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出身玄天宗的門人,出乎意料之外的親切和藹,祁震之前所見識過的仙道中人,譬如丹華真人、雲笙長老,皆是行事舉止玄妙,言談中無不是超脫俗世的風範,而這個雷進,卻有一番鄰家兄弟一樣的親切面孔,讓祁震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玄天宗這種仙道巨掣的門人弟子。
“不知雷進仙長是如何認識在下的?”祁震十分奇怪,自己的名聲不至於傳播到浩土中州之上。
雷進哈哈一笑,爽快說道:“這幾年都是我經常來往天南之地,負責運轉門中所需要的赤心石,後來我才知道,這赤心石並非出自天威谷,而是從一個紅石城的地方買來的。”
“原來是如此……”祁震心中思索,看來玄天宗的行事的確難以揣度,就連一個負責轉運赤心石的弟子,竟然一開始也不瞭解石頭的來源。
只聽雷進繼續說道:“你也不用想太多,赤心石對玄天宗弟子而言十分寶貴,若非我行止妥當,從未犯過門中戒律,恐怕也沒有機會負責此事。宗門爲了防止弟子私自採獲赤心石、引發事端,所以也不讓我們去打聽石頭的來源,只是這次比武大會聲勢浩大,我方纔能從張家那裡瞭解到一些具體的內情。”
祁震聽見雷進這麼說,心裡倒是十分敬佩玄天宗的做法,赤心石的重要性對於玄天宗法術的修習不言而喻,能夠層層把關,轉運之人不曾貪墨,已然十分難見。若是換做俗世之人,恐怕運輸途中層層盤剝,到了宗門之內就沒多少石頭剩下了。
而祁震心裡也明白,玄天宗如此龐大的勢力,加上雲笙長老在此地佈局多年,想讓門人弟子瞭解到的事情,必定是主動放出的風聲,雷進能知道赤心石產自紅石城,必定是想進一步拉近祁家與玄天宗的關係,但卻有不能將這個關係公之於衆,所以暗地裡還有與張家合作的這麼一步棋。
“真沒想到,原來雷進仙長就是負責赤心石轉運的人,可惜我這次帶來的赤心石都已經賣給張家了,沒法贈予一些給仙長。”祁震心中一邊想,一邊也在試探一下雷進。
果不其然,雷進趕緊擺手搖頭,說道:“別別別!你就算有也別給我,給我我也不能要,這是門中戒律,觸犯者廢除修爲、逐出宗門。”
祁震乍舌道:“這麼狠的戒律?赤心石雖然重要,可是也不至於將門人弟子逐出吧?”祁震修煉仙道至今,十分明白一身修爲對自己的重要性,能晉身仙道之中,已經是千萬人之中難得的機緣,沒有誰不會好好把握,若是因此一事便淪爲凡俗,代價不可謂不大。
雷進撓了撓後腦勺,爲難道:“唉,我這麼跟你說吧,玄天宗過去在浩土中州也有幾個赤心石的礦場,爲了保證產出穩定,一直都是有宗門長老輪流看守,但是後來門中變故,出了一些貪婪之徒,互相勾連,將產出的赤心石把持在手,培植自己的勢力,要不是先掌門法力廣大,鎮壓住這些人,玄天宗恐怕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祁震臉色微微驚訝,沒想到玄天宗竟然還有過這樣的歷史,而且雷進也沒有多加掩飾,直接就告訴了祁震,按理來說,這種時期就如同家醜一般,不可外揚,但從雷進語氣中,祁震還是能感覺到,玄天宗貴爲天下仙道之首,但門中矛盾卻不比俗世要少。
看來就算成了仙道中人,煩惱和爭端依舊存在,而且只會更激烈、更極端。
祁震說道:“也就是說,從那時候開始,玄天宗就定下了規矩,不再直接控制赤心石礦?”
祁震明白,要是想宗門之內不再發生類似事情,就要講赤心石的開採交給世俗中人,畢竟赤心石對於世俗而言,頂多就是品相一般的寶石,沒有太大的用途,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轉運之人的挑選。
“不錯。”雷進承認道:“其實如今浩土中州的赤心石礦也不多了,天南之地的產出已經超過玄天宗對外收購的一半,所以像我們這些人,宗門考覈跟挑選都是十分嚴格,而且過了今年,我就不再負責赤心石的事務了,回宗門之內好好修煉。”
祁震點點頭,玄天宗爲了防止門中有其他勢力坐大,刻意將赤心石的事務與宗門隔離開來,而在天南之地,雲笙長老身爲玄天宗門人,自然也不能直接干涉赤心石,所以又多了與商旅聯盟這一道合作的關係,而商旅聯盟的赤心石收購,卻又是錢家從祁家那裡低價收購而來,這當中層層疊疊的關係,足足讓祁震煩惱了好一陣子,沒想到直到今天才理順了。
僅僅因爲赤心石,玄天宗在天南之地就有着這麼龐大、複雜的關係網絡,可見這天下仙道之首的宗門,勢力是何等的巨大,放眼望去,都不過是冰山一角。
但是比起赤心石,雷進似乎對祁震這個人更感興趣,聽他問道:“對了,我看你的樣子,應該也就是煉氣境二階上下,爲何能察覺到那個何茗發出的神識?要不是那小姑娘劍意暴漲,我還真沒察覺出來。”
祁震拱手道:“這個……我之前曾直面過她的劍意,對她出招的徵兆有些熟悉,這多數也是巧合吧。”
“嗯嗯……”雷進閉起眼睛作思考狀,然後聽他嘆息道:“唉,這麼狠辣的小姑娘,估計是不會拜入玄天宗咯~”
“雷進仙長的意思是?”祁震聽雷進這麼說,心裡有些奇怪。
雷進笑道:“你應該還不知道吧,這次仙道七宗除了各自的代表,也派遣了不少門人弟子前來,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自然多事一點,都在推敲誰能夠在比武大會上獲勝,如今看來,自然是這個何茗勝算最大。”
“的確。”祁震不經思考直接說出,如今的何茗已經有了煉氣境四階的修爲,能自己修煉自此、不依賴仙道宗門助力的人,世上千百年難得一個,無論是機緣、天賦、毅力,都堪當世一絕,而這種人的去向,也是仙道七宗的人十分關注的。至於勝負,祁震目前還沒正面對上何茗,修爲不等於實力,一切無法假設。
雷進看了祁震一眼,問道:“你想不想知道你自己在我們這些仙道宗門弟子眼中的是何等面目?”
祁震聽對方這麼一說,有幾分好奇,說道:“哦?雷進仙長請講。”
雷進沒直接說,卻像是講起一段故事:“琉璃川地處中州西南,論距離遠近,恐怕是離天南之地最接近的仙道宗門,我早年間曾經隨門中長輩一起去拜訪過,見識到那裡的風光景物,那裡有一種野獸……其實也不十分野,是琉璃川豢養的靈獸,本來是一種大猩猩,雄性成年者背部有一道銀白色的毛皮,最是兇猛強悍,而若是其自感成靈,銀色的毛皮就會覆蓋全身,慢慢轉變成金色。這種金毛大猩猩,生性好鬥無比,遇強愈強,若論打鬥的原因,不爲配偶、不爲食物、也不爲地盤,就像是天生爲了爭鬥,當年不少琉璃川的弟子覺得此獸不雅,欲將其送出門外,讓有心者鎮服,卻不料此獸突然發怒,奮起神力,竟然連傷十餘名琉璃川弟子,直到最後由恰好迴歸門中的大弟子獨孤胤將其收復……”
“咳咳……”一旁的張軍不是蠢笨之人,自然聽得出雷進對祁震的暗諷,忍住強烈的笑意,變成了不自然的咳嗽聲。
祁震臉上一陣苦笑,他當然不會覺得這是侮辱,畢竟自己可沒有能耐能一口氣打傷一大幫仙道弟子,只好說道:“我的舉動有這麼野蠻嗎?”
雷進反駁道:“不是野蠻,是好鬥。祁震小哥,你的好鬥在我們看來,簡直就是近乎於癲狂,任何對手在你面前,並不是有着任何勝負輸贏,而是一塊塊磨刀石,要把你自己磨練得更加鋒利、純粹,這種人,恕我見識短淺,不曾看見過。”
祁震一陣默然,隨後笑道:“或許是雷進仙長在中州呆的時間久了,承平安定的日子,不明白天南之地的艱苦,我們這邊尚武成風,我或許是激進了點……”
雷進搶下話頭說道:“中州的承平安定,是因爲仙道的薰染,仙道中人的修煉珍視自身,若非萬不得已,不會將敵我雙方逼至血戰不休的境地,我說過了,我是負責赤心石轉運之人,天南之地我也來過不少次,練武之人見得也不少了,就好比這次比武大會,有着仙道七宗的干預,哪個比武之人不是奮勇爭先?都只盼着儘快將對方打倒在地,好讓自己獲勝,而你卻不同。”
祁震反省了一下,問道:“哪裡不同了?”
雷進說道:“別人是爲了求仙而練武,我見過太多,入了仙道宗門之後,將過去所修武學統統拋在後頭,棄之若敝履,更甚者,在自己有了那麼一點成就之後,反而視武學爲恥辱。可是祁震小哥你不一樣,在你眼中,武道就是武道,不可以放棄,也無法放棄,我不敢說你這樣的人在天南只有你一個,可是這種心態,想必是讓衆人矚目的。”
祁震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多謝雷進仙長誇獎,只是仙道修煉紮根於世數千年,無數前人前仆後繼,在此之上費盡心機,在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煉氣境修士,不敢議論太多,但今日聽仙長一言,更堅定了在下追尋武道之心!”
“哈哈!”雷進仰頭大笑,然後轉過身去,揮手示意離開,然後聽他嘴裡低聲說道:“就是不知道,仙道的繁華盛世還能有多久,這番天南之行,對我們這些晚輩弟子而言,能推演出多少,都還是未知之數呢……就暫且得過且過吧。”
雷進漸漸遠去,祁震卻陷入了沉思,他明白,仙道與武道並非矛盾,可是專精於其中任何一道,都是需要耗盡所有精力與時間,更別提未來的修行,還需要更多的毅力與機緣纔能有所突破,自己追尋的武道,卻未必能達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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