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輕腳步聲,猶豫地走過去,那樹叢茂密的林後,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藍色的織錦緞袍子,稚氣未脫的臉龐,赫然就是楚南!此時,他手中竟拿着一柄長劍,動作生疏而晦澀,執着的舞出一招一式,更讓崢嶸驚訝的是,站在旁邊的人除了雅風之外,另一個玄衣鶴氅、身形挺拔者,居然是東方玄!
即便只是看見他的背影,崢嶸也知道自己絕不會認錯,那股與生具來的邪氣與霸道,天底下不會有第二個人。但是楚南怎會與這個惡魔走在一起,難道他每日午後離開攬星殿,便是來這裡跟此人學劍嗎?
崢嶸記得在萬壽節之前,楚南曾說過希望能跟她習武,後來被其他事一耽擱,就不了了之了。崢嶸一直以爲那只是楚南的一時興起,她沒怎麼放在心上,卻怎麼也不會料到,楚南會跟東方玄走到一塊。從時日上來算,應也是不短了,恐怕攬星殿裡除了雅風之外,無人知道這件事。
崢嶸幾乎要從樹後走出去問個究竟,但是看着楚南執着的動作與身影,她的腳步也不禁收住,思量片刻後,轉身離開這個地方。而就在她離去之時,東方玄微微側眸,將目光向她背影投了過來,嘴角輕勾,露出一絲魅惑的笑意。
雅風看着那柄劍在楚南手中舞來舞去,白光飛虹,神情裡充滿擔憂,幾次三番想要出聲提醒,又怕驚擾到楚南而出現意外,只能站在一旁乾着急,生怕楚南會不小心傷到自己。劍雖是較爲輕便的武器,但對一個從未練過武的人來說,拿着它舞上兩三個時辰,也是十分吃力的事。楚南的手腕幾乎沒了知覺,他一遍遍重複着單調的動作,就好像在驗證當日自己在圍觀中的誓言——他不想再成爲崢嶸的拖累,他要用這一雙手,親自保護她。
東方玄看得出來他的體力已到極點,再練下去只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出聲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楚南本就是憋着一口氣苦練下去,聽了東方玄的話,身勢一收,手腕再也使不上力,劍咣啷一聲垂到地上。東方玄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像你這樣養尊處優的皇子,本就不適宜拿劍,也不知你究竟在執着什麼。”
“我今日練不好,不代表明日練不好,明日練不好,不代表今後都練不好,終有一天,我會用這柄劍打敗你!”楚南不服氣地說道。
“打敗我?”東方玄饒有興趣地眯起眼睛,“你要知道,你的劍術都是我教的,徒弟可以打敗師傅嗎?”
“過去沒有,將來就一定會有!”楚南仰着頭道,“你若害怕會輸在我手裡,明日便不必再來教我,但我絕不會就這樣放棄!”
那一日東方玄偶然在林中看見楚南毫無章法的舞劍,隨意撿了根樹枝便將他手裡的劍打落在地,那少年滿臉通紅,原還以爲他會憤然離去,沒想到竟開口請他教他劍術。東方玄覺得有趣,隨口便應允下來,本也就當成是小孩的玩鬧心性,不去當一回事。待到了第二日,他下朝之後想起此事,便漫步到了約定地點,原還想楚南定然不會赴約,等他晃晃悠悠走過去時,已經過約定時間近一個時辰,而楚南早已抱劍等在那裡。
“我還以爲王爺你害怕宮中人非議,不敢來赴約呢。”楚南當時微笑着挑眉說。
害怕?
東方玄的人生字典中從來沒有這兩個字,這個激將法確實拙劣的很,但是東方玄卻來了興趣,他想知道這個眼神倔強的少年想要做什麼,所以從那時起,每日他都會來這裡教他劍術。教一個沒有武學根基的人學劍並非容易的事,但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東方玄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蜀國皇子確實有這方面的天賦,雖然起步晚了些,但假以時日,必然能有所成。
這些話,東方玄當然不會告訴他,他看着那張信誓旦旦地臉,嘲笑地問道:“連你兄長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區區小兒也敢在我面前叫囂?”
太子楚堯之死幾乎是所有蜀國臣民心頭的一道傷疤,況且他還是楚南從小就尊敬的兄長,聽了東方玄囂張的話,楚南臉上已浮起怒氣,但他並沒有像過去那樣逞口舌之爭,而是冷笑着說道:“今日你是贏家,明日就有可能成爲別人的刀下亡魂,勝負從無定數,你且仔細看着,終有一天,我會在你身上討回你欠蜀國的所有債!”
雅風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東方玄是何人呀,那可是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呀,就連她這個小宮女,都曾在聽過關於他的傳聞,殿下這樣出言挑釁,那東方玄要是發起狠來,他們如何能逃得了?雅風已經在心裡盤算一會該如何掩護楚南離開,即便拼上這一條命,也都不打緊的。她這邊心裡直在打鼓,那邊東方玄臉上卻露出笑容:“原來,你也想取我的命。”
明明就是劍拔弩張的話,東方玄卻似乎全然不在乎,楚南看着他臉上輕浮的笑容,突然覺得這個人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厲害,他好像從來沒有害怕的東西,又好像沒有任何弱點,這樣的人,纔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人。楚南將劍收進劍鞘裡,冷哼一聲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終有一天,我會讓今日的話變成現實!”說罷,他轉身大步離去,雅風一愣,連忙跟了上去,眼角餘光還不忘往東方玄身上瞄,見他並沒有要追過來的意思,才鬆了口氣。
東方玄抱手看着他們走遠,眼中的神色愈發深沉。這從蜀國來的人啊,脾氣和心性還真是相像,一般的想報急,一般的想要置他於死地,他這是在給自己多培養一個仇人嗎?
東方玄自嘲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崢嶸方纔離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說到仇恨,有哪一個人及得上她,那份恨不得將自己噬骨挖心的恨意,他看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明白,只是縱然如此,他也不會讓她有機會離開自己身邊,這是他們之間的宿命,註定要彼此糾纏,哪怕跌進地獄最深處,也無法休止。
天色已經不早了,楚南腳步匆忙地走在小路上,叫雅風在外面看着,才轉道進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園子,將手裡的劍藏在一座假山後面。雅風左顧右盼,生怕看漏了什麼,見楚南走出來,才鬆了口氣,不明白地問:“殿下,奴婢不明白,習武又不是壞事,殿下爲何要瞞着攬星殿裡的人呢?”
“本王不想崢嶸爲難。”楚南一邊離開這裡一邊說道。
“莫不是崢嶸姐姐不希望殿下習武?”雅風不明白地問。
“有些事,只有自己去做,自己去努力,纔是最好的結果。”楚南望着遠方說。雅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殿下是怕崢嶸姐姐擔心吧?也是呢,方纔奴婢瞧看見在殿下手裡舞來舞去的,煞是危險,崢嶸姐姐要是知道了,定然也不希望殿下去做的。”
“崢嶸有沒有向你問起過此事?”楚南問道。他自然知道崢嶸和東方玄之間關係敏感,舊仇未去,又加上宣遠帝賜婚之事,已經剪不斷理還亂,若再讓她知道自己跟着東方玄學習劍術,豈不又添新的糾葛?所以這件事,他只能瞞着崢嶸。
“沒有呢,倒是木棉問過一回,奴婢只說陪殿下出去散步了。”雅風應道。
楚南點點頭,又叮囑了一遍:“不管是誰問起,你尋個由頭搪塞過去便是,這件事,尤其不能讓崢嶸發現。”
“可是……”雅風擔憂地說,“奴婢聽說那北靜王殺人不眨眼,特別兇狠可怕,殿下每日與他學劍,奴婢怕他沒安好心,會對殿下不利呀。”
楚南自然知道東方玄的可怕之處,戰場上無往不利的魔鬼,沾染着滿身血腥與殺戮,只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能讓人感覺到他身上的凌利氣勢,遠遠勝於任何一位皇子,甚至是宣遠帝。他眼中寫滿了野心與慾望,但是,卻又充滿了對皇權與帝位的藐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楚南從來沒有看明白過。現在,他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將來他最大的敵人,或許並不是宣遠帝,也不是鄭國,而是他,北靜王東方玄。
但那又怎麼樣,他已經拿起劍,終有一天,他要用這個男人親手傳授的劍術,叫他償還楚堯太子及大蜀數以萬計百姓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