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宋欽沒來後院,明溪又好心勸了唐瑜兩句,唐瑜左耳進,右耳出,沒往心裡去。
她人在這裡,後院也是宋欽的,他自己陰晴不定一會兒好一會兒冷臉,唐瑜能有什麼辦法。
宋欽不在,唐瑜一個人躺在寬大的牀上,仔細想了想柳嬤嬤的話。太后連親嫂子都提防,到底是多放心不下他們唐家人?姑母不知情,表哥魯莽衝動肯定也被矇在鼓裡,那姑父呢?他知道太后在姑母身邊安插了人嗎?
唐瑜攥緊了手。她替姑母不值,姑母對太后那麼好,竟然連身邊人都被太后收買了。如今唐家的內.奸唐瑜都已知曉,爲了不讓太后起疑,回頭小心防範就是,但姑母……太后會不會對姑母不利?
一會兒想姑母,一會兒想父親,三更過後,唐瑜才睡着。
天還黑着,明溪進來喚她,“姑娘,王爺說今天衛國公夫人會去莊子上看您,讓您先隨柳嬤嬤回去,晚上再接您回來。”
唐瑜眼裡訝異一閃而過,心裡歡喜,臉上一點都沒表現出來,起身穿衣。元寶精神的很,圍着她轉圈,唐瑜瞧着這無憂無慮的小傢伙,輕聲囑咐明溪,“我一天不在,你們好好照顧元寶。”
明溪發愁,一邊替她掛香囊一邊道:“這可難了,上次姑娘去了柴房,元寶就不肯吃東西,粥碗擺在面前都不動,非得看到您才肯吃,不如姑娘帶元寶一塊兒過去好了,就說在附近撿到的狗崽兒。”
唐瑜搖搖頭,歉疚地看了眼元寶。元寶是倭國進貢的,與尋常家犬很容易區分開來,表哥在宮裡行走,唐瑜怕表哥聽到三言兩語猜到她與宋欽的關係,她不想讓表哥難受,不然心上人被他最恨的人碰了,唐瑜擔心表哥衝動吃虧。
讓李公公先端了粥碗,唐瑜看着元寶吃完才狠心走向前院。
宋欽還沒去上朝,端坐在堂屋,唐瑜進來,他一眼都沒看。
唐瑜朝他行禮,“王爺,我要回去了,您有什麼囑咐嗎?”
“太后的事,一句都別告訴你姑母,”宋欽手持茶蓋漫不經心地擦了擦碗沿兒,鳳眼終於擡起,冷冷地看着對面的小姑娘,“還有你那位好表哥。”
“王爺放心,臣女知道該如何行事。”唐瑜低頭保證道。
宋欽盯着她,良久才低低吐了兩個字,“去吧。”
唐瑜轉身就走了,自始至終,一眼也沒看他。
柳嬤嬤在王府門內的影壁旁等着,看到她來了,緊張地迎了過來,唐瑜心裡有了芥蒂,神色冷淡,柳嬤嬤自知主僕怕是難以恢復以前的關係,尷尬地停住。唐瑜戴着紗帽從她身旁走過,率先上了馬車,柳嬤嬤隨後上車,進去了,撲通跪在了唐瑜面前,磕頭賠罪:“姑娘,老奴對不起您。”
馬車動了,褚風趕車,唐瑜看着輕輕晃動的窗簾,沉默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才淡漠地道:“嬤嬤起來吧,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不是柳嬤嬤,太后也會收買旁的人,柳嬤嬤沒讓她將毒塗在脣上,確實救了她一命,否則涼亭裡宋欽親她,兩人都會毒發而死。
唐瑜理解柳嬤嬤的苦衷,卻再也無法將其當長輩敬重。
柳嬤嬤沒有起,依然跪着,跪了一路。
到了莊子外面,依然一片昏暗,褚風搬了板凳到牆根下,讓柳嬤嬤先翻牆進去接應。
柳嬤嬤身體結實,輕鬆地爬了過去,唐瑜剛要擡腳,旁邊忽然響起男人不悅的聲音,“你若有良心,想想當初王爺是怎麼接你出來的,不然就當我這話是放.屁。”
他說話粗俗難聽,唐瑜皺皺眉,踩着板凳,等了會兒見褚風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平靜道:“勞煩褚大人退開幾步。”她穿着裙子,爬牆會露出底下。
“我給你扶板凳,不然摔了,王爺又要罰我。”褚風憋屈地蹲了下去,大手攥住兩條板凳腿。
唐瑜不用他好心,見他沒領會她的意思,唐瑜對着牆道:“褚大人,我穿着裙子,爬牆不便。”
褚風緊等着收好板凳回去呢,聽她磨磨蹭蹭的事兒多,剛要問她哪裡不方便,擡頭時風吹動美人裙襬,輕輕在他臉上撩了下,帶着若有似無的香氣。視線不受控制地被那裙襬勾走,瞥見美人裡面的繡鞋,褚風終於懂了,臉上一熱,登時退開了十幾步,背對牆而站,身上冷汗蹭蹭地冒。
幸好王爺不在,不然誤會他存心佔便宜,恐怕就不是軍棍的事情了。
他走了,唐瑜手攀上牆頭,不知是不是褚風的話的緣故,腦海裡真的浮現了那個晚上。宋欽抱孩子般將她高高舉了起來,怕是天底下只有他這樣輕.薄到手的姑娘,宋欽穩穩地托起她雙腳,那麼穩,兩隻手,似乎比這四腿的板凳還牢靠。
一個念頭,短短的就過去了,唐瑜使勁兒攀上牆頭,因爲看到柳嬤嬤是如何用力的,這次她沒有耽誤太久,下面也有板凳,柳嬤嬤小心扶住了她腿,唐瑜緊張地跳下去,被柳嬤嬤及時扶住。
“姑娘沒事吧?”柳嬤嬤擔心地問。
唐瑜平復了片刻,環視一圈院子,低聲道:“走吧。”
柳嬤嬤哎了聲,搬起板凳,放輕腳步跟在姑娘後頭走向上房。外面褚風高高起跳,看到主僕倆完好無損,特別是那個狐狸精,不像崴了腳的,這才轉身離去,回京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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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衛昭母子倆早早就過來了,柳嬤嬤領着蕙蘭出門迎客,然後在前院攔住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的衛昭,“表公子,姑娘請您在前院用茶。”
言外之意,不想看到他。
衛昭俊臉一下子白了,不敢相信地盯着柳嬤嬤。
柳嬤嬤低頭,歉然道:“這是姑娘的吩咐,還請表公子別讓老奴爲難。”
衛昭求助地看向母親。
唐氏嘆口氣,勸他:“那你在前院休息,娘先去看看你表妹。”
衛昭心都要死了,想了幾天,盼了一路,卻連她窗前都沒能走到,連她一句表哥都沒聽到。
失魂落魄的,看着留在前院似乎看守他的柳嬤嬤,衛昭慢慢背轉過去,紅了眼圈。他還奢望表妹會回心轉意,沒想到她更絕情了。
那邊唐氏見侄女還戴着紗帽,想瞧瞧病情如何了,唐瑜臉上點了紅點,只能戴紗帽裝裝樣子,以怕醜爲由撒嬌拒絕了,不能透露秘密,只好委婉地打聽姑母一家的近況,“姑母,我姑父最近可好?”
提到丈夫,唐氏幸福地笑,“好着呢,他能有什麼事,瑜兒安心養病,不用惦記我們。”
長輩笑得溫柔,沒有因爲她拒絕嫁進衛家而冷落她,唐瑜眼中酸澀,好一會兒才把一肚子委屈害怕壓了下去,掃一眼不遠處站着的寶瓶,略顯傷感地道:“嗯,我會好好養病,病一好利索就回去孝敬您。”
娘倆聊了足足半個時辰,唐氏想到在前院等着的兒子,忍不住哄了句,“你表哥一直都很擔心你,瑜兒就叫他過來,咱們娘仨一起吃個飯吧。姑母在這兒呢,你表哥絕不敢多嘴,不敢說讓你不痛快的話。”
紗帽底下,唐瑜笑得更苦,見了,就會多一分念想,她要讓表哥徹底死心,她同樣要儘快收心,不見,對兩人都好。
“姑母,您知道表哥的性子,我是真的不想嫁他了,那又何必給他希望?下次姑母再來看我,您自己來吧,免得表哥白跑一趟,我心裡也愧疚。”低着頭,唐瑜再次表明了立場。
唐氏無奈,心情複雜地陪侄女用了飯,飯後早早走了,路上還得安慰兒子。
客人走了,柳嬤嬤叫蕙蘭在堂屋外頭守着,她端了太后賞賜的兩盒藥材進來,當着唐瑜的面打開盒子底下的夾層,取出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條遞給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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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瑜沒急着看,透過薄紗盯着柳嬤嬤,“你現在,是王爺的人了?”
柳嬤嬤抿抿脣,再次跪了下去,磕頭道:“姑娘,我聽王爺的,王爺會保住我孫兒以及我一家老小……”不聽的話,宋欽比太后更狠,要她全家的命,“但請姑娘放心,王爺只叫我傳遞太后那邊的消息,絕沒讓我看着您。”
唐瑜嗯了聲。太后或宋欽,她都惹不起,他們在她身邊安排眼線互相打探,她只能接受。
展開紙條,看過內容,唐瑜遞給柳嬤嬤,等柳嬤嬤看完了,唐瑜並不太感興趣地問道:“你怎麼回覆的?”
柳嬤嬤站了起來,低聲道:“王爺交代的,就說王爺接姑娘那天,一樣東西都沒讓姑娘帶過去。”她與太后全靠寶瓶聯繫,這幾天姑太太沒來,她也沒能及時將消息傳過去,“太后知道後,估計暫且想不到法子利用姑娘了。”
唐瑜不信,太后那麼恨宋欽,一計不成,肯定還會想別的辦法利用她,也許太后一出手,宋欽派出去盯梢的人就會發現那位幫兇的蛛絲馬跡?
所以宋欽留着她與柳嬤嬤的命,有的是用處。
應付完姑母,夜幕降臨,唐瑜按照與褚風約好的時間,由柳嬤嬤送到了那處牆根下。
初五了,天空掛着一弦彎月,月光慘淡,但也讓唐瑜看清了牆外站着的人,是褚風。
唐瑜小心翼翼跳下牆頭,隨着褚風上了馬車。
“王爺吃軟不吃硬,到底要怎麼伺候,你自己好好想想,別等哪天觸怒王爺再臨時抱佛腳。”褚風跳上車轅,趕車前,沒忍住,又提醒了她一句。狐狸精過得如何他不在乎,但褚風看不得王爺因爲狐狸精生悶氣,整天沉着臉,連帶着他們在跟前伺候也膽戰心驚的。
唐瑜靠着車板,嘴角翹了下,沒留神,笑出了聲音,似笑非笑的那種。
褚風耳朵尖,聽到了,問她笑什麼。
唐瑜受他的氣也挺多的,既然他問,她便實話相告:“想到今早你說的話。”
褚風皺眉,別說今早,這半年他跟她說的話都屈指可數,等等,今早他說啥了?
哦,他勸她多想王爺的好,她真不想聽,就當他的話是放……
褚風呼吸陡然重了起來,該死的狐狸精竟然罵他!
褚風第一次被女人嘲諷,特別還是好心沒好報,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悶死,沒法打她,便將馬鞭子狠狠甩了起來。駿馬狂奔,再穩的馬車也得顛簸,唐瑜沒留神,整個人突然朝前栽了出去,手腕不小心撞到旁邊矮櫥一角。
裡面小姑娘低低叫了聲,褚風心頭一跳,理智恢復,連忙放慢速度,豎着耳朵聽了會兒,沒聽到動靜,他攥攥馬鞭子,想到王府眼巴巴等着狐狸精回去的主子,悶悶問道:“沒事吧?”
“沒事。”唐瑜摸摸手腕上劃破的皮,使勁兒按了按,這樣也沒有出血,放了心。
她怕宋欽瞧見血.痕,胡亂猜測。
因爲只是一點點破皮,唐瑜放下袖子,沒再留意這點小傷,外面褚風后怕不已,沒再冒然加速,快二更天,馬車再次神不知鬼不覺地駛進了端王府。
褚風領着唐瑜去見主子,結果只看到了沈寂。
沈寂一直守在堂屋前,待二人走近,垂眸對唐瑜道:“姑娘,王爺乏了,已回後院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