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乾了茶杯中最後一口,淡淡地回味了一下龍圖茶的餘香,孫春明閉上眼睛坐了一會,並沒有說話。
一般來說,地位越高的權力鬥爭,往往越是看不出來,比如街道辦事處的矛盾,通常都是橫眉冷對甚至直接動手也不是沒有。可是到了高級領導的程度,一切鬥爭的表現形式往往都是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的,真到了撕破臉的那一刻往往幾十條人命都不夠填的。
從古至今,從沒變過。
孫春明也是老公務人員了,以他的本事,市局一級的領導關係,給他兩份黨報研究研究,差不多就能看得出大體的一個內部派系和鬥爭焦點了,但若是高官。
呵呵,怎麼研究都是和諧,友善,團結,圖窮匕見之前你壓根就不知道到底誰和誰有矛盾。
所以孫春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那點底蘊,就算穿越過來的這十幾年裡大有增長,但要是單純玩政治鬥爭,目前他所在的這個位置已經有點超過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了,這也是他不熱衷於傳統政治手段的原因,穿越者麼,更擅長以煌煌大勢去欺負人。
更何況,眼前這個白胖子還是趙普。有宋一朝起碼在個人能力上無人可以超越的一代傳奇,得自我感覺多良好的蠢蛋纔會跟他玩權謀?
以孫春明現在的智商,趙普不動聲色地泡茶飲茶之際大概分辨出了其中三個大坑。
首先就是提出呂蒙正之事,以趙普的性格怎麼可能允許他所主事的洛陽有人給他掣肘?能對趙光美有所忍耐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呂蒙正?算哪根蔥?他主政的地方還需要什麼通判?又不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自己人。
這倒也不是說趙普就一定是有什麼陰謀,哪怕是單純從爲官習慣上來說,這貨也是向來獨斷專行的主。
不過這一段是比較容易看出來的部分,不管趙普有沒有其他手段,至少自己不可能去傻乎乎地給人家當刀,反正呂蒙正也是賢相一級的人物,又年輕,提前讓趙普鍛鍊鍛鍊他也不見得是壞事兒。
可人家順水推舟的就給自己塞了箇舊部,弄得孫春明直接就有點憋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想到拒絕的理由,稀裡糊塗就答應了,不過好在現如今鹽鐵司的事除了自己真沒什麼人能搞得轉,這不是單純的權謀問題,而是見識眼光的問題,倒也並不如何擔心。
本以爲今天小輸一場也就差不多了,略遜趙普一籌也不是不能接受,人貴自知麼,誰成想這居然還是個開頭,人家順勢又是一頓推心置腹,還以堂堂宰相之尊親自給自己鞠躬,把自己都給整的六神無主了。
沒等反應過來,人家就提出了反晉王同盟的事兒,提出了要因人費事把楚昭輔給弄下來。
反晉王同盟這種事當然要聯合成立,這是當下大宋政治生態的一種必然,可是誰來主導卻是一定要好好研究規劃一下的,若不是孫春明多少還算有點水平就要被他給帶溝裡去了,試探性的問了一下,這貨居然又把矛頭對準了盧多遜?
此時的孫春明後脊樑骨已經有一點溼了,他很清楚,玩政治,自己父子倆綁一塊也絕不是趙普的對手,這不是他們所擅長的領域,這趙普是不是在拿他們父子倆當刀子使?他們真的能壓得住趙普這隻千年的狐狸麼?
這還是現在勉強看出來的坑,鬼知道後面還有什麼陰謀詭計在等着自己,所以孫春明想了想,乾脆不玩了,反正自己擅長的地方是實務,於是笑着道:“趙相公,實不相瞞,朝中的事,下官其實壓根沒怎麼摻和過,這麼多年來我們父子一直都是埋頭幹活的命,下官向來以爲,富民、強國、纔是我輩爲官真正的使命,真正的忠君,真正的大道,至於朝中計算,如果燕王殿下沒意見,我們父子聽吩咐也就是了,我們就是幹個能吏的命,可是沒什麼宰相手段呦。”
說着,孫春明還特意聳了下肩膀,故意自嘲了一下。
這也是孫家父子屢試不爽的一種手段了,反正有啥難爲或是拿不準的就一律推給趙光美,反正這貨身份夠高,又一直以一種頗爲紈絝的姿態示人,從沒說標榜過自己是君子,憑孫悅跟他的關係,想對他施加影響也是輕而易舉。
當踢皮球的兩個人都是自己人以後,這球也就想怎麼踢就怎麼踢了,不是什麼高明的辦法,甚至還有點無賴,但對上趙普這種高等級玩家,無賴點就無賴點吧,玩政治麼,有幾個是要臉的。
不過趙普卻依然還是那副彌勒佛一樣笑嘻嘻地樣子,笑道:“務實好,務實好啊,朝廷最需要的,就是你們父子這樣,永遠務實的人,你們纔是這個帝國的基石啊。官家曾跟我說過,之乎者也有管得甚事?朝廷現在的問題啊,就是終日誇誇其談的人太多,肯紮實下來埋頭苦幹的太少了,若是天下官吏都能有你們父子倆三分務實,估計啊,早就收回燕雲嘍”。
孫春明條件反射地就一皺眉,本能的感覺自己好像又特麼被這貨給忽悠進坑裡來了,卻也只好說道:“趙相謬讚了,實在愧不敢當”。
趙普笑呵呵地將鍋中最後一點茶水倒出,親手給孫春明斟滿茶碗,認真地道:“最近幾日,令郎請戰之言辭,頗爲激烈啊。”
孫春明苦笑道:“犬子畢竟是少年心性,立功之心迫切了些,難免急躁了一點。”
“急麼?不不不,一點都不急,打個小小的南唐,還需要準備什麼麼?這纔是真正的務實啊,你說的對,朝堂上的人心計算,比之國之大勢,其實反倒是顯得小道了。
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李煜那小子確實是個不爭氣的,可是南唐畢竟國力在那擺着啊,萬一他哪天就發憤圖強了呢?我聽說,南唐內部又有人提議要加緊訓練水軍,以阻我大宋王師了,現如今這南唐國土於我大宋而言,簡直就是天賜,我與晉王之間的那點事兒,對整個朝廷來說,算不上什麼,若是因此錯過了時機,我可就是罪人嘍~”
“…………”
果然,好大的一個坑。
“趙相的意思是……”
“軍中悍將如崔彥進,党進之流,向來也都是務實的,之前曾輾轉託人將口信送到了老夫這裡,想讓老夫勸一勸官家,只是當時老夫慚愧啊,爲了那點陰詭的破事並不重視,現在想想,實在是愧對爲相一時。春哥說得太對了,富民、強國,這纔是正事啊。我看這樣吧,老夫在軍中多少也還算是有那麼幾分薄面,就讓我來聯絡一下軍中大小諸將,以令郎牽頭,共同上書官家,請求南伐,春哥兒以爲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