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諾,你既然簽了這份契書,那你的家族,也算是和我的家族,綁在了一起。我也就把你看成自己家族的子侄,不把你當外人了…”
“是!努諾總管,我一直把您當成我敬愛的父親!我是貴族的私生子出身,父親也死的早…若是您不嫌棄,我願跪下來,喊您一聲教父!…”
“哈哈,真是上主庇佑!竟然讓我在這個年紀,多了一個教子…”
“啊!教父,努諾教父!…”
“好!好!我的教子…”
五千杜卡特的契書籤完,布魯諾與努諾總管間的關係,頓時親密了許多。而這一聲“教父”、一聲“教子”,也意味着兩人間的關係,又在錢權利益的基礎上,多上了一層世俗道德的潤滑。
於是,等努諾總管再看向布魯諾時,臉上的笑容,就親切真實了許多。而布魯諾也一臉笑容,比侍奉自己的父親,都要盡心用力。畢竟,丟下他不管的騎士父親,可沒法讓他,成爲主持探索艦隊的司令,更不可能,讓他成爲一位尊貴的男爵!
“布魯諾,說句實話,以你平民的出身,哪怕有再多的航海資歷,也是不可能突破那道門板,成爲男爵的…”
“而你若是遲迴來兩個月,錯過第二次大西洋航海探索…那麼哪怕是我,也無能爲力,不可能再幫你推一把,推上這麼一個世襲男爵的門扉…”
努諾總管語氣悠悠,慢慢的講述着這一次冊封男爵的內幕。而布魯諾恭敬的侍立一旁,心中又是激動渴望,又是緊張惶恐。
在底層摸爬了二十年,他比誰都明白,從不世襲的騎士到世襲的男爵,這一層天花板,究竟有多麼難以突破!甚至比從平民到騎士,還要難得多的多!
在傳統的歐陸封建秩序下,騎士這種軍事職能的最低級軍事貴族,數量常常數以千計、萬計。如果遇到戰爭頻繁的年代,騎士的數量還會大大增加。而在整個千年的中世紀,騎士這個位置,就是數千萬歐陸平民的天花板!
哪怕在一百五十年後,以科學成就享譽半個歐洲的艾薩克·牛頓,也只能得到爵士的封號,不可能再往上,踏入世襲貴族的行列!畢竟,你一個搞什麼自然哲學的平民後裔,憑什麼和我們這些封建貴族,這些祖上能追溯到玫瑰戰爭時期,爲國王扛槍牽馬、流血衝鋒的實地封爵相提並論?
而一旦從騎士、爵士,上升到男爵層次,這一等級的貴族數量,立刻就會減少到騎士的十分之一。絕大部分的騎士,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突破到男爵層次。
哪怕是王家騎士、大航海家迪奧戈·康,擁有極爲卓著的貴族聲望和人脈,擁有着世代貴族的純淨血脈、無可挑剔的貴族品德,本應該理所當然的晉升男爵…卻也因爲去世的太早,死的太過突然,沒能走完這最後一步…
“布魯諾,你明白的。在騎士的法典中,高貴的出身與血脈,正是貴族‘榮耀’的本身…而這一句話反過來說,那就是不夠高貴的出身和血脈,正是平民‘原罪’的本身…這種原罪,與才能無關,也絕非後天的功績所能洗刷,就像伊甸園後出生的原罪!…”
“所有的貴族,都能一眼看到,看到平民們的原罪。而爲了維持貴族的統治,他們也絕不會,輕易接納新晉的騎士們。所以,你原本已經到達了這輩子的終點…”
“或許,等你的兒子長到少年,武藝和品德都很出色。他能作爲扈從,陪伴某個大人物家的子嗣成長,獲得某種青睞,爲你的家族積累底蘊…而你的孫子,也能用類似的方式,靠近大貴族們,積累更多的底蘊…”
“如此兩代人後,布魯諾騎士家族,積累了足夠程度的貴族底蘊,也通過聯姻,延伸出更多的貴族支持…到了那時候,你們纔有機會,按部就班的向上一躍,晉升爲男爵家族…”
努諾總管聲音平靜,講述着天主世界傳統的貴族血脈秩序,或者說是“貴族權力的真相”。而布魯諾抿緊嘴脣,感受到一種發自內心的無力,卻絲毫興不起任何的念頭,去挑戰這種如山般龐大的、也如山般沉重的千年傳統。
在這個15世紀的尾聲,歐陸森嚴的封建體制,雖然被大航海時代、文藝復興,衝擊鬆動了一個小縫,卻依然無比穩固,並和天主的信仰一樣,主導着貴族與平民的精神世界!
如果穿越到這個時代的歐陸,投胎時混不到一個貴族身份,或者什麼大人物的私生子,那後面的一輩子,其實就已經提前寫下句號,畫好了天花板與墳墓了…
這種血脈等級禁錮,由血脈決定人生上限的思想,一直深深刻在歐陸世界的人心中,更體現在歐陸建立的海外殖民地裡。一旦你是混血的膚色與血脈,甚至是被征服的土著後裔,那就幾乎不可能,獲得信任與權力上升的通道。 至於像大明歷史上,建立奴兒干都司的女直族內宦亦失哈,七下西洋的回族內宦鄭和,還有朝鮮藩屬出生的進士金濤…都是決然不可能,在森嚴的歐陸世界出現的,想都不用想!
“然而,布魯諾,你很幸運!發現新大陸的航海功績,毫無疑問,有着極大的、甚至能超越貴族等級的晉升可能!…而你更幸運的是,遇到了我!我能爲你在陛下面前,爭取這份大功的獎賞!…”
努諾總管斬釘截鐵,並沒有任何的謙虛或者婉言。兩人的關係已經足夠親近,而歐陸的貴族們,也從不把謙虛當成美德。他就這樣直接開口,讓布魯諾恭敬垂首,連連低頭行禮。
“是!是!感謝您的幫助!感謝您的提攜!我尊敬的努諾教父!…”
“哈哈!布魯諾,我的教子。在陛下和我商議討,反覆討論了你帶回的消息後…陛下決定,你率領的第二批大西洋探索船隊,將從塞拉利昂駛向西南新大陸,爲葡萄牙王國建立新大陸航海據點!
“這一批船隊的規模,不再是先鋒探索隊伍,而是真正的開拓殖民艦隊!這批艦隊中,會有兩艘克拉克大帆船,兩艘卡拉維爾輕快帆船,一艘補給船。艦隊會保持滿載,規模達到滿員的兩百人!其中有八十人,是建立第一個新大陸據點的移民。而第一個據點建立的位置,就由你來確定!…”
“啊!兩艘克拉克大帆船?兩百人的殖民船隊?!…”
“不錯!五艘船,裝滿兩百人!畢竟,按照你帶回的消息,從塞拉利昂駛向西南新大陸,距離只有三四千公里,只需要一個月航程,順風甚至更快…”
努諾總管面露笑意,拍了拍布魯諾的肩膀,飽含深意的開口道。
“布魯諾,我先用你的‘英勇忠誠、功績資歷、航海幸運’,爲你爭取到了第二次探索艦隊司令的職位。而後,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第二批探索船隊的五艘船,至少會有五個騎士船長,包括男爵的子嗣…這樣一來,你的身份資歷,就差上一截,沒法壓制住這些船長,率領這支至關重要的船隊…”
“要知道,我們葡萄牙人的海軍,自有一套嚴格的秩序。絕不像卡斯蒂利亞人那樣,把一個誇誇其談的紡織工兒子,驟然提拔到什麼艦隊司令的位置上!實際上,這種提拔也不過是虛晃的名頭。在海軍中毫無根基的哥倫布,根本不可能指揮的動,那些資深的貴族船長,最多指揮一些同樣卑微的平民渣滓…”
“陛下其實更傾向於,讓你來擔任副司令,再安排一位航海男爵,或者資深年長的騎士船長,作爲艦隊司令…而在這緊要的關頭,有一個關鍵的變化出現,讓我能爲你,說上了那麼一句關鍵的話,最終讓陛下心中的天平,偏向了你!…”
“啊,教父!感謝您!您就是我敬愛的父親!…那,是什麼關鍵的變化?…”
“哈哈!這個變化就是…”
說到此處,努諾總管突然頓了頓,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哪怕是在這種私密的場合,哪怕在這種得意的時候,他依然謹慎至極,沒有把若昂國王突然犯病、再次咳血的消息,透露出分毫。
因爲,那種場合下,只有若昂國王與他兩人在,一旦走漏了風聲,毫無疑問,國王會算在他的頭上,推卸都推卸不了…
想到這,努諾總管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就編出了另一套說辭。反正,他只需要布魯諾知曉他的影響,學會感恩就好。
“嗯…有一個信使,在最後的關頭出現,帶來了歐陸大陸的重要變化…王國的海軍主力,都要留駐在葡萄牙本土,時刻關注這個變化的進展…”
“於是,我就對陛下說,‘那些資深的船長軍官,最好還是留在本土。而第二次大西洋探索,還是讓布魯諾率領,只要超額提拔冊封他爲男爵…他必定會對國王感激涕零,竭力完成探索新航路、開拓新大陸的重要任務!而與開拓新航路,殖民新大陸相比,一個貴族男爵的頭銜,又算不了什麼了…’”
“陛下聽完我的建議,思索良久,才點頭應下,給了你這份超額的厚賞!…至於那個意外的消息,就是…法王查理八世,已經率領4萬大軍,在十天前,挺進阿爾卑斯山!而越過阿爾卑斯山,法國人的大軍,就能侵入富饒的北意大利了,進攻擋在最前面的倫巴第商業諸城邦了!…”