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覺得可能也正是因爲如此,最近幾年,小姐竟待他越來越冷淡。
他當然知道小姐心裡還是相信他的,只是,小姐一定覺得他在對她的所作所爲心有腹誹。所以,小姐現在出門的時候都不願意用他,除非他再三請求。
特別是最近,就是偶爾喚他進去說話,也不像從前那樣推心置腹,總是欲語還休。
陳剛常常睡夢裡都能看得見小姐眼淚汪汪的樣子。
有些事情陳剛覺得他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比如小姐那種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仇恨怨毒感,幾乎和小姐清秀的容顏一樣,全部都是一種不由自主的生髮。
就像一顆花木的幼芽,你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它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枝繁葉茂,忽然的就開出了一朵朵豔麗的花。
只是,那些豔麗的花嗅着也許是芳香撲鼻的,誰都不知道在那些豔麗的經脈之中,涌動的全都是要人性命的毒素。
老爺全家遭戮的時候,小姐不過是個尚在襁褓的血胞,他帶着她隱入滾滾紅塵;即便是危急之時,老爺還是很從容的打點了兩隻包袱,一隻是足夠他撫育小姐的錢物,一隻卻是用封條緊黏的小木頭盒子。
不得不說,小姐的父親是個極有眼光極善識人的高人;儘管他沒有辦法去避免被官場同僚誣陷構罪的下場。
陳剛果然從來都是踏實人,他就那麼安靜的守着小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一天天長大成人,看着她舉止越來越有度,眉眼越來越靈動。
忽然有一天,小姐認識了一個同樣清秀的少年。
那少年便常常給小姐帶來一支帶露珠的粉荷,一包紅豔豔的鮮菱,或者是一方包在潔白手帕裡的桂花糕。
荷花枯萎了,小姐也還是捨不得丟棄,那些紅菱桂花糕小姐捧在手心裡,一口也捨不得吃,就像捧着稀世珍寶。
但是有一天,小姐卻在房間裡哭紅了眼睛。
陳剛坐在小院外面的石墩上默默地抽旱菸,他知道,那個少年的家人堅決不同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
爲了斷絕那個少年的念頭,那家人竟然決然而然的舉家悄悄搬遷,不知去向。
陳剛知道,小姐是用盡了所有氣力的,其實,他何嘗不希望小姐就此得了一個好人家,什麼都不要知道的快快樂樂幸福的過此一生?
陳剛專門的打聽過,那個少年是一個習武經商世家的弟子,家境殷實,品行端方,且未曾婚配。最重要的,是其父母在江湖上頗有盛名,是一戶真正的好人家,完全值得小姐託付終身。
儘管陳剛心裡非常的想罵娘,甚至想殺人,但是他明白,少年忽然的舉家搬遷,一定是已經打聽清楚了,小姐不過是一戶罪臣漏網的餘孽,他們不願意也不敢接納。
以他們的富庶的身家,江湖上的名聲地位,兒子的清秀端正,想要找什麼的大家閨秀沒有?何苦叫自己的兒子去和一個著名的罪臣之女糾纏,被拖進一個永世不得翻身的渾水裡?
小姐並沒有去對着陳剛哭泣,她從來都是一個有主意的人,完全是一個天生的主子,這完全是她母親家族血脈中那種尊貴高傲的遺傳。
陳剛有些憤憤的想,如果小姐的父親不被人構陷和逆賊往來,以小姐母親郡主的身份,估計那家人趨之若鶩還來不及呢。
陳剛知道小姐早就開啓過那個小木盒子,知道她自己的身份,所以,小姐也知道那個少年爲什麼會終於的始亂終棄了她。
小姐大病了一場。
有天半夜,就像所有的狗血劇情一樣,真是暴雨傾盆,電閃雷鳴之中,奶孃驚慌失措的跑來敲開陳剛的門,臉色雪白語無倫次。
陳剛急了,以爲小姐定是想不開尋了短見,哪知道奶孃吞吐了半晌,才羞愧萬端的告訴陳剛,方纔小姐服下藥劑,竟然打下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
陳剛差點沒有一屁股跌坐在雨水橫流的地上。
幸虧小姐終於還是挺過了那場可怕的浩劫。
過了不久,小姐忽然打扮的整整齊齊,平靜的對陳剛說道:“帶我離開這裡吧。”
陳剛很吃驚,已經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轉瞬,他纔想到,小姐定是要他帶她去尋找那個始亂終棄的少年。
陳剛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還是點點頭。
並無多少東西,房子留給了哭泣不止的奶孃,坐上獨輪車,小姐才面無表情的告訴他:“我們去烏州城!”
然後,陳剛纔知道,小姐是準備開始一場曠日持久的殺戮。
是的,她定要爲她所受到的屈辱苦痛討還一個痛快淋漓的公道。
……
現在,如果把他遇見知紅孩子的這件事情對小姐稟報了,倒是終於的完了小姐心願了。
可是,捫心自問,這些年在李府,李老爺待他未嘗不是高恩厚德,不但從來沒有拿他當做家僕相看,爲着眷寵三夫人,竟是把他一個下人當做夫人親眷相待。
如今已是苟延殘喘在病榻上的李老爺斷斷不會想到他寵愛無比的枕邊人正是欲送他父子去斷魂臺的人,即使連他僥倖流落在外面的一點血脈也不願意放過。
如果他知道自己當年爲求自保卻造下如此不可饒恕的殺孽,不知道會不會跪下去向故人懺悔?
陳剛真沒有想到知紅的孩子竟然真的還活着。
而且,那孩子看着多得人疼啊。
這孩子模樣酷肖大公子,卻絲毫沒有大公子的紈絝之氣;倒有幾分知紅的倔強,聰慧那是不用說的,如果連這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所謂的有仇必報真的需要那麼惡毒嗎?
陳剛忍不住唉聲嘆氣了一下,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需要,極其的需要,因爲三夫人最小的哥哥在被官兵不分青紅皁白誅殺的時候,好像還沒有知紅的這個孩子大。
回府之後,陳剛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設法去看看李老爺。
……
“喂喂喂,夏雪宜,你夠了沒有啊?這了已經夠深山老林的了,你不要仗着你有東方不敗的神功,你想害死我們啊?”
謝湘氣喘吁吁充滿控訴的一路叫喊道。
驚得附近的山雀撲棱棱的一陣亂飛。
“不行,這裡還不保險!”
夏雪宜頭也不回乾脆利落的回答道。
“哎哎哎,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腦筋?咱們可以把坑挖的深一些嘛,戚,我就不信了,又沒有什麼值錢的殉葬品,哪裡就有盜墓的了?杞人憂天!”
謝湘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當李捕頭等人離開之後,烏州城外的荒山野嶺里正在發生着極其驚人的一幕。
只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像傳說中的驅靈人一般,竟然雙掌朝前,憑着渾厚的掌力驅動一具巨大的靈柩懸空向着山谷深處飄去。
此刻的艾葉已經今非昔比,肩膀上扛着一把鐵鍬,兩條小腿還能輕鬆自如不遠不近的跟在夏雪宜身後,可就苦了身體剛剛恢復的謝湘謝公子了。
謝湘真是走一步抹一把臉上的汗,更兼肩膀上還扛着一把沉重的鐵鍬,真真是苦不堪言。
“我並不擔心會有盜墓的,但是,我相信那位瘋狂的府衙太爺會叫官兵來掘墓鞭屍!如果不尋個隱秘的地方,不是害了老人家?”
夏雪宜繼續頭也不回的回答道。
謝湘愕然:“爲什麼啊?你給了他那麼多金條還不夠嗎?”
夏雪宜詭異的嘿嘿一笑:“不夠,一點都不夠!”
謝湘喃喃道:“我不信,世上竟然還有這樣貪得無厭的貪官?白白的害死了一個老人,連屍體都不肯放過,兩隻金元寶,一大把金條,還有掘墓鞭屍?還要不要人活了?”
“假的……”
夏雪宜很淡定的對謝湘說道。
一時之間,謝湘沒有反應過來。
隨即,喘息未定的謝湘就站在蒿草上跳了起來:“什麼?什麼?夏雪宜,你說……那些黃金是假的?你你你……你竟敢騙人?”
就說夏雪宜怎麼忽然間善心大發責任心劇烈起來了呢?原來他是心懷鬼胎做賊心虛啊?
夏雪宜並不理會謝湘大驚小怪的指責,而是認真的看着前面一處向陽的斜坡;好事做到底,既然要費事巴拉的埋葬這李老頭,就擇個風水好的去處吧。
不管怎麼說,自己和他孫子也有個半師之份,選個好風水說不定這孩子將來就真的出息了。
夏雪宜在心裡鬼搗碎碎念,其實他哪裡懂得什麼風水?不過是看着那塊地方草茂樹青向陽敞亮,又不會被雨水侵襲罷了。
等那具沉重的棺木緩緩地落下了,夏雪宜才拍拍手,不以爲然的說道:“騙人怎麼了?我經常幹這種事情的!”
“你……”
謝湘差點沒有被夏雪宜的這句回到給打趴下。
他幽幽的瞅着夏雪宜,然後點點頭,頓時覺得自己臉上順着額角留下的汗都是涼冰冰的。
果然這個人沒有辜負早年自家老爹對他的諄諄教誨啊!
不過,謝湘依稀記得自己老爹當時好像是用了一個什麼“你如果想成就棋藝,就得看完了世上所有的棋譜”比喻來教導夏雪宜的。
其實老爹的良苦用心是想點化一下報仇心切的夏雪宜的,提醒他世上沒有什麼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希望他能放棄,好好的過一個正常人的日子,不要叫夏家在他這裡斷了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