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轉身走出冷宮。;
作爲殺手,她的記性超乎尋常的好,明明清楚的記得那扮作了太監的暗衛帶她來時的路,她卻是不按着那路走,而是確定了出宮所在的方向,在暗處那些不知多少暗衛的目光的注視之下,平靜的被引過來,又平靜的離開。
可她的心裡卻並不如表面上所看起來的那般平靜。
因着然兒的那抹殘魂消散之前,憑着那最後一絲的意念,給她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字字是泣血,句句是錐心。
聽得向來都是以冷血無情著稱的冷爺,也是心中感到了那麼一絲隱約的悸動。
“冷然。”
然兒最開始的聲音很是虛無縹緲,因着那時候她已經是到了最後的關頭,即將要消散:“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羨慕你,崇敬你,可也是那麼的敬畏你,懼怕你。
你是個強勢自立到極點的女人,美麗,耀眼,無比的強悍,讓那麼多的男人,容御,夜離絕,甚至連慕楚那樣的人也……但凡是接觸過你的男人,全都因爲你的風采而對你心存愛慕。
嗯,你知道的,和你比起來,我在人眼中,不過只是尋常一個舞姬而已,慕楚給我安排的接近夜天耀身邊的身份,也僅僅只是個平平常常的身家乾淨簡單的孤女。我在夜天耀身邊那幾年裡,你也都知道了,我若非不是心中還念着慕楚,我當初是絕對活不下去了。
但是我還是撐了下去,我撐到了離開夜天耀的那天。
那夜我以爲是我的新生了,我以爲我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我可以不必每日每夜的再面對夜天耀的折磨,我可以彈最好聽的琴跳最好看的舞,我可以安心的和容御離開這個再也不想回來的京城。
索性,如同我自己所想的一樣,我的琴我的舞讓人們都驚豔,我得到了絕代舞姬的榮耀,名揚天下萬里。
可我卻只活了十五年,就死在了我的及笄禮之上。
冷然,你和我一樣,都是承受過被背叛的痛苦。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樣對我好的容御,居然會在我準備過了及笄之禮後,真的要將自己全都給他時,將我從飛在枝頭上的鳳凰,一下子就變成了人人都可以唾罵踐踏的污泥。
甚至,他比夜天耀還要讓人感到可笑,將我毫不留情的押入那地牢的同時,居然還能大言不慚的口口聲聲說對不起我,展現在別人眼裡的,全都是我的賣國下賤和他的癡情大義。
呵,冷然,你當初死的時候,想來也是怒火攻心的,我也不例外。我在被那獄卒拿鞭子抽的時候,滿心滿眼都是無比的痛恨容御,可在痛恨的容御,我卻也更加的恨夜天耀,如果不是他這個皇帝當得那般窩囊,我能在大漠裡忍受那麼多的苦楚?明明生來是墨龍人死了也是墨龍鬼,卻是生生被容御給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
慕楚他是大炎人不錯,我爲慕楚做事,我也算是內應不錯,我被叛是奸細,我罪有應得。
但是,明明知道我是他一手安插在容御身邊的,夜天耀居然沒有立即命人救我?哈哈哈,我多恨他啊,恨到我自己都死了,也想拖着他一起去下地獄。
而現在,我終於要去地獄裡了,雖然沒有拖上他,但我已經知足了。
冷然。
我比誰都明白,你是個沒有心的女人,你的心從來不會爲任何一個男人跳動。哪怕是夜離絕那樣對你,哪怕是慕楚救了你那麼多次,可你依然不會動心。
但你是局中人,我是局外人,我看得清楚,慕楚和夜離絕,這兩個於你而言可謂是不同的男人,你在對待他們兩個的時候,也是有着極爲明顯的不同的。
對於夜離絕,你們兩人之間雖然信任,但那信任卻都是建立在彼此的原則之上,是以那次你與他有了口舌之爭,恨惱得你直接摔門離開;可對於慕楚,你有隱瞞他的地方,他也有隱瞞你的地方,你們之間並不是有着真切的信任,但你卻是發自內心的信任着他,他要對你做什麼,你全然的都接受,沒有一絲一毫的阻撓和抗拒。
冷然,不要否認,在你的心裡,慕楚所佔據的地位,絕對要比夜離絕高出太多太多。
我看得出來,慕楚他喜歡你,你對他也是有着不一樣的心思。
我不知道你是因何會對慕楚產生了那樣你從來都不會也不應該產生的情緒,但我知道的是,若有一日你察覺到自己喜歡了誰,那絕對會是慕楚。
你喜歡慕楚,我看得出來。
冷然。
如今我真的是要走了,要結束我這痛苦折磨的一生。你是有福之人,繼承了我的身體繼續活下去,我沒有什麼可以留下來給你的,我只能告訴你,你的良人,決計不會是夜離絕,只能是慕楚,也必須是慕楚。
若不信我,你大可捫心自問,倘若讓你嫁給慕楚,同他結爲夫妻,成家生子,你心裡是真的願意,還是假的願意?
呵呵,冷然,希望你不會重蹈我的覆轍,那樣,我想我投胎託生的時候,也不會安心的。
冷然,冷爺。
但願我的下輩子,可以聽見你響徹在大陸海洋之上的赫赫威名。
嗯,能在走之前遇到你,真好。”
……
冷然難得的心思有些不在外界。
她緩步走着,很是沉默,顯然然兒的那一番話,帶給了她太大的波動。她無論如何都是沒有想到,然兒最後的遺言,居然會是說給她聽的。
感到有些微的驚訝。
因爲一直以來,從她來到了這個世界開始,她和然兒之間的關係,從來都只是利用和被利用者,交易和被交易者,從來不會如同那遺言一樣,推心置腹,親如密友。
然兒的心思太深,冷然的心思也太深。兩個同樣深心的女人湊在一起,也只有像是今日這般,冷然給瞭然兒一個機會,於是然兒便也回報了冷然,將身體全部的交託於她,自己則是毫無眷戀的離開消散。
想來,若非是冷然突如其來的產生了那麼一個想法,恐怕然兒要消散的話,就會是天機試煉結束之後,夜天耀身亡的時候了。
那個時間尚還是非常久遠的,久遠到冷然對於然兒方纔的主動消散,都是感到詫異。
果然,在一個人的夙願得以如她所願之後,對於世間的一切,都是不會再有所堅持了麼?
冷然眸子有些深沉,眼看着就要到了宮門前,卻是被侍衛給攔下了:“這位夫人,沒有陛下的口諭或者令牌,任何人都是不能隨便出宮的。”
說着,旁邊的侍衛都是忍不住側目,這夫人還真是面生,他們連見都沒見過呢。
遭到攔截,冷然還沒說話,就見眼前黑影一閃,是夜天耀身邊的暗衛出來了。見到那暗衛,幾個守門的侍衛一怔,就見暗衛取出一枚金色的令牌,道:“陛下有令,夜王妃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任何人不得有所阻攔,違者,殺無赦。”
說完,便是將那令牌恭恭敬敬遞給了冷然,再行了個禮,便是一個旋身,不見了。
冷然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令牌,正是免死金牌,見牌如同陛下親臨。
她沒說什麼,將免死金牌收起來,在侍衛們緩過神來的“見過夜王妃”的唯諾聲中,踏出了那宮門,向不遠處一看,來時坐的那輛夜王府的馬車,仍舊在另外一道宮門前候着。
她擡腳走過去。
卻是一步走得比一步更慢,眸中的神色也是愈發的平靜,是冷血到了極致的淡漠之色。
若她計算得不錯,從這裡到馬車不過短短數十丈的距離裡,已是埋伏了不下五十個殺手。且那些殺手都是有着一流的身手,若非她近日來內力又有所增進,也是發現不了閉了五識沒有任何存在感的他們。
這樣訓練有素的殺手,是來殺她的,還是來殺夜離絕的?
冷然掩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動了動指尖,那柄在大婚之日再度回到了她手裡的狼王匕,和另外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便是被她握在了手中,與此同時,她其中一隻手的指尖上,更是不知何時圈上了一層細如髮絲的天蠶絲。
她的身上從不帶長兵器,僅有這些便於近身搏鬥的短兵。
一步步地朝着自家王府的馬車走着,她傳音給守着宮門的侍衛:“去御書房通知夜王爺,告訴他王妃有難,速來宮外救援。”
幾個侍衛還正驚詫着是誰在說話,就見那正安靜走着的冷然突然暴起,快如閃電般朝着宮牆的一個角落裡射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有着數十乃至上百支箭矢也是陡然的從明明是沒有人的宮牆下射出,帶起凌厲的風聲,“簌簌”向着冷然的所在飛射而來!
侍衛們正驚呆着,就見那一身紅衣的年輕女子,一手鐵黑一手暗沉,在那密密麻麻的箭雨之中,身形宛如蝴蝶穿花,飛快的到來了一個角落之中,纖手向前一抹,便是有着一簇滾燙的鮮血,呼嘯而出,染紅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