則傷勢爆發,則無可挽救。”
祁震問道:“莫非這便是雨亦辰身份的來歷嗎?我記得當初以雨亦辰身份行走在異境之中時,沒有半點修爲,原來是三聖爲了護住弟子肉身爐鼎。”
流光真人去了一趟混元洞天,似乎對祁震在異境之中發生的事情一目瞭然,於是繼續說道:“其實也是多虧你自己修煉勤勉,你武道修爲已臻爐火純青,武魂外相合你所思所行所願,也唯有這樣,才方便了三聖以大神通點化,以形神合一之法,煉造出雨亦辰這個特殊身份行走於異境之中,才免得天元論會我玄天宗弟子被天魔多加屠戮。”
“這是弟子分所應爲。”祁震受玄天宗栽培,而且也有流光真人託付去應對天魔劫數,祁震自然盡力去做,而且作爲曾經直面天魔的霸仙老人的傳承者,祁震似乎也覺得自己無形之中擔起了對抗天魔的職責。
然而流光真人卻沒有給祁震多添加任何負擔,語氣平和道:“無論是誰,面對域外天魔的侵擾,都有責任挺身而出,我並不希望你將所有責任和劫難都一人擔下,這不是能否做到的問題。想必你也看得出來,如今的玄天宗,乃至於天下仙道,對天魔、對未知的劫難幾乎是毫無應對的準備,這種要顛覆仙道、摧毀天下的滅亡危機,竟然毫無一人有願心要迎難而上。我託付你滅殺天魔事由,本想讓門中年輕一代的弟子以你爲標榜,面對天魔之時,不畏不懼,然而現實確實要比我等計劃更加嚴重。”
祁震臉色不變,畢竟他也只是玄天宗一名普通弟子,或許他的修爲進境與成就都非常突出,可是他不覺得在如今環境與危機之下能比其他人優越多少,於是他回答道:
“仙道貴生,而且珍視自身有如天下之重,和平日久、安樂時長,一旦逢危機臨頭,容易先行避劫之事,這也怪不得他們。”
流光真人輕撫長鬚,眼望周圍雲海,語重心長地說道:“當年仙魔大戰徹底爆發前夕,仙魔兩道對抗雖不至於十分激烈,但總體上還是兩支彼此敵對的勢力,直到後來魔道第一人橫傲江出世,統合天下魔道、挑戰仙道七宗,兩方對抗才徹底進入白熱化。當時的修士,大多都有一種憂患之感,唯恐仙道傳承就此斷絕,即便是我、以及你的師父溯光真人,在年幼入門之時,多少就明白這一點道理,所以日夜修煉不敢有所鬆懈。”
“然而當今之世,魔道徹底覆滅,餘孽不過是讓門中弟子試煉的對象,難以泛起風浪,仙道頓失大敵,無數仙道修士認爲從此便可無憂,即便在玄天宗內,那些經歷過仙魔大戰的長老首座,也已經被安樂軟化心智,不復當年勤勉,如此師輩教導之下的門人弟子,又能有幾個懂得危機險峻?”
說到最後,流光真人語氣之中竟然有一絲自嘲之感,連祁震也聽得出來。
“你可知,當年我甫接任玄天宗掌門之位不久,意氣風發、心中豪氣張揚,發誓要講天下魔道摧毀殆盡,經歷數年統合與綢繆,魔道六門被我埋伏追擊、包圍剿滅,就連魔道傳承都連根拔起!當年之事,讓我與玄天宗聲勢大漲,可是如今看來,真真應了那句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
祁震看着流光真人淡然之中略帶一絲迷茫的神色,內心也非常複雜,但是也勸說道:“魔道行事邪惡血腥,弟子也曾在天南之地遇見過魔道之人,深知當年魔道爲禍之深,掌門真人剿滅魔道,乃是替天行道,讓天下蒼生得受安寧。”
“可千萬別說我是替天行道。”流光真人笑着說道:“若是無知的凡夫俗子,狂亂妄言還則罷了,我等仙道修士,既然知道天之闊、地之深,就更不能妄言天地,替天行道……我流光不敢啊……”
“但是這也無法磨滅掌門真人的功績,也必定會被後世所敬仰!”祁震讚揚道。
“類似的好話我這百年以來聽得多了,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來了,你也不必多說了。”流光真人收起笑容,以他的身份地位和經歷,對世間榮辱早就棄之不顧。
“今天帶你來,除了讓你清楚自己身上變化的來龍去脈,同時也是要告知你一件事。”流光真人神色一正,說道:“三聖對你的關注,不代表玄天宗對你的看法。雖然玄天宗的傳承根本來自於三聖,可是後人成就衰敗,在於後人自身,三聖境界遠比你我要高,你不要因爲三聖一次救護援助而自得意滿,更不要將此事隨意宣揚。”
“弟子明白!”祁震知道,三聖對於衆多玄天宗弟子而言是神話傳說一樣的存在,若是祁震生還被人得知與三聖有所關聯,恐怕會引起玄天宗內更大的動盪,甚至影響衆多門人弟子心性,不利於日後修煉。
玄天宗在對門人弟子的修煉大體上,雖然基本都是一視同仁,可是落到細節之上,除了師長本身的教導水平以外,宗脈傳承的豐厚與否,也是無形之中影響了其弟子日後的成就高度。
而祁震有着這麼疾速的修爲進境,除了他自己的《霸仙真解》確實非同凡響以外,流光真人等刻意栽培也是很重要的關鍵,而如今祁震也因爲這樣的原因,被衆多玄天宗門人嫉妒排擠,若是再有三聖之事露出風聲,恐怕不僅祁震,連流光真人統御宗門的地位也會受到極大的質疑和動搖。
流光真人其實也非常明白祁震絕不會對外隨意宣揚,可是事關重大,而且作爲玄天宗的掌門,他的行事角度註定不是如三聖那般高高在上、毫無顧忌。
流光真人點點頭,說道:“我瞭解你,不是那種喜歡口舌爭鋒張揚之人,然而眼下還有一事……”
說罷,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一旁氣息緊閉的麗水凝,祁震問道:“麗水凝長老被天魔附身,如今情況如何了?弟子倒是沒有察覺到有天魔消磨生機的那股詭異氣息。”
流光真人感嘆道:“三聖神通超絕,竟然將麗水凝神智之中潛伏的天魔消滅於無形了。”
祁震驚歎道:“竟能如此?那能夠救治那些被天魔附身的其他門人弟子?”
流光真人擺擺手,說道:“此法三聖已然傳授給我,但可惜的是,天魔狡猾,與附身之人神智融爲一體,若非麗水凝長老已有煉神境修爲,三聖恐怕也無法保住她的性命。若是用在那些弟子身上,恐怕作法之後,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呆立不動,只剩下一具無法思考言行的空殼。”
“這……怎會如此……”祁震皺眉,沒想到天魔手段如此難纏,連玄天三聖都沒有辦法。
流光真人安慰道:“天下無絕對圓滿之事,三聖也已經盡責,我們後人無法指摘,但眼下麗水凝長老生機尚未斷絕,你覺得玄天宗應該怎樣處置?”
“掌門真人是問弟子嗎?”祁震疑惑地指着自己問道。
流光真人笑道:“難不成這裡還有別人能答話?”
祁震臉上苦笑,側眼看了看麗水凝,若是她能夠答話,哪裡還用得着流光真人費盡心機。
“將麗水凝長老歸還青嵐宗,這是必定的。”祁震說道:“畢竟是青嵐宗的長老,身份貴重,我們不可能將其長留門內、也不可能永遠瞞着青嵐宗。”
“不錯,這是自然。”流光真人點點頭。
然後祁震繼續說道:“然而麗水凝長老現今情形……弟子經歷馨園激變不僅生還、而且修爲境界再進一步,但同樣的當事之人,麗水凝長老卻連生機都難以保障,無論我等怎麼解釋,與青嵐宗的關係必定產生隔閡。青嵐宗失去一名長老,這是無法補償之事……若是以天魔推脫,似乎也不成……”
祁震一時覺得,無論怎麼解釋,青嵐宗以後都不會對玄天宗和祁震有什麼好眼色了,更何況他的妹妹祁雨就是在青嵐宗之內,他實在是覺得左右爲難。
這個時候,流光真人卻說道:“既然欠了青嵐宗一名長老,那就不如還她們一名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