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源所說的話在旁人聽來全無異樣,他原來還擔崢嶸不能明白董太后的用意,現下見她神色已恢復平靜,眸光清光,姿態自若,並未露出慌亂之意,便知她必然已懂得該如何去做。範源乃是大蜀朝廷重臣,楚明西也曾多次想要拉攏於他,多虧他的父親廉安王在中間周旋,他在得已見到被軟禁在景福宮的董太后。他聽從董太后的旨意,假意奉承楚明西,再向蜀王楚衍求出爲使臣之職,千里迢迢來到鄭國,便是要告訴楚南殿下大蜀目前的處境。
他們都很清楚,楚明西並非明君,倘若大蜀落在他手中,只會在強權下成爲他國奴隸,百姓亦只會更加水深火熱。楚南若是貿然回家,便會身陷險境,難以自保,但倘若他可以得到宣遠帝的支持,名正言順回去大蜀繼承皇位,饒是楚明西有翻天的本事,也不敢與鄭國作對。
範源選擇將這件事以這樣的方法告知他們,是擔心年幼的楚南無法控制住心緒而導致董太后一番苦心付諸流水,但若是通過崢嶸之口循循善誘,楚南必會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崢嶸的話恰巧給了人一顆定心丸,他露出欣慰的笑意,微微點頭示意。
那守在雨花閣門口的宮女正支着耳朵聽他們講話,見他們處處都在誇讚鄭國,神情中便多了幾分得意。範源只當沒有瞧見,故作平常地說道:“萬壽節在即,還望左大人能攜帶我等,莫要叫我失了禮數。”
這次崢嶸前來平陽殿的託辭便是教授禮儀,自然少不得這一步驟,在那監視的宮女看來,他們前面所說的話不過是閒聊客套罷了,現下才進入正題。崢嶸亦跟着話頭說下去:“範大人不必擔心,陛下乃仁厚之人,屆時自會有宮人爲你們引路。禮數一事,範大人亦不用介懷,君爲主,臣爲僕,三跪九叩,隨衆臣一併便可。”
範源邊聽邊是點頭:“左大人所言甚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乃是天子,自當敬懷於心,多謝左大人指點。”
“萬壽節乃是普天同慶的盛事,範大人代表大蜀而來,宴席上自是要也楚南殿下一同呈獻賀禮,跪叩之禮不可少,三呼萬歲亦不可少。”崢嶸假着樣子將禮節說了一通。範源一臉頗是受用的模樣,頻頻點頭:“不錯,不錯,左大人說得極是。”
“範大人乃是我蜀國的大學士,崢嶸不過一介女流,自比不得範大人學識淵博,每日除了陪伴殿下之外,也未做過什麼要緊的事。”崢嶸微笑說道,“各宮規矩皆有不同,範大人即住在這平陽殿裡,有事吩咐宮人去做便是,也省去許多麻煩。”
“平陽殿裡環境優雅,陛下還派了侍衛日夜看護,着實叫我們受寵若驚啊。”範源一臉感激地說。
“陛下禮賢求治,體恤愛民,所以範大人也不必如此憂慮,萬壽節上,依禮而行便可。”崢嶸豪不吝嗇對宣遠帝的誇讚之詞,其實就是想說給那宮女聽。這宮女爲了討好皇上,必會挑這些好聽的詞向上頭的人回稟,如此更能將他們之間的對話掩了過去。
範源知道她的用意,亦跟着附合起來:“我在大蜀的時候,也經常聽聞陛下的仁德之舉,此次能有幸得見聖顏,乃是我莫大的榮幸。”
“那萬壽節之事便有勞範大人了。”崢嶸站起來行半禮道。
“左大人客氣,我身上使臣不敢擅離平陽殿,還望左大人代爲向殿下問好。”範源還禮說道。崢嶸向雨花閣殿下走去,那名宮女在前面引路,範源送她至門口便就停住腳步,崢嶸回頭行禮說道:“還望範大人多加留意上心,崢嶸便先告辭了。”
她讓範源留意的,自然不是萬壽節,要範源上心的,亦不是萬壽節,而是大蜀的國運及董太后的安危。範源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點頭道:“左大人放心,我必會竭盡全力,盡臣子之能。”
崢嶸聞言欣慰一笑,隨那名宮女離開平陽殿。已近巳時三刻,原守在平陽殿下的御林軍已換了一撥,崢嶸四下望了一眼,見並沒有東方玄的身影,才略微鬆了口氣。現下蜀國正是多難之秋,她不想再將精力放在與東方玄的糾纏上,但這並不代表她就已經忘了仇恨,那個魔鬼一樣的男人,她永遠都不可能原諒她。
崢嶸一邊急步往攬星殿走去,一邊在心中思量如何才能將這件事告訴楚南,又如何勸阻楚南勿要意氣用事。事關重大,或許應該先找滿公公商議。崢嶸眉頭緊鎖,只想着這件事,渾然未覺眼前出現的這道黑影,冷不丁便撞了上去。一隻大手在她身體失去平衡之際挽住她的纖腰,那低沉卻似來自地獄一般的聲音在崢嶸頭頂響起:“左大人這麼着急,又是要去哪裡?”
崢嶸渾身一凜,猛得將他推開,退至三步遠的距離,看着眼前這個墨袍金冠的男人,高大身形在陽光似要叫天地萬物都誠服在他腳下。崢嶸強壓下心頭顫動,冷冷道:“王爺既然奉旨保護使臣的安危,爲何又會出現在這裡?”
“爲何……”東方玄嘴角勾起一抹輕笑,向她走去,“自是因爲我未來的嬌妻會從這裡經過。”
這條路是回攬星殿的必經之路,東方玄雖不在平陽殿外,都一直都在這條路上徘徊。玉容郡主離去時的模樣叫他心裡不安,這不安,自然不是因爲懼怕劉家或者紫玉皇后的勢力,而是因爲玉容郡主會在盛怒之下做出對崢嶸不利的事。
對於玉容郡主的心意,東方玄早在數年前便已說得十分明白,這種自以爲是的深情,他從來不看在眼裡,況且,他的心早已輸給了那名驚若天人的少女,縱然此刻那女子恨他入骨,他亦不曾改變過絲毫心意。他並非不懂崢嶸的恨,但是,若這恨能讓她記住他,又有何不可?
崢嶸眼裡浮起無比厭惡的表情:“王爺若要尋嬌妻,自有陛下爲你做主,此地荒涼偏僻,王爺怕是來錯了地方。”
“既然你不明白,我不妨再說一次,而且,是最後一次。”東方玄握住崢嶸那束飛在風中的髮絲,嘴角輕揚,眼神篤定,帶了不可一世的張揚,“不管你願,還是不願,生生世世,你都註定只能是我東方玄的女人。我美麗的小郡主,你仇恨的烈火即使將我焚爲灰燼,我也要化爲你心上的塵埃,永不離去。”
“無恥!”崢嶸揮開他的手,狠狠啐了一口。
東方玄的神情全然沒有變化,甚至還很是受用的模樣,微笑說道:“如此,你可聽清了?”
崢嶸不願再跟他多言一句,拂袖便要離去。那腳步剛剛邁出,東方玄的聲音便從背後傳來:“圍場之事不會就此結束,你雖聰慧,卻也無法與那人抗衡,若要保質子平安,恐怕還得另謀方法。”
方纔聽範源說了蜀國現狀,崢嶸在心急這下倒忘了這宮中還有東方鴛這虎視耽耽之人存在。東方玄說得不錯,她根本沒有任何力量與東方鴛抗衡,內憂外患,皆是衝着他們性命而來,她又要如何保護楚南的安全?擔憂浮上崢嶸心頭,叫她腳步稍緩,東方玄慢慢說道:“早在東山行宮之時,我便已說過,你若開口,我必助你。”
她要相信這個同是鄭國皇子的人嗎?
她要求助這個毀她家園,殺她至親至愛的仇人嗎?
不!她怎能相信這樣一個殘暴噬血的魔鬼,他手上沾滿了蜀國百姓的鮮血,他的成功與榮耀是用無數屍骨堆砌起來的,他眼裡燃燒的慾望,是最深的地獄,她怎能求助這樣一個人!
“王爺在說什麼,東山圍場不過是個意外,現下即已回到宮中,又怎麼還有有危險?”崢嶸冷淡地說道,“莫非王爺是在說陛下的御林軍,尚不如王爺手下的軍隊嗎?”
御林軍是專門護衛皇家的軍隊,由軍機處直接管轄,個人皆是精挑細選,驍勇善戰,其中更以御前侍衛爲甚,若說東方玄帶領的鄭軍勝於御林軍的話,實有對宣遠帝大不敬之意。旁人聽了這話,恐怕早已避之唯恐不及,但東方玄微挑起劍眉,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道:“我的郡主殿下,這在皇宮中養尊處優的軍隊,莫非你認爲他能勝過那在戰場上曾九死一生的軍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