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悲傷。```芳芳終歸還是無法復活,憑着超強的意志和一些無法解釋的原因,她在魂魄狀態仍保留着某些活力,可就是因爲這股意志太強大,她無法附着在任何活人體內,而減弱意志,則會讓她立刻泯與衆魂。
他感到憤怒。芳芳在碎丹的一剎那看到了道火本源,那是蘊藏在世間萬物體內的固有力量,每個人、每隻妖、每隻禽獸,乃至一草一木、一石一塵皆有的力量,如同陽光普照,可是想將陽光留在手裡卻難之又難。換個角度看,道統九大至寶就是以不同方式收集力量的法寶。果真如此的話,手握祖師塔的左流英其實有力量擊潰妖兵,可他仍然選擇讓芳芳犧牲,因爲他捨不得減少祖師塔的道火本源,哪怕只是一點。
他感到一絲解脫,他說不清原因。或許是因爲看到芳芳的魂魄並未忍受痛苦,多年來他一直襬脫不掉這個念頭:拘研芳芳的魂魄是錯誤的,應該讓她像普通人一樣,四十九日之後完全消失。現在他知道芳芳的魂魄仍有追求,仍要繼續修行,這給予他極大的安慰與信心。
看到芳芳的第二頁記憶,慕行秋就像是閉眼走路的人突然睜開雙眼,從前依靠摸索小心翼翼避開的障礙物,此時此刻全都清清楚楚地顯示在眼前,避開它們輕而易舉,他可以直達目標了。
慕行秋還沒有到達本源,他睜開了雙眼,可還是有一些障礙是目光也發現不了,他只是將三成力量提升到五成,前面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他想,道統對道火本源肯定有所瞭解,所以五行法術纔會以至簡爲美,甚至不想讓普通凡人的眼睛看到。可道統做得並不徹底,慕行秋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他沒有時間深入思考,天上還有七個強大的敵人需要他擊敗。
一束光沖天而起,魂魄就是一種簡樸的力量,雖然還沒有直達本源,但是已經去除了大部分裝飾,化成龍捲風之後看上去威力更大,其實是重新給自己配上了裝飾,光是最純淨的。魂魄之力用這種更加簡單的形式發揮出更加強大的力量。
七團妖雲以狼羣戰術擊敗了一味強橫的龍捲風,可是面對更加強橫直接的光,妖雲反而無能爲力。
不潔之氣仍在向無形護罩施壓,妖雲之雨仍在滴滴墜落腐蝕道士的法術,妖雲之怒燃燒得旺盛至極,整座山谷都被綠色的火光籠罩,可它們都擋不住一束光。
這束光拇指粗細,轉眼之間就射中了一團妖雲。
看上去光束沒有什麼特別的力量,妖雲被射出一個極小的窟窿。很容易就能填補上,可它做不到,躲在裡面的妖雲使不停地變換妖術,異光閃爍的雲朵像一隻被關在布袋子裡的野貓。拼命掙扎,布袋的形態因此升變萬化,可是貓逃不出來,妖雲的那個小小窟窿也仍然存在。
霜魂劍不停地射出光芒。每一束不是擊中妖雲就是擊潰妖雲之怒,它的力量可不只限於拇指粗細,周圍的不潔之氣像是被狂風席捲。迅速退出山谷,雨滴尚未落地就已揮發成汽。
無形護罩的壓力驟然減輕,蘭東晨與張素琴停止施法,驚訝地看着一束束沖天而起的光,這是部分注神道士才能施展出來的法術,慕行秋怎麼突然間強大如斯?
一直喋喋不休的新君殷不沉無話可說了,嘴裡只是重複着一句話,“古神啊……”
對高等法術向來不感興趣的辛幼陶反而最不在意這些光,他只是高興,“哈哈,今年是我的大難不死之年,我又逃過一劫!”
戰況轉變得太突然,峰頂羣妖還沉浸在對妖雲的無限崇敬之種,幻想着與這些強大的妖雲使一道去征服人類世界,結果他們卻從穩佔上風變成了垂死掙扎。
第一團被射中的妖雲在高空爆炸了,雲內蘊藏的異光剎那間鋪滿半邊天空,旋即消失,一道身影直直地下墜。
一名妖雲使死了。
他的死亡給同伴們發出了警示,其他六名妖雲使立刻跳出妖雲,倉皇逃走,甚至沒留下半句豪言壯語。
失去妖術控制的不潔之氣和滿天烏雲漸漸散去,一場鬥法就這麼結束了。
歐陽槊剛剛失去的信念恢復了,這個世界終歸還是有些事情沒變,道士們贏了,妖族輸了,過程雖然驚險,結果卻毫無意外。他站起身,在鄧羨身上輕輕踢了一腳,“起來吧,起碼看一眼,以後也好說自己親臨過戰場。”
“我早就說過快點逃走,聖雲威力強大,就算是一支軍隊……你說什麼?”趴在地上的鄧羨還在重複那套老話,直到又被踢了一腳,耳朵裡才終於聽進去一兩句話,他擡起頭,茫然望着正在變得晴朗的天空,突然一躍而起,“天吶……這是……咱們真的贏了?”
“嗯。”歐陽槊不太喜歡鄧羨,可還是將他當成同伴看待。
鄧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很疼,他有點信了,轉向附近的一隻半妖,狠狠地擊出一拳。
半妖士兵正呆呆站立,猛然間捱了一拳,捂着下巴驚訝地看着人類,不明白自己爲何捱打,也不敢還手。
“我們贏了!”鄧羨終於完全接受了這個天大的意外之喜,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與同伴歡呼,也不是痛哭流涕慶幸自己還活着,而是跑到一名獸妖士兵面前,擡腿踹了一腳,“你還得意嗎?你們的大靠山被擊敗了。”
妖兵失魂落魄,對這一腳毫不在意,沒有躲避也沒有反抗,仍然望着天空,試圖尋找妖雲的蹤影。
鄧羨不在乎妖兵的反應,只想傾泄心中的狂喜,連踢數名妖兵,最後跑到了老撞身前,“就是你,個頭最大的笨妖,還不跪下求饒!”
鄧羨的拳腳擊在獸妖腿上就像是淘氣嬰兒的捶打,老撞好一會才垂下頭,看着竭盡全力的人類,“我得罪過你嗎?”
老撞記得自己對異史君的這名人奴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即使受到喝斥也從來沒反抗過。
“哈,你全忘了,當然,那時我還是渾身髒兮兮的奴隸,你帶着一羣野獸衝進牢房,說是要吃人肉,想起來沒有?你們殺死了十幾個人奴,其中一個……其中一個是我弟弟。”
老撞的確記不起來了,但他知道這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情,尤其是在喝醉之後,“抱歉,可我是妖,吃人正常。現在顛倒過來了,妖雲使說過贏者通吃,你吃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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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撞順手拔出一柄匕首,遞給鄧羨。
鄧羨嚇得後退一步,看着那柄跟自己小臂一樣長的利刃,喃喃道:“沒錯,現在顛倒過來了,我是主,你們是奴。”他一把奪過利刃,“今天我也要斬妖除魔!”
利刃刺進了老撞的大腿,獸妖沒逃沒叫,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遵守一切承諾,即使那承諾不是他本人做出來的。
不只是老撞,先後到達的數百名妖兵一個也沒逃,其中一些甚至是剛剛加入這支軍隊沒多久的散兵遊勇,連飯都吃不飽,可是也沒有趁機跑掉,他們被徹底擊敗了,失去了逃生的意志,既然道士如此厲害,既然妖雲使棄他們而去,逃亡又有何意義?就連那些長着翅膀的飛妖也呆呆地站在地面上,與其他妖兵一塊接受慘敗。
鄧羨正要刺第二下,歐陽槊將他拉開,“夠了,他們都是俘虜,用不着殺掉。”
“你以爲妖族不殺俘虜嗎?”鄧羨恨恨地盯着獸妖裝扮的歐陽槊,“我全家十幾口人,一半被異史君的妖術殺死,一半被妖兵給吃了,他們吃活人,你知道嗎?”
歐陽槊早就知道,他無言以對,只能讓到一邊。
老撞用手在腿上的傷口上擦了一下,然後送到嘴邊舔了舔血跡,“你家十幾口人死在妖族手裡,我的整個部族數百隻獸妖都被人類殺死,你們奪走了妖丹、割下了角骨,將血肉燒成灰燼。我沒姓氏,因爲那對我已經沒有意義,我吃人,因爲我恨你們。所以動手吧,刺我的脖子,像我恨你那樣憎恨我吧,讓他奶奶的這點破事趕快結束。”
老撞低低地彎下身子,將脖子送到人類面前。
鄧羨雙手握着長長的匕首,對準粗壯的脖子,雙手因爲激動而顫抖,突然大喝一聲,猛地衝了上去,要用全身的力氣將利刃送進獸妖的脖子裡。
一陣風從側面刮來,鄧羨站立不穩,從老撞身邊跑了過去,沒能刺中目標,他急忙止步轉身,看到道士們站在不遠處,他感到一陣怒意,馬上壓制下去,扔掉匕首,悻悻地走開。
老撞直起身子,知道有人救了自己,“這算什麼?要生奪我的妖丹、拆我的骨頭嗎?如果你想讓我們背叛妖族,我就給你一個字——呸!”
老撞向地上吐了一大口濃痰,惡狠狠地盯着慕行秋,就是這個不合常理的道士,假扮半妖騙取他的信任,也是他,用無與倫比的法術擊敗了七位妖雲使,令數千名妖兵成爲俘虜,最後還救了獸妖一命。
老撞一點也不感激,知道這只是虛情假意。
“你們不會受到任何折磨。”慕行秋開口,沒有徵求其他道士的意見,也沒有道士反對他代表大家說話,“敵我不共戴天,我也無意尋求和解,我只是給你們一次在戰場上與我相遇的機會,一切恩怨都憑實力解決。立刻離開此地,去百丈城告訴漆無上和所有妖族:西介國屬於人類,我們很快就要收回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