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忌夷略有些驚訝地打量從海水裡跳出來的小妖,他一直保持警惕,居然沒發現此妖的接近。
慕冬兒翻身退到飛飛身邊,高興地說:“你來得正是時候,咱們一塊收拾這個壞傢伙。”
慕冬兒的目光一直盯在申忌夷身上,沒有注意到飛飛正在發抖。
“咱們、咱們可能……打不過他。”飛飛剛躍出海面時的氣勢消失得一點不剩,“只有左流英……左流英才能打敗他。”
申忌夷輕笑一聲,召出數件法器,確認小妖並無幫手之後,淡淡地說:“你就是左流英收留的那個妖族弟子吧?”
“我叫飛飛。你既然……既然是道士,就該專守正道,內丹能提升也好,不能提升也罷,都不影響道士的身份。以洗劍池水強化內丹就已偏離正道,還想再求速成之法,更是錯上加錯……”
飛飛鎮定了一些,說話不再結結巴巴,慕冬兒連連點頭,“說得沒錯,他瞧不起駁雜內丹,其實他自己的內丹纔是最假。”
笑容就像是申忌夷的面具,不管對方說什麼,面具都不會有絲毫改變,“這是左流英的話,你學得倒是挺像。左流英爲了修行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兩度吐丹,據說他引入大量散修和妖族法門,這算正道嗎?”
“不一樣……”
飛飛剛剛開口,數十步以外的申忌夷已經失去耐心,拓勇和慕冬兒都有用處,這隻小妖卻是討厭的蒼蠅,留之無益。申忌夷召出長劍。右手握持劍柄,左手捏訣,在劍身上緩緩劃過,劍鳴不已,光芒忽強忽弱。接連幻化出七隻小劍,不緊不慢地飛向目標。
慕冬兒數了數,正要分出七團火球迎戰,飛飛低聲道:“去找你母親,我在這裡擋一下。”
“那怎麼行?”慕冬兒瞪大眼睛,“我可不會拋下你一個。咱們並肩……”
七劍停在空中,其中一劍突然射出,轉瞬之間就到了飛飛身前。
飛飛伸出雙臂,手中多了一塊奇形怪狀的銀魄,銀爲白色。銀魄卻是純黑,比夜色更深,頗爲珍貴,是法器的重要材料之一,也用來製造最高等的的兵甲,飛飛手裡的這塊銀魄比他的手掌稍大一些,像是在熔爐裡隨便鑄造出來的疙瘩,毫無用處。價值倒是不菲。
銀魄疙瘩擋住了來襲的小劍,飛飛全身都在顫抖,也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法力不支。
“這就是左流英替你挑選的法器?”申忌夷的聲音總是那麼客氣,他有意查看小妖的實力,因此沒有一上來就用殺招。
第二隻小劍射來,飛飛以左手握持銀魄疙瘩,右手不停變換法訣,銀魄發出一層光暈。擋住兩隻小劍。
申忌夷搖搖頭,“左流英教你這樣施法?用更多的法訣彌補內丹實力的不足?你的手法倒是足夠快了。可惜沒什麼大用。”
百餘種法訣的近千種變化,是每名道士在凝丹之前就必須熟練掌握的基礎技巧。同一時間內捏出的法訣越多,給法術注入的細節越豐富,難度自然也會大幅提高,星落境界以下的道士通常求穩不求多變,只有高等道士纔會特意加強這方面的功力。
在申忌夷看來,飛飛就是一名不入流的妖族散修,也學高等道士的捏訣手法,實在可笑。
飛飛卻更加認真了,左手五指變換得越來越快,“左流英自有道理,我相信他,我們都相信他。”
申忌夷笑了一聲,他已大致摸清小妖的底細,充其量也就相當於真正道士的吸氣三四重境界,對妖族散修來說,這算是了不起的成就,在申忌夷眼裡卻不值一提。
“從吐丹的那一刻起,左流英就只是凡人。”
申忌夷不想再糾纏了,手指在劍身上輕輕一按,停在空中的剩餘五劍同時射向小妖,他的目光轉向慕冬兒,這個小孩兒還有些用處,得留在身邊。
申忌夷念頭剛轉,就聽得小妖清脆地大喝一聲,飛飛突然多出一條手臂,也在以極快的速度變換法訣,銀魄疙瘩的光暈擴大一圈,不僅擋住全部七隻小劍,還將它們推後數尺。
他以念心幻術大幅提升了銀魄疙瘩裡的法術。
申忌夷眉毛一挑,有一會沒吱聲的慕冬兒出招了,右手握着銅鈴,左手竟然拿出一枚長簪,簪子是道士必備之物,偶爾也有人將它煉成法器,但是與劍、尺、鈴、鏡等等正統法器相比,屬於不入流的“奇兵”。
慕冬兒不喜防守,一出招即是進攻,頭頂道火輕飄飄地撲向申忌夷,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它吹離軌跡。道火的準頭的確出了問題,飛到申忌夷斜上方好像才反應過來,停止片刻,突然分出一條火線,像是一隻無柄的巨大鐮刀,狠狠斫下去。
申忌夷微一皺眉,長劍裡躥出一條七八尺長的冰火龍,昂首迎向火鐮刀。
噗的一聲,冰火龍被斬斷了,雖然只是一道法術,它仍然像蛇一樣扭動了幾下才消失。
申忌夷大吃一驚,火鐮刀已到頭頂,他立刻施展瞬移,退後數十步,饒是如此,心中仍有餘悸,“那是左流英的簪子!”
慕冬兒操控道火前進,大笑道:“可不就是,飛飛把‘左道士’叫成‘左流英’,我纔想起這東西,哪知道這麼好用,我之前怎麼沒發現呢?飛飛,你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我快要堅持不住了。”飛飛小臉通紅,雖然跟隨左流英學會不少新法門,他的實力與星落道士相比畢竟還差着太多,七隻小劍比不上一條冰火龍,他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銀魄疙瘩發出的光暈吞吐不定,就要被攻破了。
慕冬兒急忙召回火球,要先救飛飛,他們都沒注意到,第八隻小劍從飛飛背後射來。
飛飛直到最後一剎那才警醒過來,來不及施法迎戰,只能微一側身,小劍擦身而過,飛飛左脅鮮血涌出,瞬間就染紅了半邊身子。
飛飛的膽子還是太小,一受傷心就更慌了,內丹減速,法力供應不上,銀魄疙瘩失去光芒,身前的七隻小劍衝了過來。
“啊!”慕冬兒憤怒地大叫一聲,收起銅鈴,拽住飛飛的胳膊,急速向南飛去,他寧死也不願在敵人面前逃跑,可是爲了救飛飛,他只能放下驕傲。
道火衝散了七隻小劍,跟隨在主人身後。
慕冬兒此前只是將簪子當成玩具,沒發現有什麼異處,在飛飛的提醒下,纔將簪子用作法器,效果立竿見影,他的飛行速度比從前快多了,而且更節省法力。
但他快不過星落道士。
申忌夷擋在身前,依然白衣飄飄,依然和藹可親,“別走,三天之後你父親大概很想親眼看你一眼,而且你母親也快要回來了。”
慕冬兒連換幾個方向,申忌夷總能擋在前方十幾步的地方,道火衝上去開路,申忌夷卻已有了經驗,不與它硬抗,或是施法將它推開,或是晃動身形避讓。
“再不救治,小妖就要死了,在這個地方,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申忌夷提醒道,勝券在握令他更顯溫文爾雅。
慕冬兒停止飛行,召回道火,咬牙問道:“你肯救飛飛?”
“救與不救都很簡單。”
這種模棱兩可的含糊話,曾經讓慕冬兒很是敬佩,現在卻只感到憎惡,“你救活飛飛,我……留在島上。”
申忌夷微微一笑,伸出手臂,“銅鈴和簪子得暫時寄存在我這裡,你還太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道火,不應該擁有如此強大的法器。”
慕冬兒低頭看了一眼飛飛,小妖還在流血,已經昏了過去。慕冬兒揮手將銅鈴和簪子扔過去,頭頂的道火一下子消失了,“拿去。”
沒有法器慕冬兒也能召出頭頂的道火,但是威力不強,極難控制,對星落道士更無威脅。
申忌夷飛過來,施法止住飛飛的流血,沒再做任何處理,飛向鎮魔島。
“你還沒把飛飛救活呢。”慕冬兒跟在後面,詫異地說。
“一隻小妖,不值得浪費丹藥,他有內丹,自己能挺過來。”申忌夷落在島上,繼續向北方遙望,對其它事情都不在意了。
慕冬兒被怒火燒得臉都紅了,就是從這一天起,他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如何壓下滿腔憤怒,這滋味一點都不好受,卻是他必須度過的一關。
他抱着飛飛跑進帳篷裡,翻出一些常見丹藥,外敷內服,全都用上了,瓶瓶罐罐扔了一地,終於再也無招可用,只能站在牀邊,看着仍昏迷的飛飛,思忖良久,他轉身走出帳篷。
慕冬兒的腦海裡有一段模糊的記憶,頭頂的道火曾經盛大無比,無堅不摧,他要將將它再召出來。
慕冬兒的牙齒還沒有長全,但這不妨礙他咬緊牙關,外面天色微亮,小人兒站在帳篷門口,正要向白衣道士叫陣,一下子愣住了。
申忌夷仍在遙望北海,可他不是一個人,頭頂上五尺的地方居然還浮着一個人,一個同樣白衣飄飄的女人。
申忌夷轉過身,微笑道:“你還是不死心。”
女人也轉過身,同樣露出微笑,慧黠而又熟絡,好像早就認識慕冬兒似的。
慕冬兒有一種感覺,申忌夷根本不知道頭頂上這個女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