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他早就死了。在十八年前,被火燒死了。”太后聽見自己空洞的毫無溫度的聲音。但是她控制不住,只能無力的,任由自己開口。
“很遺憾,您失算了。事後屋子裡留下的四具屍體,不過都是替代品。項氏夫婦雖說被你無辜殘害,好歹被救下了遺體,存入棺中。至於趙哲和當時的那個小丫頭,分別被兩批人救了下來,好端端的養大了。”
太后霍然瞪大眼睛,滿臉都是不知名的固執堅持:“不可能!他早死了!整個趙家的子嗣都死了個乾淨,只有我煦兒纔是真正的龍種,我煦兒纔是命定的天子!”
“呵呵,太后您這笑話說的實在有趣。您當初那般心狠手辣害死了趙家多少子嗣,連女嬰都不肯放過。後來又逼得我娘抱着剛出生的我出逃,竟還不罷休,偏要對她趕盡殺絕。你到底是從哪裡找到了底氣,說趙煦纔是天之驕子?”
“你娘?你……你……”
“是。我就是你一直想要斬草除根卻不幸失手,苟且偷生下來的趙哲。我娘便是被你逼死的穆貴妃。如何,你當初心心念念想要殺死的嬰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龍活虎的過了十幾年,現在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挫敗?”
“竟然……竟然是你……”
“是啊。就是我。你一定不知曉,赫連王爺同我娘是青梅竹馬,他花了五年時間找尋到我,把我救了下來,又搶在你之前佈置了現場,讓你誤以爲我再也沒了活路。只可惜,你千算萬算,最終還是失算了。”
“哼。哀家一世英名,倒從未料過會毀在爾等小兒手裡。我只恨,只恨當時心軟,沒有直接在宮裡就抹殺了你母子二人。只恨那些廢物讓那賤人自己跳了崖,留了你一條賤命。只恨我太過於自信,竟然沒有再徹查一番,生生讓你逃出昇天。”
“是啊,所以我的確應該感謝您,感謝您留下了我一條賤命。對了,說起來,其實我還應該喊您一生‘母后’。呵呵。母后。”他呼喚的聲音極其溫柔,好似兒子在喊自己的親孃一般。只是這聲音聽在蕭太后耳裡,猶如驚雷一般,在耳旁狠狠的炸開,震的她一陣恍惚。
“啪”!她用力砸了手中的茶杯,杯子碎了一地,地上暈了一大圈水漬。還有泡開了的茶葉,一片一片粘在一層不染的地上,很有些突兀。
“不要喊我‘母后’!”她尖叫,狠狠瞪着赫連炫。一雙眼紅的如同生病了一般,着實有些嚇人。“你沒資格喊我‘母后’!你不過是個雜種,是那個野女人的孩子。和我有什麼關係!我這一生不過只有一個兒子,就是當今皇上。趙家也只有這一個子嗣。其他人早就死了。早就死乾淨了!”
“雜種?我是前皇上的親生兒子,和太后您的皇兒同出一脈。您怎麼可以說我是雜種呢。若我都是雜種了,那您的寶貝皇兒……”赫連炫輕勾了嘴角,笑的魅惑。他斜眼瞧了瞧高坐龍椅之上的男子,眼睛裡不動聲色的閃過一道光。
趙煦坐在高處,低着頭默默看着下方的動靜。不知爲何一向明亮的大殿裡難得的有些陰暗。下面的人都不太能把他的表情看的分明。
故事講到結尾的時候,趙煦心裡面很爲那對可憐的母子感到可惜,覺得這天底下有些人實在是可惡,草菅人命卻竟然不會坐立不安。
當赫連炫提起那些事情都是蕭太后所爲之時,他一臉愕然,心裡面雖然知曉他母后很有些手段,但是還並不能完全相信那是他母后能做出來的事情。
直到蕭太后聽說赫連炫就是趙哲的時候竟然承認了自己的行爲,趙煦卻不知爲何竟然不覺得詫異了。
只是心裡面空落落的,好似漂浮在空中的羽毛,懸浮着總也落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用怎樣的一副表情來面對他的母后,面對他這個遭遇曲折的哥哥,面對他的文武百官們。於是索性把頭埋的更低,將自己的臉隱藏在黑暗之中。
項菲儀抿着脣站的筆直。她悄悄轉頭去看圍在兩旁的諸位官員,發現不少人都一臉詫異,有文弱一些的甚至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緊緊捂着嘴,一副很難接受的模樣。
項菲儀搖搖頭,暗歎一聲。重新把視線落在了大殿中央的兩個人身上。
“你胡說!趙哲早就死了。天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裡聽到的消息,在這裡冒充趙家子嗣。”
“我是不是冒充的,太后心裡面怕是已經有個數了。若是您堅持要一口咬定我不是趙家人,那麼……”赫連炫掃視整個大殿一圈,沉默一會兒。見有人偷偷擡眼看過來,又匆匆低下頭故作鎮定,輕笑了一聲:“我找出證明便是了。”
話一落下,許多人都動了動腦袋。不敢光明正大的擡頭看,便只能用餘光瞧。赫連炫知曉,這些人,其實也很是迫切的想要確定一番的。
於是輕笑着朝朱瑛佑揮了揮手,低聲同他說了幾句話。待朱瑛佑退出了大殿,這才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臺階跟前。“其實要作出證明,也容易的很。微臣有個法子,不知皇上肯不肯讓微臣一試。”一邊說話,還恭敬的彎了彎身子。
“赫連世子請說。”詫異於對方的舉動和態度,又不能表現在臉上。皇上只能點點頭,故作冷靜。
“自古相傳,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兩個人是否有關係。相信諸位都知曉滴血認親。皇上是蕭太后所出,同微臣不是一個母親。若是微臣和皇上的血相融在一起,那麼便能確定微臣同皇上是血親。若是如此,微臣是不是趙氏血脈,諸位也能有個判斷了。”
說完話,擡頭看向皇上:“皇上意下如何?”
“也罷,便照着你的辦法一試吧。”
話音才落,朱瑛佑端着裝了半碗清水的白瓷碗走進了大殿。
赫連炫又看了眼皇上,垂下眼瞧了瞧碗裡的清水。從朱瑛佑手裡接過匕首,在自己食指指腹上用力一劃,腥紅的血便滲了出來。往碗裡滴了兩滴,也懶得再管手上的傷口,接過瓷碗,笑眯眯的看向皇上。
皇上朝恆公公點點頭,於是恆公公走上前拿起了碗和另一把匕首,送到皇上跟前。依照赫連炫的動作,皇上也在指腹上割了一道小口子,將血擠進了碗裡。而後恆公公端着碗走下了臺階,站在大殿中央。
周圍的官員不動聲色的往前靠了許多,都秉着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碗裡的動靜。
只見新滴進去的血液緩緩沉了下去,同之前的一大滴越挨越近,最後,竟然滲透進去,兩滴血融合到了一起。
吸氣的聲音再也止不住,官員們都詫異的緊盯着赫連炫。
赫連炫輕笑,又從恆公公手裡接過了瓷碗,走到蕭太后跟前。他低聲說道:“母后,如今,您可能不得不接受我這樣一聲尊稱了。”
蕭太后抱有的最後一絲僥倖也失了個乾淨,她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
“是。當初是哀家派人追殺你們母子,也是哀家爲了以防你將來回朝奪了我兒的皇位,所以趕盡殺絕,連帶着收養你的項氏一家也要抹殺。”
“皇宮裡那麼多娘娘和皇子死於非命……”
“都是哀家。爲了我兒可以安心坐上皇位,哀家必須消去一切隱患,不讓一絲可能造成威脅的事物存在。”
“外面都謠傳太后獨攬大權,提攜外親……”
“也是哀家。雖說我兒做了皇上,但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哀家只有不斷提攜姬氏家族,讓我姬家的女兒嫁入後宮誕下子嗣。雖說不能讓姬家篡位奪權,但是至少要讓姬氏血脈代代相傳,世世平安。要保我姬氏一脈太平,除了手握重權,不可能有更好的方法了。”
“所以您選了一批死忠,凡事親力親爲,架空了皇上,自己管理朝野?”
“哀家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想要先穩住皇兒,讓他留下我姬家子嗣。待他冊立了太子,哀家便準備把東西一點一點交回到他手裡。”
“太后說的未免太簡單了一些。您手握權力的時間太久,莫說是將來。便是如今,讓您交出所有權力來,您怕是也捨不得的。自古如此,權力向來是令人嚮往的東西。誰人在得到了這麼美好的事物以後,還心甘情願拱手讓人的。”
太后瞅了眼赫連炫似笑非笑的臉,索性閉上眼不再看他。“你說的是。哀家這一生,害人無數,罪孽深重。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都被自己所傷害。如今想一想,哀家的生活,着實過的悲哀了一些。”
“怎麼會。太后一世英明,殺伐果斷,揮手間可以讓滄海換了桑田。這是何等的氣魄。太后一介女子,即便是在這朝堂之上,又有幾人敢說自己不弱於太后的。不得不承認,太后若是身爲男兒,定然是一代梟雄。”
“可惜哀家生來得了女兒身,束縛了手腳,只能在背後使手段。”
“其實,若是太后當年忽然發了善心肯留下我母子一條性命,如今,您斷然還是那風光傲骨的蕭太后,更不用擔心皇上的地位不保。只可惜……您偏要對我母子趕盡殺絕。弒母之仇,我不得不報。”
“呵。哀家自以爲聰明一世。可惜終歸還是應了古人的話,糊塗了一時。只是糊塗的到底是哪一時,哀家怕是永遠都無法知曉了。到底是沒有放過你母子一條生路,還是不曾直接抹滅了你性命,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太后是大智慧的人,能不能想出來一個結果,或者要不要想出來一個結果,您定是自有決斷。”
蕭太后長嘆一聲,忽然站起身來,轉過去直面朝向皇上。她一步一步走上前,踏上階梯,走到了皇上身邊。瞧着這張看了二十幾年的臉,不自禁的就笑了起來。她喚:“煦兒。”是那樣溫柔慈愛,那是天底下最最疼愛孩子的母親纔會擁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