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團直徑兩三丈的大火球飛過皇京的夜空,幾乎沒發出聲音,早睡的居民對此毫無所覺,夜不能寐的少數人看到窗外紅光一片,還以爲自家附近燃起了大火,急忙披衣穿鞋,跳下牀衝出房間,仰頭望見難得一遇的奇景。
火球飛過多半座皇京時自動消失,原來它是探路者,爲後面的大部隊照亮目標。
至少一百團大大小小的火球從西、南兩個方向蜂擁而至,照亮了半邊城市,紅光閃爍,沒人還能保持酣睡,於是整個皇京的居民都從牀上爬起來了,跑到自家院子裡、外面的街道上擡頭仰望,無不呆若木雞,甚至沒想到要躲避。
衆多火球目標明確,直撲十五座符籙塔,火光之下,數十股軍隊從各個方向殺入皇京,像是流入龜裂田野的河水,順着街道四處流動,看似雜亂無章,其實也都有着各自的目標,他們全都身負重任,抓捕或是殺死那些皇朝的“蛀蟲”。
第一團火球擊中一座符籙塔,發出驚天動地的巨大響聲,高塔攔腰斷折,那些依靠符籙的力量飄在空中的層層石塔,轟然墜地,震得整個皇京像是撞上暗礁的大船一樣微微搖晃。
尖叫聲、慘叫聲、哀叫聲、狂叫聲突然冒了出來,在高等道士眼裡這或許又是一次重複,對安安穩穩生活在皇京的民居來說,這卻是前所未有的大災難。
火光沖天,政變開始了。
楊清音衝進慕行秋的房間。想要提醒他外面發生了大事,看到他正坐在牀上存想修行,馬上改口道:“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嗯,有人事先告訴過我。”慕行秋睜開雙眼,他看到了火光,也聽到了聲音。
“嘿,你還真能保密。”
“抱歉,這是對方的要求。”
慕行秋穿上鞋,走到門外。望着不遠處的大火。那些火球頗爲精準,只擊中符籙塔,沒有波及到附近的各家道館。
龐山道士們都站在院子裡觀望,有些人甚至飛到空中。以便看得更遠。在這個夜裡。沒必要遵守任何規則了。
“到底是誰在打誰啊?”楊清音疑惑地問,“曲循規造反?還是西介國公主奪權?”
“是公主勤皇。”到這個時候,慕行秋已經沒有必要保密了。
“她倒挺好心。提前告訴你消息。”楊清音撇撇嘴,“你是不是提前告訴她要退出道統了?她這是要你幫忙吧?”
慕行秋搖搖頭,“她不需要幫忙,不過我倒是非常希望她能成功,這對以後建立軍隊會有幫助。”
楊清音不說什麼了,禿子從兩人中間嗖地飛過去,“着火啦,你們不走近點去看看嗎?”
“別出去。”慕行秋叫住禿子。
禿子飛了一小圈回來,“我不飛遠,就在亂荊山道館,那裡離符籙塔比較近,我悄悄躲着,不會嚇着別人的。”
皇京的道士們都認得這顆孤零零的頭顱,只要別撞見凡人,倒也沒事,慕行秋點點頭,禿子興高采烈地飛去了,比撲向火焰的飛蛾還要急切。
“等等我。”小蒿沒徵求任何人的意見,也跟着跑了出去,她不會飛行,也想去近一點的地方觀看大火。她是亂荊山弟子,沒人阻止她去自家道館。
“你真要拿秦凌霜的神魂跟高等道士做交易嗎?”楊清音小聲問,外面的火情與兵變影響不到道館區,道士們只是純粹的看客,她不是特別在意。
“這不是交易,如果神魂真被某家道統搶先找到,我根本要不回來。而且,我相信神魂很安全,幼魔消失這麼久,還從來沒人發現她的蹤跡,所以我不擔心。”慕行秋曾經懷疑過自己讓幼魔帶走神魂是否正確,現在看來,這是保證神魂不落入高等道士之手的唯一辦法。
他還不夠強,無法參透幼魔所謂的真相,更保不住芳芳的神魂。
符籙塔的火勢越來越大,皇京其它地方也有火光升起,兵變的規模看來很大,楊清音沉默了一會,突然說:“咱們真能擺脫高等道士的束縛嗎?他們表面上什麼都不做,其實悄無聲息地插手每一件事,斬妖會也好,你想成立的軍隊也罷,最後還是得依靠各家道統的支持。”
慕行秋笑了,他能理解楊清音的心情,這位道門之女對自由嚮往已久,恨不得立刻擺脫所有束縛,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恐怕無論咱們如何努力,也無法徹底擺脫高等道士的視線與影響,這不重要,只要咱們在荒野中走得夠遠,束縛自然會越來越弱。”
楊清音正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一團火球竟然從符籙塔那邊飛了過來,直奔龐山道館,道士們大叫大嚷,亮出法器準備將它擊落,小青桃最先看清火裡面的情形,大聲道:“別動手,那是一個人!”
火球重重砸在庭院的地面上,卻連最小的坑都沒留下一個,火焰消散,剩下一名頭戴九重冠的符籙師。
飛在空中的龐山道士紛紛落地,將闖入者團團包圍,慕行秋和楊清音也跑了過去。
曲循規在政變者的強大攻勢中倖存,他沒有逃離皇京,而是直接來到了龐山道館,衣着整潔,九重冠巍然挺立,整個人看上去很鎮定,只是目光中透露出拼死一搏的狠勁兒。
他原地轉了一圈,最後盯住慕行秋,“是你!”
他伸出手臂,指着自己的敵人,聲音嘶啞,略帶瘋意,不如外表那麼鎮定,“是你,是你在搞鬼,我就知道你不會平白無故來皇京,更不會莫名其妙地脫離道統。這回你滿意了?符籙塔全毀了,龍賓會多年心血毀於一旦。道統的置身事外全是假的,道士跟魔族有什麼區別?就是看不得別人比你們更強大,哈哈……”
曲循規瘋狂地大笑,慕行秋有點憐憫這位矮小的大符籙師,他直到失去一切也不知道自己在龍賓會的真實地位,還以爲正在發生的政變是道士們設下的陰謀詭計。
但他不是過來指責和訴苦的,大笑聲中,曲循規的另一條手臂藏在袖子裡悄悄祭符,做出孤注一擲的進攻。
比他本人還要高一倍的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砸向院子裡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嚇,好大的個頭兒。”楊清音叫了一聲,右手甩出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球,撞向誇張的符籙法術。轟的一聲,大個兒火球爆裂,變成無數小火球,暴雨一般墜落。
小青桃立刻施法,她專精五行之水法術,比楊清音更擅長應對符籙之火,一面巨大的水膜橫在空中,接住了所有的火球、火星,轉眼之間,一切都已消失。
龍賓會的符籙在道士眼裡實在過於簡陋。
慕行秋前行一步,示意衆道士住手,對曲循規說:“是你自尋死路,沒有道士從中搗鬼,你也不值得道士們出手。”
楊清音接口道:“想想被你害死的那些平民百姓和散修吧,他們纔是做鬼也不肯放過你的人。”
“世上只有魂魄沒有鬼!”曲循規瞪大雙眼,雙手藏在袖子裡,卻沒有再祭符,“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說到視人命如草芥,誰能比得上道士?你們高高在上,所以看不得別人往上爬。沒錯,我殺了不少人,高興的時候殺,不高興的時候也殺,誰擋我的路我就殺誰,凡人跟螞蟻一樣,死掉幾千幾萬有什麼了不起?起碼我不像道士那麼虛僞,你們躲在仙山裡,享受着龍賓會的供奉,何曾在意過凡人的生死?龍賓會殺死的每一個人都是爲你們而殺的,我下令殺死的人,也都要記在道統名下!”
曲循規越說越激動,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即使逃出皇京也不過多活一時半刻而已,此時的他只想說個痛快,將心中的壓抑全發泄出來。
“龍賓會在替道統賣命,一切壞事都是爲你們做的,可我們得到什麼了?一無所有!我知道,等我死了,你們會給我安上許多罪名,我也知道,恨我的人能從皇京一直排到斷流城,可我不在乎!因爲在我眼裡,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我一個人的性命重要。可是我不會乞求性命,乞求對道士也沒有用,我跟妖王做了交易,他們願意讓我變得年輕,充滿活力。對,我投靠妖族了,爲什麼不?他們跟人類一樣有智慧、有法術,而且更通情達理……”
楊清音疑惑地問:“咱們就站在這裡聽他胡說八道嗎?”
“他是符籙師,自然由符籙師解決。”慕行秋指向天空,一艘刻滿符籙圖形的小舟正向龐山道館飛來,上面站着數名符籙師,最前面的一人正是西介國符籙師劉鼎,他們奉公主之命來捉拿左輔大符籙師。
曲循規也發現飛舟了,高舉雙手,每隻手裡都握着一張紙符,紙化爲灰,他祭出自己的最後兩道符籙,火焰瞬間吞沒了他的全身,他卻像不知道灼痛爲何物,任憑九重冠、頭髮和衣服被火舌舔盡,臉上卻露出狂喜的笑容。
“慕行秋,你這麼早就放棄尋找野林鎮百姓的下落,真是令我失……”
曲循規的神情變得詭異,貪婪的火焰這時將食物完全吞下,慕行秋甚至來不及施展念心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